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诺顿带着罗比到酒吧里去,把他交给伊莱照顾。几天下来,对于这个没有头的男孩,除了卡尔还因为社恐不敢怎么靠近,所有知情人除了瑟维外,都和罗比相处良好。知道诺顿要和奈布一起去逛美术展,服务生自告奋勇的说自己可以帮忙照顾小孩——森林里的先知自认对照顾小动物或伤者之类的事经验丰富,安抚一个头变透明的小男孩自然也不在话下。
“刚好我也想和那个孩子好好聊聊。”
他说着,打开更衣室的门。
看着差点又把更衣室门拆下来的伊莱,诺顿对他的想法不敢苟同。犹豫了一会后,他还是告诉罗比,这个哥哥比看起来力气要大得多,和他打闹玩乐要注意安全。
中午一点他就提前下班,发现狼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奈布抖着耳朵向诺顿抱怨说,杰克今天大清早就出门离开了,还不要他跟着去。诺顿笑着说情侣间有些彼此的私人空间也好,奈布犹豫的说他并不是在抱怨,只是稍微有些担心——摄影馆的事凯文没告诉他最新进展,只是说还在调查。总觉得那群警察对自己隐瞒了不少事,狼人烦躁的摇了摇尾巴,问诺顿要不要先去找地方吃点东西。
“我有麦当劳的优惠券。”
听到奈布的话,诺顿极其轻车熟路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票据,在狼人的面前晃了晃,笑着问他想要吃什么。前雇佣兵有些发愣,万万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会收着这种东西。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不常见,而在于是抠。他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诺顿收回手说他不要就算了,被保镖一把拉住,抢了几张过来。
他们下了地铁,在画展就近的麦当劳里点好可乐和汉堡。
取餐坐到椅子上后,诺顿撕开番茄酱袋,挤在卫生纸上,方便蘸薯条。他刚拿起一根,就发现对面狼人竟然有些感动的看着自己,眼神盯得他有些发毛。嚼了几根土豆条后,他们俩靠在椅子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听了奈布说杰克用薯条蘸醋的事,诺顿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明白对方刚刚眼神的深意。
他晃了晃手说那样的话味道估计和放馊长霉、开始流水的食物也差不多,口感会很刺激。正嚼着牛肉饼的奈布耳朵耷拉了下去,喝了口可乐压压惊。
“说真的,”他也拿起一根薯条,“战场上的伙食条件都比他做的食物好。”
“哦?有那么好吗?我听说有军粮的饼干放五十年都不会变质。”
奈布苦笑着说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告诉诺顿,现在的军粮口感还行,尤其他们当雇佣兵的,时常能够吃到五湖四海各个国家的军粮,对比之下口味也尝了不少。俄罗斯军粮里有鹅肝酱,不过味道让人匪夷所思;英国的军粮甚至有特别的下午茶包,让人搞不懂这个国家对于下午茶有什么执念;比利时的军粮里有很美味的巧克力棒,意大利军粮里的肉酱倒是味道不错......
“听起来像是自助餐,而不是在打仗。”
诺顿调侃着说,奈布耸耸肩说差不多。
“不过真正危险的情况还是遇到过不少的,毕竟你知道,局部地区战争一直在不断的爆发,只是媒体没怎么报道过。”
“我倒是很好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诺顿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问奈布,狼人抖了抖耳朵,说让他想想,有没有什么行动是不属于保密条款,可以讲给对方听得。思索了一会,那些框框条条的事他也记得有些不耐烦,干脆就挑了件性质上没那么严重的,打算给诺顿说一说。
“一次是很普通的突袭行动,”奈布吸着可乐说,“时间是凌晨三点,初冬,地上落了些积雪。我和战友们躲在白桦林里,支起火堆,想要在停战的间隙里好好休息一下。结果我们才把伤员放好,把身子烤暖,站在高地上的一个家伙就被远处不知哪来的狙击手给爆头了。”
奈布拿着薯条比划,说当时他们所有人也没慌,只是立刻找了就近的草丛躲好,屏住呼吸,看着那群特种部队打扮的人靠近。他晃了晃手上的薯条,盐粒落在放快餐的纸上看起来就像是小粒的冰晶。有同僚的腿被子弹射穿,走不动路,只能爬进草丛中,留下的血迹很快就被发现了。奈布躲在树丛间,看见那些特种部队找到那人,把他从结着冰壳的草地里拖出来,像宰一条狗似的往太阳穴里射了颗子弹。
“然后呢?”
诺顿有些紧张的听着,心跳莫名剧烈了起来。奈布挠挠头,说后来他们的后方支援部队来了,战场上的局势就逆转,变成他们宰对面了。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了,只不过那个死了的人和他是同乡,所以奈布记得深刻一些而已。狼人眨眨眼,想起那天在杂草和落雪间飞溅而出的深红色液体,觉得那就像是一朵开在夜晚的、只被在场几人看到的花。
“虽然这么说有些没礼貌......”诺顿犹豫了一会,开口问奈布,“但我想问问....杀人是什么感觉的?”
