住院之后,他很久没再听到哈斯塔的声音,总感觉有些寂寞。几百年来,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见。伊莱无条件的信任着哈斯塔,不认为祂会出事,只是隐约之中,还是为自己的神感到担忧。他静静等待着那头传来声音,坐在病床上,有些勉强的支撑起身体,打开窗户。
猫头鹰从窗外飞来,稳稳的落在阳台上。似乎差距到围绕着主人的那股气息终于消散了,它不再和往日一样犹犹豫豫,直接一头扎进伊莱的怀里撒娇。先知无奈的揉着它的脑袋,想着无论多少代过去,果然它们还是这么亲近人类。揉着对方雪白的羽毛和圆乎乎的身体,猫头鹰伸出脚来踩着他的胸口,伊莱有一瞬没喘上气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比之前圆了不少,”他说着,把猫头鹰抱在怀里,笑了笑,“最近都去哪里了?”
它挥舞着翅膀,用鸟类的语言告诉伊莱,在公园的地上,晚间过后,会有很多散落的零食。城里人似乎不懂得食物的珍贵和来之不易,因此它也就不客气的全部笑纳了,久而久之愈发圆润。听着它鸣叫着,伊莱把脑袋枕在猫头鹰柔软的羽毛上,让外面的阳光落在自己身上。准备阖眼休息一会。
“打.....打扰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伊莱愣了愣,转身看到伊索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大袋慰问品。有些没想到这个生性害羞的beta会乐意来看望自己,伊莱笑着说“请进”,看着入殓师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是约瑟夫先生让你来的吗?”
他轻柔的问,看见对方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想着确实如此。他看着伊索,伊索看着地,这种僵持的氛围持续了十分钟。随后,伊莱才意识到,伊索也许不只是在社恐,可能还在害怕自己怀里的猫头鹰。这个孩子是不会咬人的。他告诉伊索,同时让它不要再欺负这个看起来有些自闭的人类。
“嗯.....好的.....”
他吐出几个字词,停了一段时间又问。
“约瑟夫先生让我来问问......你的身体如何了?”
“恢复的很好,其实不住院也是可以的,”伊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明自己健康无比,“只不过,因为和哈斯塔大人的从属关系,在祂恢复之前,我可能会持续虚弱一段时间。”
“......没事吗?我是说......你和黄衣之主似乎都被什么人盯上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伊莱像是聊家常一样的说着,“巫师审判还流行那会,教会和士兵曾经想把我挂在十字架上烧死——类似的危机后面也经历过不少,最后为了安全起见,哈斯塔大人最终建议我躲入森林之中,隐居不见外人。”
“然后呢....?”
“然后,我想应该过了很久吧,”他笑了笑说,“很久都没有来到外面的世界了,我记得上次来到城镇里面,人们开的汽车和现在还有很大区别。虽然长期不见人多少会有些孤独,但哈斯塔大人是永恒的,我既然发誓了要永远跟随祂,那么这点孤独就算不上什么。”
“如果我们死了......你也将继续活着的意思?”
“可以这么说,”伊莱说着,眨了眨眼罩下淡蓝色的眼睛,“我很清楚,人类的文明在祂的面前太过脆弱,太过短暂。也许某一天,我也会见证到这颗星球干涸之时.....但我不会感到太过悲伤,毕竟存在过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
“你是入殓师对吧?是做什么工作的呢?”伊莱温和的问对方,“虽然从凯文先生那边听说过只言片语,但我其实还不是很清楚。”
不,这不是什么好职业,社会不认为这是一种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事。虽然他已经从心底承认了这是自己的天职,然而洛克的那番话还是让卡尔有些动摇。伊索明白,杰伊害怕着死亡,而且自己的养父本身也没有必须死去的必要。杀死对方时他犹豫了,这份犹豫一直持续到现在。他想自己应该对伊索隐瞒些事情,毕竟对方虽然活了几百岁,身上的气味和想法都纯净的和高山上的雪一样,一尘不染。
可约瑟夫告诉他,让他把所有伊莱问的、想知道的事都如实告诉对方。那对你的成长有益。贵族笑着说。伊索,我不能完全包办你的事情,你必须找到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
“入殓师这个职业是,”他深吸一口气,“用来处理社会上特殊人群的。”
每年,每个国家都会有相应人数的失踪人口,也会有穷凶极恶的罪犯、变异症患者、还有一些特殊的,出于政治原因必须消失的人。必须用武力解决的前提下,负责处理他们一方面是政府掌控的职业杀手;而在达成了协议后,负责给他们安乐死的人则称之为入殓师——每个国家的持续都建立在无数棺木做成的基石上,而如何让基石心甘情愿的成为基石,就是入殓师的工作。
他顿了顿,又接着告诉伊莱,自己所做的工作虽然大部分是给严重变异症的alpha安乐死,但其实不止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增加,他也曾经接到过一些......并不干净的活。生命的所有终结都是死,伊索明白自己迷恋着死亡,仰慕着那一瞬间抵达永恒的平静。
但他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不让它过多滋生壮大。
“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他说,“但我会努力让每个经过我双手的人.....获得永远的宁静。”
“也就是送给他们死亡吗?”
“可以....这么说。”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发现伊莱似乎还有话想问他。
“那么,在你看来,约瑟夫先生和我又是怎么样的存在?”
