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克里说了,今天墨余没有任务,所以墨余本能理所当然地摸异界的第一次鱼,但是……他没有。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好几天了。
其实也不是很长,但是他走了很长的路。这个世界很多人都不会走这么长的路。他见到了最底层的民众,上午进山下午下田,受困于土地庄园的农奴。他也见到了上层的贵族,在城镇中鲜衣怒马呼来喝去。他还见到了教士,愿意帮助他的教士,和来去如风阴沉着脸的教士。
农奴的脸上从来是麻木,贵族的脸上总是骄傲,教士的脸上永远是虔诚。
都一样是人,却变成了不同的模样。
他很早就想说了,想对这些人说他们需要觉醒!需要反抗!想对下瓦伦的山民说他们需要去认识世界!需要自立自强!
但是他没有,他觉得他没有能力,他自保不能。
于是他就什么都没做。
真的可以以这种借口什么都不做吗?看看眼前这些做着苦力的人吧!
当驮夫们在他身边忙碌着,用一箱箱的腌肉和一袋袋面粉装满驮兽车,然后又去装下一辆车的时候,自然有一种沉默坚毅的气场。
劳动者的气场。
工地上没什么交谈声,驮夫们都沉着气努力在工作,为了自己的晚饭。
满月季末的太阳不是很足,现在,他们远远比太阳火热。
墨余当然是想摸鱼的,但是谁能在这种环境里摸下去?
摸鱼是态度,是苦中作乐,是慵懒的生活方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是对社畜生活将自己异化这件事非暴力不合作式的抗议!
最后,摸鱼,是一种逃避。逃避那已经足够腐烂的每一天。
但人不能永远逃下去,他必须正视自己,正视世界,正视生活。
他所有逃避的借口都被这些朴实的劳动者撕得粉碎,揭露出那重重借口遮掩之下的怯懦内心。所以他加入了其中,和驮夫们一般沉默着搬起了装腌肉的木箱子。
超凡者们有无数的方法去完成这些苦工,但是这些苦工还是要劳动人民来做。
现在,墨余想做些什么结束这一切,尽管他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懒人,但他也是个好人。
如果没有能力,不能做那些改变世界的事,那就先做一点小事,帮他们减少些苦难。
从帮他们做一点小事开始。
劳动才能实现人生的价值,所以劳动的时候,人才真正活着。
墨余把手里的箱子码到最上层,拍拍自己的双手,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车装满了。
这是他这具身体第一次做重体力劳动,哪怕是穿越前,他上一次体力劳动也要追溯到高三毕业体验生活的工地打工。
那时候他还是非常不愿意做下去的,而之后越来越懒的他,应该是更不愿意做下去才对。
但是现在他却在这里挥汗如雨,比很多老的劳工还要勤奋,别人偷懒逛街的时候,他也在工作。
为什么呢?
墨余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这次他什么都不求吧!以前的工作是为了工作,为了赚钱。但是这一次他超然了,他工作只是因为,他不能看着这些人在他眼前累死累活而自己在旁边吹风晒太阳;也是因为,他一路走来见到了这些麻木的人的生活。
他是自己想要帮助他们的,他是自己想要去劳动的。
为了他们今晚的饱饭。
他摆脱了一切社会的异化,在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工作。
所以他越来越累,但是却越来越兴奋,看着那堆积起来的货物还有些成就感。就连肌肉的酸痛,他都觉得让人舒适。
如果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的话,那他很快就不会这样了。
这种机械性劳动怎么会让人觉得有趣呢?怎么会让人想继续做下去呢?但是这些驮夫们必须一复一日地做下去。他们找不到意义,找不到变化,找不到……生活。
他们只是被他们供养的贵族统治着,麻木地劳动,麻木地生和活。
本来是人,但却活成了工具,这就是异化。
墨余为此而悲哀,他脸颊流下的汗水中夹杂着泪花。
他来自异化最深重的年代,接受过来自市场社会超越这个时代最全面最深重的压迫。尽管这样,他却比这些人更觉醒,他知道这一切的存在,也知道这一切必然的终结。
伟大的劳动人民们正受着压迫,但这种压迫不会一直继续下去!
因为他曾见过有些人来了,有一个幽灵来了。
因为他曾听过所有人民的怒吼!
可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仍然在等待他们的救世主,在劳动之余祈求着神,单纯地相信着教会和贵族。
他今天可以帮他们,明天可以帮他们,可没有人可以永远帮他们。
所有人都要自己站起来!
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应该站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站起来。
他们站着,却跪在神的脚下。
墨余为此而悲哀。
是的,墨余在为此而悲哀,为此而哭泣。
人间轻声地问询:“你哭了?”
