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敏锐地察觉到手下们的忐忑情绪,不肯功亏一篑的包老大只得再次站上了高处,振臂一呼,朝着心神不宁的海盗喽啰们大喊道:
“弟兄们——妈的,要是让其他弟兄知道了,咱们今日居然让一个娘们儿驾船在咱们眼皮子低下跑了,以后咱们弟兄还怎么在海上闯荡?!岂不一辈子都得让人家臊红了脸!”
包老大的一番话,多少又打消了部分海盗们内心刚刚萌生的那股退意,但是,包老大的心里似乎也很清楚,这不过是眼下的权宜之计,一直这样拖下去也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只见其狠了狠心,随即下令道:
“弟兄们,马上把咱们船上的火枪通通拿出来!老子还就不信邪,收拾不了那巴掌大的小船了!”
听到其打算用火枪对付前方的小船,不少海盗都是吃了一惊。毕竟,流窜海上的海盗们不像拥有着后援补给的大明官军,也不如富可敌国的郑家,甚至比不上远道而来、但弹药充沛的荷兰人,海盗们平时或抢或买、能够弄到手的弹药,本就相当稀缺,甚至比火炮的炮弹还要宝贵。因此,漂泊在外的刘香麾下海盗们一向用得十分节约谨慎,不到你死我活的决一死战时,绝不轻易动用火枪。通常只是在袭击陆上目标时,才会偶尔拿出来耀武扬威,威慑对手的同时,也借其威力振奋己方的士气。
不过,在如今怒火攻心的情急之下,外加包老大在旁的不断怂恿,海盗们似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拖下去,对自身的安危也将是个隐患。于是,海盗喽啰们纷纷争先恐后地跑入船舱,随后取出了一支支火枪,开始填装起火药与弹丸。
同时,也有个别人对包老大的这一办法产生怀疑,倒不是是否该用珍贵的火枪,而是同样关于距离的问题。只听一个海盗犹豫了一阵后,才敢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是……包老大,小的不是驳您的面子啊,但实在是——咱们隔着这么远,足有一里地,火枪的准头又特别差,估计把弹药都打光了,兄弟们也未必射得到他们的人啊!”
包老大则鼓起两只眼睛,将其狠狠瞪了回去,喝道:
“屁话!老子就没打算射人!”
说罢,眼见手下们已经填装完毕,随即大手一挥,下令道:
“听我命令!统统给老子瞄着前面那小船的帆,狠狠地放!”
话音刚落,一阵火枪声随即响起:
“砰——!”
“砰——!”
“砰——!”
……
随着一阵齐射,海盗们随即开始欢呼起来。
也许是包老大的主意想得好,也许是老天暗中的助力,隔着一里地的一通乱射过后,虽然并没有打中郑福松与董酋姑二人,但却神奇地射破了小船的船帆。
随着失去风力的小船速度猛然下降,两船之间的距离顿时开始急速拉近。
不仅如此,更让海盗们弹冠相庆的是,只见那小船上的船帆不仅被射破,甚至还进而开始从破裂处燃烧了起来!
这下,看船上的人还怎么逃!
而就在海盗们欢呼雀跃之时,小船上的郑福松已是急得满头大汗。虽然刚刚的一阵乱射过后,自己和董酋姑都幸运地并未伤到分毫,可还不待松一口气,眼见风帆被火枪射出了个窟窿,并随即在风力的拉扯下越来越大,甚至烧着了起来。失去动力的二人眼看即将成为包老大及海盗们的瓮中之鳖。
由于之前与小船上的海盗们厮杀时,大多数的盛水之物都已于混战中落水,心急如焚的郑福松如今只得冲入船舱中寻找可以救火之物。
除了过于沉重的那几袋粮食外,郑福松先是寻觅到几张草席,但是摸着草席甚为干燥,怕是根本难以扑火,反而更助了火势,手忙脚乱之下,又忽然发现了角落里还摆着一个水桶,桶盖上面还有把脏兮兮、黑乎乎的大刷子。郑福松丢开刷子,打开桶盖,发现里面似乎装了不少的液体,表面看上去,十分晶莹澄澈。郑福松赶忙提起水桶,晃了晃,里面的液体看起来似水又非水,微微发白,闻起来却又没有什么味道。
忽然,只听船舱外已开始响起董酋姑的惊声尖叫与急切呼唤,似是火势已逐渐难以控制。
郑福松再也由不得多想,情急之下,直接拎起水桶便冲出了船舱,随即朝着那越烧越旺的风帆用力泼了上去。
可谁知,这一桶“水”扑到火上,却犹如火上浇油一般,霎时间劈啪作响,不仅没能灭火,反而更助了火威,火星四溅之下,就连甲板上的一些角落居然也开始着起火来。
董酋姑大惊失色,不由得惊呼道:
“你方才泼的是什么?!”
“这——”
郑福松拎着桶,一时间悔恨不已,摸了一把桶的内壁,居然手上是一层粘稠的油状物。
难道,里面装的是桐油?!
