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溪江尾端,与名为济的大渎相交之处,水流表面平缓,其中暗流波动,一大一小先是露出小半头颅,环顾四周一番后,方才将整个身子全部露出水面,正是蛟龙之身的青衣与大头童子幽清,这一路走水,历尽十数万里的水路,总算到了这两水相交之处,接下来便只需沿着大渎一路往下便可到龙门了,这一路上,青衣始终小心翼翼,不在人前显露身形,也好在有幽清帮忙控水,走水的声势极小,避过了许多麻烦。
途中也有几次被山上修炼之士发现了身形,那一个个的嚷嚷着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不过也多就是吆喝几声罢了,这罗溪水道周围宗门也没几个,多半还是些小山门,门中修为高的不过金丹之境,出来行走凡尘的弟子修为更低了,一个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水中蛟龙二话不说提剑便上,最后也只落得个落汤鸡的模样,哪里追得上水中日行千里的青衣。
不过青衣始终不曾放松心神,被那赤水河神拘押了几载,也知道了人心险恶,世间处处是危机,一个不慎就将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故这一路走得十分谨慎。
望着前方宛若天水的大渎,青衣心中也存几分好奇,罗溪江走得可谓算得上十分平稳了,不过接下来的路可能要难走许多,大渎中神道神灵无数,整个一个小神廷了,隐匿其中的精怪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同样,机缘无数,情形十分复杂,不过青衣也无有任何畏惧之心,走水至此,一路上从未对修行有所怠慢,加上有幽清为自己凝结水运,此时的青衣按元圆的话说,也算得上个能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的小小高手了,即便打不过,逃跑应该是不难了,自己一身鳞甲十分坚硬,挨上几道仙家术法应该也无甚大碍。
一念至此,青衣决定不再停留,今日便进大渎中去,蛟龙回首,朝背上的大头童子说道:“幽清,跟洛溪姐姐道个别吧。”闻言,幽清露出一丝不舍之情,从蛟龙背上跳下,双脚站在水面之上,双手轻抚江面,每抚一下,都有阵阵水精灵气没入江水中,如一道道无形的浪花一样,扩散开了,再之后,幽清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河灯,点亮河灯,轻轻一推,让其随着无形浪花逆流而去,做完这一切,幽清站回青衣身旁,蛟龙之躯化做人身,二人整理衣襟,恭恭敬敬朝前方江水一拜。
江河有感,一道道水流围绕二人缓缓旋转飞舞,水流中有各色小鱼游于其中,鱼儿顺着水流在二人周身游动,前后来回跳跃,宛若飞花飘絮,十分美丽。
青蛟身形摆动,一个加速穿过两水交界的屏障,凡人自然看不出水与水之间会存有什么屏障,界限,不过在修道人眼中看来,真是算得算是泾渭分明了,两水条条样样据不相同,每一道波流,每一个浪花,各显其意。
入了大渎中,青衣瞬间感受到蕴含其中的水运十分葱郁,水中灵气更是充足,难怪志怪小说中,那些修炼有成的妖怪,总是出现在这些大江大河中。
进入济渎中,青衣并未急着走水,心中所想头一件事,便是先到司掌济渎的水君府上几柱清香,拜过了水君神像,才可在这济渎中走水,一条小小的蛟龙在这大渎中自然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不过依礼行事自然不会错的。
虽然想是如此想,但如何进了神庙,如何能拜神像,对青衣二人来说才是个难事,此等大神座下神官,神将无数,青衣与幽清都算精怪出身,若不得允许,想近那神气浩瀚之地,十分困难。
思来想去不得办法,干脆带着幽清上了岸,寻了个小镇先吃喝一顿再说,先前一路上,并未上岸,幽清那酒葫芦再大,其中酒水也早已喝完了。