墨余没有说话,他手中的木箱落在驮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正如同他内心沉郁的激荡。
【系统提示:余墨点睛完成劳动,获得了1经验。】
【系统提示:余墨点睛完成劳动,获得了1经验。】
【系统提示:余墨点睛完成劳动,获得了1经验。】
【系统提示:……】
【系统提示:余墨点睛已升级。】
【系统提示:余墨点睛的基础属性+2,自由属性点+2。】
“帮我放一首国际歌。”墨余在心中呼唤着人间。
人间放的版本很奇怪,像是墨余曾听过的俄文版,有着战斗民族的弹舌音。但是这不是任何一个合唱团的版本,绝对不是。它嘈杂、混乱、跑调;它声音有大有小,时大时小;唱它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全部都混在了一起,中间还夹杂着枪炮声和哭嚎。
但是不屈的歌声从头到尾,从未停息,从未被掩盖。
“这是十月革命那一天的实录。”
“那可太棒了。”墨余听着这打碎世界的声音,又咬牙背起了一箱充作军粮要送给教会骑士们的腌肉。
他现在又只能和人间说话了,这里的驮夫们连卡希尔语都不懂,他们也没听过教士们亲身的宣讲。他们信教,只是因为祖上信教,别人也信教。在教会看来,他们甚至不算是教徒,因为他们没去过教堂祷告,更没有捐过钱。
也许曾去过吧,在他们当上驮夫之前。
但是现在沉重的工作和生活已经让他们没有精力去聆听神的教诲了。
他们上午要搬完这里堆积如山的腌肉,下午要去搬完另一边同样堆积的战争耗材,蹄铁、羽箭、长剑,还有盔甲等等。
那是更重的劳动。
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正大声呵斥着那几个偷懒的老油子,然后伏下身去抱起了两个木箱。
这个世界人体质普遍要比地球人好,从墨余身上就能看出来。
按照墨余根据自己脚力和膂力的对比推算,地球人的基础属性可能只在10-15点,而他现在有20点,这些积年驮夫的力量、体质属性只会比他更好。
但是这些箱子也更重,所以克里抱起那两个箱子时脸色也涨得发红。
剥削者和压迫者不会按照地球人的生产力去让他们工作的,劳动者们更优越的身体素质,只会让他们比地球上曾经的压迫者们更狠,用更严酷地标准去榨取劳动者的价值。
所幸在中午之前他们把这里的货物装好了,这让他们今晚可以拿到足量的钱,不用再被那些中间人找理由克扣工资。
劳动中时间过得很快,几十个驮夫,十几吨货物,一个上午,就这么完成了。
墨余还有些恍惚,也是累得懵了。
一个身高马大,身材笔挺的白甲骑士过来验收。他一句好声气没有给这些肮脏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下等人,简单地查验过之后,便呼喝着车夫让驮兽们起来干活。
那个白甲骑士就这么和他们的劳动成果、那一辆辆满当当的兽车一起走了,头也不回。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因为这些人身上的气味真的太重了,他们接受不了。
是他不仁慈吗?是他不虔诚相信着神的教诲吗?他当然是仁慈的,他当然遵循着教义。
墨余则对此毫不意外。
教会会对羔羊们仁慈,也会割羔羊们的肉吃,这和教士是否仁慈毫无关系。
趁着之后的午饭休息时间,墨余察看了自己的属性:
力量:22 敏捷:23
体质:22 意志:42
精神:22 魅力:70
威望:0 财富:10
墨余现在有两点自由属性点可以用。他看了看自己的体力值,现在是“89/220”,未作犹豫,他就把属性点加到了体质上,让体质达到了24,体力值变成了“109/240”。
不提接下来他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就说克里告诉他的,下午的工作,他也要把自己的体质点上去,不然下午他就要累躺下了。
这里不管饭,大家都是自己带的饭。马唐是个心细的人,他打听到墨余是昨天晚上被圣教骑士带到这里的,那墨余就一定没有午饭,所以马唐带了午饭来找墨余了。
他到的时候墨余已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取出来了自己的【行军口粮(三天份)】,正在就着饮用水一点一点往下顺干硬的主食。
马唐在树荫下找到了墨余,看到墨余在吃,他也没说他是来送饭的,顺手就坐在了墨余旁边吃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马唐学贵族学得很像,这也是贵族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当然也是有些贵族们讨厌他的原因之一。贵族们的礼仪应该是贵族专有的,马唐一个泥腿子,学又学不像,还要侵犯贵族的权益,怎么能不让他们讨厌呢?
但是他们讨厌就讨厌吧,起码这让墨余很舒服。他现在心情很差,不想说话,马唐的食不言让他非常满意,他最怕就是马唐来找他说个不停。
吃饭是最能让人愉悦的事,马唐没有打扰墨余这份愉悦,墨余的心情就已经很好了。他知道马唐不会没事来找他,所以等马唐也吃完之后主动问道:“有什么事儿?”
马唐其实之前已经吃过了,他吃的比这些驮夫要早很多,所以现在有些撑。他打了个饱嗝儿:“没什么,来问一下你还习惯吗。”
墨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还好,有事需要帮忙再找我,我先去干活儿了。”
马唐自觉领会了墨余的意思,知趣地走了。
下午的劳动工作轻松些,劳动时间也过得很快。墨余谢绝了克里的邀约,拿着分给自己的那份钱回到了之前的帐篷。他现在已经有了室友,帐篷里也是一股臭汗味,不过经过今天他已经习惯了。
他筋疲力尽地瘫到自己的地铺上,想着马唐和克里。
他们对自己很特殊。马唐中午来找他,还亲自带他去见克里;克里下午指定他只去搬铠甲,把刀剑给了别人。去搬刀剑的已经有人受伤了,虽然教会曾经将这些杀器封存得很好,但是颠簸和锋锐显然让装它们的箱子承受不了了。
有人被刮伤,还有人因为摔倒了被刺伤。
他和其他去搬盔甲木漆的则安全得很,甚至相比之下有点惬意。
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呢?墨余不想关心了,反正不重要,也影响不了他什么。
他现在满足得很,劳动最光荣。
“可你最想做的不是混吃等死吗?”人间问。
墨余伸个懒腰,抻到自己劳累的肌肉,发出了一声痛呼。但是他仍然要翘起自己酸疼的腿来,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叛逆样子,故作轻挑地回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摸了自己的摸,才是更大的摸。”
可惜这里根本没被子给他踢,否则便更像他当年去支教的宿舍了,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