郑福松心中一惊,但是木船上为了保养所用的桐油的那股特殊难闻气味自己记得,绝非是桶中无味的液体。
这时,眼看风帆已毁、小船已无法再用的董酋姑也冲了过来,查看了下桶中的液体,诧异道:
“怎么这里面会装着椰子油?!”
不过,紧接着在甲板上逐渐窜起的火势,便令二人顾不得这些,本以为小船还能再坚持一阵,但是转眼之间,船体各处的火苗越窜越高,即将化为一艘火船。
见此情形,不仅郑福松惊得面色煞白,就连行船经验颇足的董酋姑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这船着火后会烧得如此厉害?!
面对眼前的熊熊火势,二人能够站的位置已经是越来越小,逐渐被逼到了船的一角。
远远瞧见郑福松与董酋姑二人此刻的窘状,海盗船上的喽啰们则是个个喜形于色,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二人陷入了绝境,甚至开始打起赌来:猜测这二人是会被火烧死,还是落水后最终淹死。当然,也有人建议将这二人抓上船,好好地蹂躏一番后,再杀也不迟。
但是,包老大却在这时再次高呼道:
“兄弟们,绝不能轻饶了这俩耍了咱们半天的娘们儿和那个臭小子!要我说,咱们直接把他们的船狠狠撞沉、送他们去海里喂鱼!大家伙儿以为如何?!”
“好啊!”
本就兴冲冲的海盗们一听,登时更加群情激奋,也没做多想,纷纷欢呼雀跃,等着看那碾碎小船的精彩一幕,一泄之前的心头之恨:
“让他们兜兜转转,害得咱们在他们屁股后面追了这么久!”
就这样,眼见敌船全速直冲过来,已经仅剩两丈多远的距离,郑福松长叹一声,不由得拉起了董酋姑的手,再也顾不得许多,正打算先跳海逃生,躲过这一撞。可还不等二人行动,海盗船上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不能撞过去!快转舵!”
听这急切的声音,居然像是之前那个姓严的头目所喊。
而一贯固执己见的包老大,经这么一喊,居然也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反常态地脸色一沉,竟肯定了这条命令,同样疾呼道:
“转舵!快——!”
刹那间,只见海盗们的大船赶在最后时刻,猛地一个急转舵,而后,几乎是擦着火船的边缘,总算是躲了过去。并且转舵时连带着掀起的海浪,甚至还浇灭了郑福松小船上甲板的一部分火苗,反而为二人多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而面对着海盗们这突如其来、“善心大发”的怪异举动,郑福松和董酋姑都不禁有些困惑。不过,即便小船没有被直接撞沉,凶猛的火势也再次高涨起来,已几乎要将整艘小船彻底吞没。眼看火势威逼之下,热浪铺面的甲板上已几乎再无立锥之地,已没有任何退路的郑福松与董酋姑相视一眼,无言中,两人默契地拉紧彼此的手,便准备一并跳入海中。
可就在此时,此前一直平静的海面上,却猛然间响起一声巨响:
“轰——!”
郑福松与董酋姑一愣,抬头看去,却不见刚刚躲闪过去的海盗船有任何放炮的迹象。反而,伴随着一阵来自不远外的呼啸声后,一发不知何处射来的炮弹,竟正好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包老大等人所在的海盗船上,立时木屑飞溅,惨叫连连。
船上的海盗们此时也是一脸惊慌,开始举目四顾: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炮击?!
可还不待海盗们反应过来,半空中竟然又紧接着想起数声炮弹飞来的刺耳呼啸——
虽有两发落到了不远外的水面之上,溅起了巨大的水柱,但还是又有一发再次正中了海盗们的战船。这回,两名倒霉的海盗在炮弹下当场毙命。
此时,纷纷将目光投向炮声传来方向的海盗们才赫然发现,原来,就在方才与郑福松的小船进行着最后的追逐缠斗之际,一心等着看撞船好戏的海盗们竟无人注意到,就在不远外的北方海面上,自逐渐稀薄的晨雾中,已浩浩荡荡地驶来十余艘战船。
而那些战船的桅杆顶端飘着的,正是郑家的旗号!
恰好此时天色终于彻底大亮,海面上残余的最后几缕薄雾也已彻底消散,孤零零的海盗船顿时成了海面上的活靶子。
眼见十余艘郑家战船自北面飞一般地直冲过来,且每只战船的船头都赫然装有一门火炮,驶在最前面的几尊火炮口处,甚至还在冒着青烟,正在重新装填,包老大手下的这些海盗们登时彻底乱了阵脚,慌张之中,甚至有人扯着嗓子惊呼道:
“这下完了!咱们撞上那个该死的母夜叉了!”
而绝处逢生的郑福松这时则是又惊又喜,纵使已和董酋姑泡在了海水之中,听得海盗们的惨叫与哀嚎,不禁激动地长舒了一口气:
“老天保佑!竟然是姑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