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着白气,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往壁炉里丢柴火。看见伊莱,她先是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随后问孩子他手里捧着什么。伊莱没来得及拍掉自己身上黏着的落叶,就先把用手掌盖住的小生灵举到母亲的面前。
“我想它还在害怕.....”伊莱说着,慢慢打开虚合在另一只手上的右手,“不过,它看起来需要帮助。”
一直小椋鸟躺在孩子的手掌之中,翅膀上染了明显的血迹。母亲把垂在自己身前的辫子拉到身后,微笑着弯下腰去,细细看了看那只雏鸟的伤口。它应该是从树上摔下来了,好在秋天的草坪还很软,所以没受太严重的伤。
对于焦急的孩子,母亲总是会想办法安抚的,尤其伊莱是为了他人的痛苦而悲伤失落。她拿出旧衣服裁剪出的一块布料,还有几片药草的叶子,告诉自己的孩子,只要把它捣碎,涂抹在小鸟的伤口上,再用树枝帮它没长好的骨头做固定,用绷带缠上,很快就能治好。
按照母亲说的话,伊莱开始医治那只受伤的小鸟。等到夜晚来临,它看起来终于恢复了些精神,啄了几下伊莱手里拿着的黑面包,朝他叫出一段悦耳动听的鸣声。他笑着松了口气,抬头通过房顶茅草的破洞,看见天空中悬挂的月亮。
“爸爸还没回家吗?”
伊莱走下床铺,问还在纺车前编织棉麻线的母亲。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歇了一会,她笑着告诉伊莱,再等一会就好——冬天快到了,他和自己一样,必须在寒冷来临前,给家里提前做好过冬的准备。
“我想要帮他,”伊莱扯着母亲的衣袍说,“我也有力气的,我想要帮父亲干活。”
“嘘,你在他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母亲苦笑着,把伊莱推回床前,告诉对方。
“他做的是....守林人的工作,要帮领主看守他的猎林。只要抓到偷猎或者偷伐的人,才可以有更多的报酬拿。现在要过冬了,大家都不容易.....虽说,现在也是他工作最忙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盖着打了补丁的被褥眨眨棕色的眼睛。伊莱不太明白母亲所说的这些话,他只清楚,沉默而强壮的父亲是个深爱着这个家庭的男人,也是个善良的男人。他不清楚自己长大之后能不能帮上父亲的忙,但伊莱想,爸爸那么喜欢动物,见到那只椋鸟应该也会开心的。
晨曦,天边隐隐泛起一道鱼肚白。伊莱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听见又厚重的脚步声在山道上响起。他猛地清醒过来,穿着睡衣,往来人的方向跑了过去。克拉克看见自己的儿子赤着脚跑出来迎接自己,先是无奈的笑了笑,接着把捡到的柴火往地上一丢,抱着跑过来的伊莱,在空中甩了个圈,在把对方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
“回屋把鞋穿上,”他拍打了一下小孩的后背,用温柔的语气斥责着,“不然你妈又要说你了。”
“鞋子穿多了容易坏,”伊莱有些委屈的反手揉了揉背,告诉父亲,“妈妈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我不想要她再帮我补。”
“那你就应该学着赶快学会帮她做家务活。”
“但我更像和你一起去巡林,我也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是吗?父亲笑着揉揉伊莱的脑袋,让这个小男子汉帮他把柴火都搬进屋里去,他还有事要和他妈妈聊聊。伊莱有些艰难的搂起那些干燥过的枯枝败叶,把它们拖动到午后堆积柴火的地方去。重新回到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把耳朵贴在黏土搭成的墙壁上,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声音:
“其他人日子也不好过.....唉,但这样时间一长也不是办法。”
“到时候他还是只会找你问责,克拉克,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你知道我们一开始也受过他们的帮助。虽然镇子里的大家现在已经把我们忘得差不多了,但能帮的活还是尽量帮好。”
“那伊莱怎么办?冬天怎么办?”
“我会再想想办法......”