“我无法评判伊莱......你太过宏大,并不可以用生死来度量了......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神。不过约瑟夫先生.....”
他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说。
“我明白,他......一直渴望着安息,渴望着我亲手带去的死亡。但是,唯独他,我却总是舍不得.....”
伊索告诉伊莱自己一直困扰的另一件事:如果真的有他和约瑟夫分别的那一天,他该如何应对?
他想他可以努力回忆起一些东西,然而它们全都转瞬即逝。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和奈布一起走进美术馆的那刻,突然间,它们又全都支离破碎。诺顿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随后感觉胳膊上一紧,发现卢基诺伸出手拉紧了自己。
“谢谢,我还不太习惯.....这副模样。”
Omega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了摇身后的蜥蜴尾巴。现在他的身体有一半是变异的,反曲着的双腿很难控制平衡,也十分不便于行走。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诺顿的上半身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变异暂时没有进一步侵袭的打算。卢基诺说着没事,让对方把手给自己,让他牵着自己走到外面的花园里。
“一步一步来,一开始变异容易摔倒。”
“真怀念呢,以前我也是这么扶着你的。”
“那么久的事情,你原来还记得。”
站在阳光明媚的花园之中,诺顿笑着回答卢基诺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你之前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没有抛下你离开的道理吧。”
是啊。卢基诺苦笑了一下。现在好像又变成这样了。
他们坐在草坪上,有些惊叹的看着这里的室内景观。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们,谁都不会相信这里是地下建筑的一角,而非外界世界。嗅着外面的空气,诺顿轻声问卢基诺,他们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问了我的过去,还有.....他们想知道我身上的变异症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弄清楚,你就不用做这么多研究了。”
是啊,他又苦笑了一下,看着诺顿思索着,把对方提出的假设告知Omega。
“他们猜测我身上发生了和你一样的情况,诺顿。”
“是什么?”
现在你应该清楚了为什么六年前你会失忆了,也清楚为什么你不具有在美术馆里的记忆:按照他们的说法,人一旦接触到那边类似“伊甸园”似的存在,就会发生变异,某种类似于升华的变化,并会对周围的世界持续产生不可逆的可怖影响,最终导致灾难的发生。
卢基诺顿了顿,又说。
“就像是我那时会让人得急速异化症,然后那也是你会杀死亨利的原因。”
“我想是的,虽然我不记得那样的事了。”
“然后,他们的推论是——想要隔绝这种变异,就需要‘丧失’掉在那些世界里的经历。就像是为了不被读了就会被诅咒的书所诅咒,最根本的办法就是不认识那些文字一样——巴别塔的故事,人类遗忘了语言进而切断了彼此的记忆,而巴别塔又因此切断了和上帝之间的联系。”
“也就是说.....为了摆脱那样的改变,我们选择遗忘了那些记忆,从而切断了联系?”
也许不能说是切断,淡化更加形象。卢基诺想了想,又补充说道。而且,似乎会诞生三种性别这件事,也是那边世界造成。所以你那时挖掉了自己的腺体,又用物理上的方法进一步切断了联系,导致了顽固且基本无法回忆的失忆症状;我也许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了相当一部分的记忆,但自己却从来没法记住,也没有周围人注意到。然而联系还是存在着的,因此,我身上开始感染我当时传播的异化症,逐渐变成了蜥蜴......
“听起来真是复杂,”Omega说着,弯曲着双腿,试着找一个不会压到尾巴的坐姿,“那么我现在这副模样,而你变回了人类,是因为你想起来了?”
“不.....这更像是我的症状转移到了你身上......我也想不起我到底遗忘了什么东西。”
那座迷宫里,你在某个瞬间取回了所有的记忆,而我也被你所“治愈”了.....卢基诺分析着,还是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是隐约猜测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他们被圣心会带到这里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周了,而对方对他们也没有什么隐瞒,甚至想要吸纳他们俩成为这里的成员之一。
“我们并不是一个统一的组织,”这块的负责人伯纳德告诉他,“我们只不过是七个部门之一,虽然地位很高,但并非真正的核心。在这里的成员,大部分和你们一样,都在有意无意间被卷入了那边的世界,获得了畸形的身体和匪夷所思的能力,也为了维持现在的状态丧失了相当多的东西。”
“比如说把我们带到这里的那个人?”
卢基诺问伯纳德,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是什么情况。对方笑了笑,回答他说那是自己的养子,自然也见过那边的世界,不过他缺失的东西却不是和他们一样的记忆或者腺体。
“总之,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丢失了某些东西,却又迫切的希望将它们取回的——你们也是如此,不是吗?”
卢基诺沉默了一会,并不否认对方的话。看着八字胡的绅士端起茶杯,他再度询问对方。
“那么,你们希望我们加入是为了什么?打开那个迷宫又是为了什么?”
他笑着对卢基诺说了几句话,学者的脸色变了,有些慌乱的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定会实现的事,或者说太过匪夷所思了。
“我不这么认为,毕竟那时你确实恢复了正常的人类形态,而且诺顿也在瞬间被你所传染的异化症侵蚀......”伯纳德顿了顿又说,“这是在诺顿·坎贝尔回归了‘去到那边’的症状后。所以我猜测,也许他在伊甸园获得的恩赐,就是‘再度去到伊甸园,和其建立完整的连接’呢?”
简单来说,他笑着告诉卢基诺。你们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