化为小童模样的青衣与背上背着个大葫芦的大头少年有说有笑的朝临水的小镇走去,多是幽清一人在说,说的是那各味的美酒,说得越多,二人口水也就咽得越多,此时天气炎热,常人在这三伏天下行走,不出百步就该汗流浃背了。
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行人,看来是天气炎热都不愿走出家门了,青衣也并未多想,徒步走了十数里地,二人总算看到了藏匿于山水间的小镇,小镇不大,千余户人家,镇子虽小,但好在五脏俱全,酒肆,客栈,书铺都有。
入了镇中,才发现街道上行人也是极少,不过街边满身污物的乞丐倒是不少,其中还有许多瘦弱的小孩,看样子,一身的精气神弱的了极致,应该是多日未进水米了。
见此等场景,二人却是再迈不动步伐了,相视一眼,取出怀中锦袋,细细点了一番,银两铜钱加一块倒是也有个好几十两,当下也不再去想那许多,只要见到乞丐模样之人便给上一些,奈何还是力薄了些,还未走到街尾,二人连买酒钱也不剩了,身上再掏不出一枚铜钱。
青衣身上灵石还有许多,不过在这等山野小镇上,如何能使得。空有一身的气力现如今使不得半分,也是让人有些气闷。
那些蜂拥围上来的难民们,见二人身上再无任何钱财,又见二人年纪都不大,也不好继续围拢在他们身边,纷纷散开了去,待众人散去大半后,只剩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未曾离去。大人是个中年妇人,同样是蓬头露面之形,小的是个看着与青衣形貌差不多大的小童,两人脸色发白,脸颊凹陷,身形十分瘦弱,仿佛一阵强风便能将二人吹跑。
手中紧紧握着一小块刚刚得来的银钱,妇人眼中泪花涌现,因为妇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可以继续活下去了,至少可以活得更久些,这一切皆因眼前二位恩人施舍,眼含泪水的妇人拉着自己的孩子跪倒在地,对身旁小童说道:“孩子,睁大眼睛,将二位恩人样貌记于心中,若将来能侥幸逢生,定要寻得恩人报答此救命之恩,如若实在寻不得,也需在家中为恩人立像,日日为恩人祈祷平安。”说完头颅重重的磕在地上。
头颅触地的声音虽不大,但宛若一锤重音,重重的在青衣与幽清心间激起一阵阵浪花,久久不得平息,二人赶忙将妇人与小童扶起,也不知说何是好,只得连连道不用,不用!
将虚弱的母子二人扶到阴凉地方坐下,青衣开口问道:“大婶,为何落到如此境界?”说完又朝附近那些难民看了看。
妇人重重叹息一声,将小童往怀中紧了紧,沉重的说道:“我与这些人都是从几百里外的白霞镇逃荒至此的,这里的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同乡都进了大城中,希望能多乞得些吃食,年轻力壮的更希望能在城中找到一处谋生之地。”才说几句话,妇人便大气喘喘,青衣见此,道了声稍等,接过幽清递过来的大葫芦,站起身形,朝镇外跑去,待消失在众人眼中后,一个加速,宛若奔雷一般急速前行。
很快背着装满清水的葫芦,手捧十几个野果的青衣再次回到母子二人身边,将手中之物递予二人,看着妇人接过野果放入口中,嚼碎后再喂予小童吃,青衣心中一片难受之情,世间这等辛酸场景恐怕不会少了去,幽清眼中也已是泪花闪动了,见这母子深情的一幕,不由得又是想起了一些过往之事。
喂了几个果子给孩子后,妇人小心将剩余的野果收入怀中,自己却是一个也没吃,只是得了些残渣果核。
镇外小道上,青衣二人行走其中,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有些心不在焉,按方才那位母亲所说,两百里外的白霞镇再往北数千里之地,皆是生灵涂炭的悲惨景象,那些地方,已有好些年没降过雨了,土地早已开裂,河流早已干枯,真正一片赤地千里的景象,他们是在灾区边缘,处境已算较好的了,越往里,死人越多,草木都不能再见一点,往日的街市之中如今已皆是白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