伊莱重新进屋时,守林人已经不再和自己的妻子说之前的事了。父亲高兴的让伊莱把椋鸟拿给他看看,用手指抚过被伊莱包扎好的伤痕,他笑着说不愧是自己的儿子,真有当护林员的天赋。他顺便告诉了伊莱给狼、给狐狸、甚至给熊包扎伤口的方法,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救过不少动物,也被动物救过不少回。
“万物有灵,任何活着的东西都有它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天空、湖泊、河流,也都是如此,这片树林本身也有他自己的灵魂,伊莱,你以后一定会懂得这一点。”
他盯着伊莱的眼睛说,伊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用手轻轻把小鸟接回来。父亲告诉他,椋鸟到了冬天就要飞走去其他地方越冬,否则就会一直留在这里。把小鸟放在自己用树叶搭的巢穴上,伊莱祈祷着它能够快点好起来,按照父亲说的,跑去帮母亲纺织。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牵着母亲的衣角去镇子里卖布和山上捡到的野菜,终于帮着家里挣了些越冬的钱。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以前玩的比较好的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和他们挥手打招呼,却被无视了。伊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太对。他有些沮丧的跟在母亲身后,走路回了树林里的房子。
值得高兴的是,那只椋鸟的伤口已经好起来了。它很亲近的飞在伊莱的身旁,发出一串清脆的鸣叫声,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太好了。”
伊莱用手指抚摸着它的脊背,想着如果把它留在这过冬似乎也不错。然而他用余光看到母亲把她吃的黑面包又掰小了一些,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鼓励着椋鸟,说自己会带它出去训练,一定要让它能赶上鸟群迁徙的大部队。
在树林里,伊莱跟随着椋鸟,赤着脚跑动着。他把鞋提在手上,敏锐的越过小溪,踩着石头趟过河流。游鱼贴着他的脚踝擦过,水草抚摸着他的脚趾,伊莱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看见椋鸟翅膀没力气了,赶忙冲上前去,让它挥舞着越来越沉的翅膀,停在自己的肩膀上。
“再加把劲,之后一定可以成功的。”
伊莱对椋鸟说着,听着对方用叫声回答自己。他抬着胳膊,准备按照原路放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从未见过的白桦林中。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心,他朝和来时完全相反的道路,又往里走了一些——树木枯萎凋败,没有其他动物在的气息。椋鸟似乎也不太喜欢这里,钻进伊莱的衣领里,只露出个鸟喙来。
“没事的,我只是看看。”
安抚着对方,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前方的道路突然消失了,下面是一个笔直的悬崖。一览无遗,伊莱能够看到远处深绿色的树海,还有更遥远处的城镇和村庄。然而他不记得这座树林里有这样的地方,朝道路消失的地方下望,发现正下方有一汪深绿色的、翡翠一般的湖泊。
很难说它到底有多大,伊莱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发现它似乎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比起一个容纳生命的容器,这个湖泊更像是本身就有生命的、活着的事物。像是一只凝视着世界的眼睛,伊莱说不清为什么会有湖泊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最终还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家,坐在母亲身旁把今日的见闻告诉了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听克拉克说过林中有那样的地方——也许伊莱一不留神闯入了神隐之地?她把这个结论告诉伊莱,笑着看见他吓白了脸,乖乖低头发誓自己以后不会再去那片地方。
晚上,他和母亲熄了灯后早早睡下了,父亲还是和往常一般没有回来。直到夜半三刻,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枪响,还有野兽凄厉的呼号。母子俩惊醒过来,提着油灯走到屋外去查看情况,却发现门口积蓄了一滩浅浅的血泊。在屋外他们发现一串野兽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后门的柴火房前,随后突兀的消失。
克拉克早上回来的时候,腿瘸了一只。他的腿上残留着深深的、像是被尖锐的一圈东西刺进去一样的痕迹。伊莱焦急的扶着他进门,把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喊来。克拉克满头大汗,说昨晚在巡逻时踩中了捕兽夹。最近林中的狼与狐狸也多了,领主让人到处放置,没想到却先害了人。他叹着气,为之后的工作发愁,伊莱犹豫了一会,抢过父亲手里的提灯,告诉他他可以陪爸爸去。
“我的眼睛很好,在黑夜里也看的清楚,”伊莱向克拉克保证不会乱跑,有机会的话还会捡些柴火回来,“如果有偷猎者的话,我跑的快,也追的上他们。”
克拉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被自己的儿子说服,抓着伊莱的肩膀,让他先去睡一会,晚上和他一起出门去。伊莱回到卧室,发现椋鸟把自己盖在翅膀里,害怕的瑟瑟发抖。
“不用担心.....”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听见椋鸟啾啾的叫了几声。
“啾....东面的树林....啾、啾啾!”
愣了愣,伊莱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只是鸟鸣,可他刚刚,似乎确实听到了人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