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静下来之后,墨余和威尔·迪弗林商讨了关于他接下来去哪里的问题。
虽然,墨余对帝国的组织度、凝聚力与冷漠感到恐慌;虽然,墨余发现他根本没能做到什么,罗伯特怕的从来都是他把事情说出去——像在废人街那样纠合民众引发混乱,而不是他所做的;虽然,他陷入了魔法帝国这个社会的支配,完全无法逃开。
但是难道他在地球就不是这样了吗?难道他在地球就不是被社会支配了?最起码他真的救了……啊,人命,是吧?
那就比地球好啊!
比烂这块子,21世纪还没怕过谁。
都习惯了,习惯了。
在下意识拒绝之后,他非常快速地适应了现状,并平静地和威尔讨论起了自己的未来。
那是一种平淡的绝望,只是无所谓而已。
再度认识清楚现状的墨余又变回了咸鱼一条,坚持只要去最能当咸鱼的地方。
“你要去南荒吗?南荒最南端是帝国腹心,靠近永冻区,应该符合你的要求。”威尔摊着地图跟他商量。
墨余是很想答应,干脆就躲进天涯海角去隐居逍遥,也不枉此生。但是人间提醒他:“如果你现在离开,你的史诗任务就没了。”
于是墨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心里有个龙傲天梦,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我就留在南境!”
威尔当场迷惑:“可是你留在南境,不就……”
“所以求求您在南境给我找个最安逸的地方吧!”墨余双手合十,鞠长躬向威尔哭求。
威尔·迪弗林挠挠头:“这……好吧。”
他手指指着南境最东边:“河南省如何?”
一听河南两字儿,墨余立刻来精神了。
俺们荷兰人到哪儿都是家!.JPG。
“你……你干嘛?”威尔·迪弗林被墨余的样子吓到了。
“这也有河南?”墨余双眼放光,盯着这副他根本读不懂的地图。
威尔不明所以:“有,有啊。这里,你看。这是南境最东端,和东境的河东大教区隔着渊泉和幽狱裂谷。天险相隔,还要冒着震动幽狱的风险,一般是打不起来的,很符合你的要求。”
“中咧!就它!老爷子,谢谢您!太感谢您了!我回家了啊!”墨余双手握着威尔的手用力地上下来回摇动,简直要把他人摇晕了。
“你先停!别动!你,你松手!哎哟,可算是停了。”威尔用力抽回手来,“你刚才说,这是你家?!”
“咳,新家,新家。”墨余尴尬地摸摸鼻头,压制了一下即将见“河南捞翔”激动心情。
什么叫“他乡遇故知”?什么叫“老乡见老乡”?
这就是!
墨余非常激动地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那两把“魔导枪测试型Ⅶ”还回去,再把自己那一身奇装异服从明斯特街18号拿回来,他就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了。
用马唐的钱偷偷买的两身衣服,一身马唐穿走了,一身在他身上呢,还已经要坏了。
别的,他能带啥?啥也没有,买都买不起。
威尔·迪弗林不亏是宽厚长者,见他这般寒酸,又是给他置办衣服用品,又是帮他安排行程,简直成了墨余的老父亲。
而且这位老父亲还趁着这几天,给墨余恶补了帝国一些常识知识和魔法知识,还有同少爵紫卡的诸特权。
直到送别墨余的时候,这位老人还在嘱咐他:“记住,路上莫要误了时辰,到了因赛克直接去找魔动列车,不然你就得再等一个星期了。下了列车之后怎么转站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别舍不得用卡,不然抢不到票。”
“明白明白。”
“到了之后就乖一点,别再闹腾了。”
“知道知道。”
……
墨余又听了几圈儿话,总算才被威尔放走。他乖乖地道谢道别之后,威尔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乘的马车远去。
“大人这么有空?”
威尔看了一眼罗伯特:“你不是也很有空?”
“来看看您,自然有空。”
“我可没什么好看的。”
罗伯特微笑着,看着墨余离去的方向:“这么有意思的孩子,大人您真的要放走吗?我可是对他很好奇。”
“年轻人总要有点小秘密,你全都要好奇吗?”
“您这是在损害帝国的利益。”
威尔怒哼一声:“你们就是如此贪婪,才会让帝国走到现在不得不开战的境地!”
“不敢。”
他这样,威尔也觉得没有意思,意兴阑珊地说:“我保证他不会与帝国为敌。你们别逼得太紧了,给年轻人一点自由未必不好。帝国几时堕落到只能威逼别人才有人肯效命了?”
“他终究是北国人。”
“我看未必,”威尔嘴角自信地勾起,“北国不会有这种孩子。”
“如您所言。”
“之前和我演双簧的不是你吗?现在这幅德行,好像你真是想杀他一样。”
“其实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
“大家都有点自己的想法。”
“你这个想法并不好。”
“有些人的想法更不好,我不敢确定墨余是不是其中之一。”
威尔皱眉:“你是说法协里那个老头子吗?”