“没事,这事很多人也问过我。”
雇佣兵停顿了一下,告诉诺顿,
“没什么感觉,就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你扣动扳机,然后对面就倒了,你看着他的尸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告诉诺顿,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那种跪地恸哭或者激动的大喊大叫,在战场上都不存在。就和训练时用枪扫射了一个和人一样大的布娃娃一样,脑子里的理性会自然而然指挥着你赶快去做下一件事,不要变成下一个别人枪口下的破布娃娃。
干他们这一行的,大部分人都做好了思想觉悟,所以真的杀了人,也不会在事后呆呆傻傻、愧疚难忘。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毕竟第二天还有任务,到时候他们可能还会在夺走一个、两个或者更多的生命。什么事一旦变成了工作,那做起来最后都会变成麻木不堪的。
“非要说的话,”奈布把嘴里的汉堡全都咽下去,拍了拍手说,“最难熬的反而是退役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平常的穿搭是什么样的,也不清楚平民的娱乐生活该怎么度过。第一次去家乡的大型超市,我就在原地呆呆站了十分钟,想我应该去买些什么,才能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
“我能理解,”诺顿苦笑一下说,“从任何一种状态转而适应另外一种,永远是件艰苦的事。”
“好在我觉得现在我恢复的挺不错了。”
奈布举起手笑着,问诺顿他现在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吗?诺顿看了看狼人屁股后面的尾巴而脑袋上摇来摇去的耳朵,告诉奈布,他看起来比起军人,气质上来说更类似于邻家大男孩。奈布说着那就好,他的母亲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的。
“既然我已经讲了我的,那你也和我说说你的。”
他用手指指了指诺顿,眼神里带着好奇,
“说真的,你怎么考那么多证的?”
“我想这就是环境所迫吧.....”诺顿缓缓把手里汉堡的纸折叠成方块,“大概你也不是因为想当就去当雇佣兵......我家里穷,父亲又早早离世,要照顾其他六个比我小的兄弟姐妹,如果我不多会些杂活,那肯定不行。”
诺顿说自己从初中开始就打零工,高二的时候因为旷课次数太多被学校开除了。后来他从苏格兰跑到伦敦打拼,想要找些更赚钱的工作,供家里最小的弟弟妹妹上学,才发现这里无论干什么活都要有资格证,不然只能去餐厅里端盘子。没办法,他又从免费的公开大学重新学起,白天打工,晚上上课。赚到的钱不是给家里寄过去了,就是用来报各类技能补习班,疯狂的、海绵一样的吸收着各种知识,试图再将它们转化为金钱。
“等等,”奈布皱了皱眉说,“那这样你的起居怎么办?”
“我没租房,身边除了教科书和一套换洗衣物也没什么东西,一个帆布包就装下了。睡的话可以在打工的地方眯一会,要真的累了,我会找张报纸去公园长凳上盖着睡一会。”
“.......那洗漱呢?”
“公园水池。”
保镖啧舌,觉得这和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了。末了,他又问诺顿他的三餐怎么解决的。对面的人眨眨眼,小声又尴尬的笑了笑。
“那时我做了一张全伦敦快餐店的垃圾桶地图.....甚至记录下了每天倾倒垃圾桶的固定时间和剩余食物的处理时间......”
“额,也就是说......。”
“当然,我会尽量避免生病的情况发生。毕竟伦敦的药物价格真的很贵,每个月的低保我都拿来买抑制剂了。”
说真的,你过得蛮不容易的。奈布愕然又同情的伸出手去,握了握诺顿的。他们都能触及到彼此手上被时间磨出的茧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他们又零散的聊了些事,诺顿知道了奈布被迫单亲家庭的情况,和对方有些感同身受;奈布则知道现在诺顿的兄弟姐妹都和他断绝来往了,对彼此的同情更深了一些。
出麦当劳时,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对方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似乎能够理解彼此过去的一些举动了。话虽如此,结账还是AA制,各买各单。发现诺顿抠门的只给了自己一张优惠券,奈布又好气又好笑,说他留着那些东西干嘛,放柜子里积灰啊?诺顿犹豫着,最后才极不情愿的又给了奈布另一张,把对方逗得笑起来。
去画展的人意外的多,他们俩站在太阳下晒了十多分钟才进到展厅里,有些疲惫的过了安检,准备看看杰克让他们来的画展到底有什么能看的东西。跟在诺顿身旁,奈布把手抱在脑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取出打开,发现自己手机上不知什么时候装了个“阅后即焚app”,里面有个陌生人给他发来一条短讯息,有些心惊的打开,他发现就只有一个短短的词语: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