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俨然招待所]
地址:杭州北山路54号
寻得春润庐,纯属偶然,却让我惊喜万分。
那是在杭州北山路上,我原本的寻访目标是新新饭店里的秋水山庄,一探史量才与沈秋水的爱巢。从那里走出来时,恰值午后,和煦阳光打在路面上,一派悠然,临西湖的对面马路倒是有不少游客,可喧嚣声似乎传不到这边,俨然两个世界。
就这样信步前行,没多久便见到了北山路54号的春润庐。这是一处漂亮的欧式宅院,内有小楼两栋,但我初见它时,因石头院墙挡住视线,只能透过上端的铁栅看到前面的“润庐”,另一栋“春庐”则躲在后面。
若无院门上挂着的历史保护建筑的牌子,我只会一瞥而过——这样的建筑在杭州、青岛、上海都太多太多,虽然美丽,但非我目标。可驻足看简介,才发现这个宅院叫作春润庐,由宋春舫和朱润生共建。
意外之喜,就这样从天而降。宋春舫一直是我极感兴趣的民国大家,尽管声名不彰,但越是探寻,便越能发现他身上故事之多。凑巧的是,他与那个我居住了十三年,至今魂牵梦萦的城市——青岛,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家境极好,至国立青岛大学任教后,先是买下一栋小楼用作书房,将平生收集的戏剧图书全部搬来,书房名为“褐木庐”,被梁实秋称作“我看见过的最考究的书房”。
从时间上来看,先有杭州春润庐,后有青岛褐木庐。前者建造的具体时间已无法考证,但可确定为民国初年,即二十世纪一〇年代,后者建造时间同样无法考证,而它作为褐木庐存在,则是宋春舫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购置后的事。
宋春舫是浙江吴兴人,家境优越,他在上海也购有房产,而杭州的这栋春润庐,是他与好友兼亲戚的银行家朱润生联手建造。靠街边那栋小楼的产权属朱润生,即“润庐”;向内那栋小楼则属宋春舫,即“春庐”。
宋春舫先后任教于北大、清华,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又任教于国立青岛大学,杭州春润庐虽是他的产业,但他几乎未曾住过。另一位产权所有者朱润生也不在杭州工作,同样很少在此居住。可这里并不冷清,反倒往来无白丁,一点也不输于那高朋满座的青岛褐木庐。
只是,青岛褐木庐作为宋春舫的书房,是当时的文人聚会之所,杭州春润庐则更多以客房的形态存在,就如宋春舫在青岛所设的万国疗养院。
根据现存资料,在此暂住的第一个房客是蔡元培。那是1926年初,旅欧两年多的蔡元培夫妇回国,仍是挂名北大校长的他(北洋政府一直未批准其辞职请求)悄悄来到杭州,住进春润庐,这一住便是半年多,那时的宋春舫恰恰在北大任教授。
巧合的是,蔡元培隐居春润庐,极为秘密,对他翘首以盼的北大师生一度都以为他住在上海,几经查找后才知他住在杭州,便委托两位教师前来请蔡元培回校重掌大局,蔡元培终不同意,只是决定回京彻底辞去校长职务。这两位“说客”中,有一位生物学家谭熙鸿,曾是蔡元培的秘书,后任北大生物系主任,次年,他也步蔡元培后尘,告别北大,前来杭州任教——不知他的这一选择,可与这次不成功的游说有关?是不是在这次游说中,他也爱上了杭州这座城市?
与他一起来杭州任教的还有另一位北大教授马寅初,他们都选择了在春润庐居住,这显然与他们的北大同僚宋春舫有关。不过马寅初只住了不到一年,便前往南京任教,担任浙江大学农学院院长的谭熙鸿则偕家人在这里长住了五年。
后来,这里迎来送往更为频密。据谭熙鸿的儿子谭伯鲁回忆,蔡元培是常客,徐宝璜和蔡尚文夫妇、林风眠夫妇也都曾在此暂住,北大教授张歆海和韩湘眉在这里成婚。按谭伯鲁的说法,这里简直就是不挂牌的北京大学招待所。至于访客就更多了,章太炎、徐志摩、蒋梦麟、熊十力、马一浮、丁西林,乃至陈布雷、张静江、胡汉民、宋子文、李石曾和吴稚晖等,都曾来此做客。
如此热闹,主人宋春舫却未曾出现——他先是在北京,后赴青岛,1937年,因时局动荡,他离开青岛,可一年后便英年早逝,年仅46岁。你甚至很难判断,这春润庐到底应该算是谁的故居。
再后来,宋春舫几近被人遗忘,只有他的藏书与藏书票,屡屡见于流通领域,被行家视为珍品。
我到访春润庐之时,它虽已挂上了历史保护建筑的牌子,但据说不算文物,因此不能被辟为纪念馆,仍是普通民宅。两栋小楼都保护得不错,但因居住了多户人家,显得杂乱,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每念及此,便想起在历史尘埃中逐渐清晰的宋春舫,为了他,也应保护好春润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