“不只是他,有很多人都想把自己架到帝国上面。在南境待的久了,也染上了那帮遗老的风气,一个比一个私心重。”
威尔·迪弗林突然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我准备晋升传奇了。”
“您手中的工作要安排给谁?”
威尔冷笑:“我安不安排,有什么区别?你们做事,还允许我插手不成?”
“您言过了。”
“唉。只求你们,给我老骨头一个面子,让我手底下的那些孩子们下野就算了,留他们一命。”
罗伯特恭敬地低着头:“岂敢。”
“我不想听你说套话,我想听你保证。”
“大人,这我可做不了主。”到现在可能罗伯特只说了这么一句真真儿的真心话。
“那就现在去问班尼特老师,我知道你能联系上他。”威尔像个白头狮子,须发怒张地呵斥着罗伯特。
“是!”罗伯特肃色行了一礼,疾步离开了。
等他走了,威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南境需要有一个自己的传奇,但是不需要一个被架空的法协副会长。这是罗伯特的话带给他的领悟。
南境人的权益,必须凭自己的实力争取,或许是钱,或许是权,或许是力。如果没有,就连保命都保不下来。
把自己放在帝国之上?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就是把自己放到帝国之上了吗?
另一边,墨余在马车上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他是第一次坐这种没有减震的代步工具,从来没想过居然会这么难受,让他这个自诩“不晕车小霸王”的人都有些反胃。
墨余此时难受得不行,就想找人聊天转移下注意力。但是这车上就他一人,所以他只能去缠着人间。
“系统系统。”
“……”
“系统系统!”
“……”
“系统——”
“干嘛。”
人间不咸不淡的一句给墨余噎住了,他还真不想干嘛,就想聊天。可是聊啥呢?
墨余思来想去,把这几天都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全拿出来想了一圈儿。从被赶羊一样过了边境线开始——这时候他才回过味儿来,谁TM偷渡不是半夜走?然后又想到自己如今只能记得模糊轮廓的漫长梦境,还有神父的自绝而亡。乃至于最后,他不得不答应绝不乱跑、绝不乱说、绝对安静装死当咸鱼,这样才能在威尔·迪弗林的担保下逃开帝国的直接控制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罗伯特有一瞬间是真的要杀了他,但是威尔阻拦了下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系统,你说,做个好人怎么这么难呢?”
“因为你笨。”
“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好人吗?”
“……”
“系统?”
人间安慰他:“都是世界的错。”
“你还不如说都是时辰的错。”墨余摇摇头,他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抿嘴一笑,说,“算了,就这样吧。”
墨余一直在斜斜看着马车窗外。刚刚,他看到了神态安然悠远的汉克和满目憧憬的克伦特,他们正沿着小路前行,在冬日的旷野上携手并肩。
昨天的青年死去,但今天仍有新的青年。年轻人总是有希望,就像这样。
嗨!我心态这么老干什么?入戏太深?
墨余捶捶脑袋:算了,就这样吧。
怀着满腔复杂的情感,他想听歌儿了,而且想写抑郁症乐评,然后大哭一场拿着分手费发个空间说“天晴了我们去看海好吗?”。
但是他没有乐评,也没有空姐和分手费,甚至没得歌儿听。
因为他想听的歌儿他已经听过一遍了,试听权没有了。
听不了,墨余索性自己嚎:“我活在!翅膀的拍动里!渴望,渴望进入想幻的天堂!”
除了现实,哪里都是天堂,哪里也都是幻想。渴望归渴望,现实归现实。
“带着人生的孤独与顿悟!包含感动的失落,与悲哀——”
“穿过地狱,去看看大海。”
神父有没有堕穿这现实的地狱,见到大海呢?有点想他。
“害怕失落,去面对现实吧!”
人间十分崩溃地给他打了个岔:“你能别鬼嚎了吗?”
“嘘!”墨余不理它继续唱,“不再有分离,不再有悲哀!”
“真的很难听我求求你了,你饶了我吧,饶我一命行不行!”
“不行。听不了还不让人唱了?你们这什么系统啊,你们害人不浅啊你们!”墨余继续放开全部的嗓音对着空荡的原野大吼,“去寻找,天!堂!初!梦!的!碎!片!——”
墨余把人间逼得抓狂到爆出了粗口,也可能是人间跟墨余学坏太快了,已经习惯了粗口:“你快别他妈唱了,我送你,我送你行不行!”
车夫也忍不了了,在这时候探进头来:“您没事吧?”
墨余当即坐得板儿正,端庄优雅地点头:“无事。”
然后心里对着人间吼:“要送你还不快点送?”
“你!”人间惊了,然后又忍了,“行,行!你是大爷。”
很快,音乐继续响起,只不过是在他脑海之中。
【经历了一场梦的风暴,
游移的身心终于明白。
人,只是从这里流浪到那里……】
马车摇摇晃晃,他还在路上——永远在路上——伴着“别慌”、毛巾、一本饱含智慧的书或者同样饱含智慧的……人工智障。
旅途有这些就不会出问题,嗯,不会。
在这些东西的帮助下,他只需要说:
“Hello,world。”
你好,如此残暴、危险、丑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