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课毕,荆子楚便找到朱殿主,将雨庭和岚溪今日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而后试问道:“师父,恕徒儿驽钝,那两个新弟子,我实在是教不了的。他俩,莫不是哪个长老家的后辈?”
其实白虎殿这六大殿主,基本上都是朱殿主当年一手调教出来的,所以私下里,彼此以师徒相称。
“莫要乱猜。”朱殿主闻言,淡淡道:“子楚,此事我已知晓。这几个弟子该如何安排,晚下我会向执宗请示。”
荆子楚听师父这么说,也只得退下不再多言。
傍晚,朱殿主果然来到后山执宗真人府,将徒弟跟他说的事转述给了李真人,有些不忿道:“这个楚玉安,既已把该教的都教给三个儿子了,怎的又送到这里来?”说着,话锋一转,“师父,不然的话,将三人直接收到您的门下吧。我看他们资质不俗,好好调教一番,应该不在其父之下。”
“不可,不可。”李逸坐在后堂一张躺椅上,双眼微闭,昏昏欲睡,听到朱殿主这么说,忙摇了摇头,睁开眼,喟然道:“玉安曾是我最得意的入室弟子,不过,当年确实是我亲自把他的名字从宗门除去的,他和道宗已无瓜葛。我若再把这三个小崽崽收入门下,只怕其他长老知道了非议。再者,为师现在年纪大了,哪里还有精力亲自授业。”
李真人知道,朱殿主方才说的都是反话,心里大概怪自己偏心楚俊,竟让对方的儿子不经考核,走后门进了道宗。
他忽想起了许多往事,对朱殿主道:“希夷,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还在责怪玉安?”
朱殿主本名朱两清,字希夷。听到师父提起旧事,一时怔住了,最后道:“师父,弟子…弟子已经不怪他了。”
他二人并未点明究竟是什么事,想来是心照不宣。
李真人接着道:“这三个崽崽送来之前,玉安已给为师致过信了。其实当年的事,后来他也和我一样,内疚不已,如今一直闭关修行,以期有朝一日功法大成,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只恐三个孩子豢养在奚岛,将来不能成器,所以送到这里,托我们培养。”
朱殿主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问:“那这三兄弟,弟子该如何教养?入门心法,教之已是无益,轻功么,那楚玉安也教得七七八八了。三人之所欠,不过是内力尚浅,有些上品武学,一时还学不成,使不出来罢了。”
李真人笑着道:“你既已知道他们所欠者何,还来问我做什么,按你的意思去做便是。”
朱殿主有些担忧:“可如若如此,对其他新弟子来说,未免有失公允了。”
“有失公允?”李老真人缓缓闭上眼,摇头道:“他们生下来就是楚玉安的儿子,光就这一点,你觉得对其他人公平么?”
朱殿主愣了愣,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点点头,向李真人作揖告退。
再说楚家三兄弟。
午课结束后,三人结伴到膳堂用晚饭,饭毕,云轩一个劲儿地向两个弟弟吹嘘自己今日如何让一众弟子刮目相待。
“要说爹他老人家,真可谓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把‘太初诀’、‘开皇诀’还有‘无上诀’,教给我们。今天那窦师姐给大家讲‘开皇诀’,见我无心细听,便想刁难于我,叫我上台背诵。哈哈,她以为我这新弟子,只怕连‘太初诀’都不会,殊不知我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雨庭和岚溪敷衍地听着,不时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其实眼睛都在向四面乱瞟,压根没注意兄长在说些什么。
雨庭四下张望着,忽见不远处有三个女子,皆着素衣,袅袅婷婷,各撑一把纸伞遮阳。其中个一个倩影非常眼熟,他一眼便认出,那人乃是已经一整日不曾见过的斛珠,心里有些悸动,又有些不是滋味。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不自觉地却停下了脚步。云轩见他不走了,奇怪道:“怎么了?”
雨庭撒了个小谎,道:“兄长,你和岚溪先回矮院吧,我方才吃得多了些,腹中不适,想到处走走。”
云轩和岚溪信以为真,便先走一步了。
对面,斛珠和两个女子走了一段,蓦地发现前方的雨庭,于是对身边两个女子道:“阿紫姐姐,月儿妹妹,有个故人,我想与他说几句话,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两个女子顺着她的目光,已然看到傻站在三人前方的雨庭。见对方生得年轻俊俏,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的,便大着胆子问:“斛珠姐姐,是个什么故人,檀郎耶?”
斛珠赧然,又羞又恼,作势要打,道:“就是我们昨天才认识,都不知你这小妮子,竟然会胡言乱语。”
“嘻嘻。”对方抿嘴浅笑着,忙躲开了。
那年纪大一点的也跟着笑了笑,对小的道:“阿月,我们先回吧,不要在这误了斛珠妹妹的事。”
斛珠听了,面上更加绯红。待两个女子去后,方才提着裙摆,扭扭捏捏走到雨庭面前。
雨庭未注意她脸上的喜色,见她不说话,以为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犹豫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道:“斛珠姑娘,你…吃过饭了么?”
斛珠见他还像初见的时候,又呆又傻,“噗嗤”笑了一声,而后道:“吃过了,方公子。你也吃了么?”
“我也吃过了。”雨庭不知她在笑什么,还以为对方有冷嘲之意,心下有些难过,拱手道:“如此,那便再会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斛珠心里一急,伸了伸手,又倏地缩回去,柔声道:“方公子,请留步,我…我有件事想向你,还有你那位姓柳的朋友道歉。”
雨庭闻言,立刻定住脚步。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斛珠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绯红。
斛珠把头低了低,不好意思道:“昨夜在李真人家,我因为哥哥的事,把你和你的朋友都骂了,真是对不起。我后面才知道,原来哥哥他根本没受伤,都是装出来的。”
说着,越发不好意思了,声音也小了许多。
“仔细想想,昨夜的事,本就是哥哥有错在前。他若不逞能,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说罢,有些害羞地抬头望着雨庭,悄声道:“方公子,你能原谅我么?”
雨庭被她这么望着,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话,只憨憨地点了点头。也许,此时此刻,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在此,都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吧。
斛珠欢喜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梨涡,道:“这就好,这样我的心事就放下了。对了,方公子,你和你的朋友去了哪个殿?我和哥哥在朱雀殿,好像没见到过你们。”
雨庭道:“我们三人俱在白虎殿,我和夏岚溪在开阳门。”
斛珠点了点头。
感觉到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也不好,二人于是沿着膳堂外的石板路,边走边聊。
“雨庭公子,你今年几岁了?”斛珠说着,忽然又把头埋下了,声音愈来愈微,“我去岁已经及笄。以前娘常说,女孩子家及笄,就代表长大了。”
雨庭不明白她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不过只要能与对方说话,他的心情便是愉快的。
想了想,回道:“我和你一样的年纪。不过我听爹说,男子要二十岁,加了冠,才算成人。所以我到现在还有名无字哩。”
斛珠见他听不出自己话中心意,心下微微懊恼,不过转瞬便又开心起来。
记得很小的时候,娘就对她说,日后若选良人,切莫轻那些信油嘴滑舌、花言巧语的,一定要择一个本性良善质朴,却又胸怀天下的,就好像爹那样。
这样看来,对方确乎是一个品性纯良的人。
“至于是不是心系天下”,她在心中暗暗地想:“可能还要些日子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