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俊虽起了个话头,却并没有怎么说自己当年的情况,顾左言他了一会儿,又把话题转为叮嘱三兄弟到了那边好好修行起来。
后渐觉天色向晚,他干脆住了口,安排三个儿子以及亭中其他家眷,到偏堂去吃饭。
雨庭吃过饭,和父亲兄弟们又说了会儿话,便回到榻下,打算整顿自己的行李。只因这一去也不知要去几年,他须把要带的东西安排妥当。
正在房中整顿着,母亲方氏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而入,见儿子在忙,一面帮着收拾,一面细细叮嘱:
“庭儿,你平生第一次外出,要学会照顾自己。衣食住行,切莫委屈了。盘缠若是不够,就写信给娘,娘让人带给你便是。”
雨庭点头道:“娘亲放心,孩儿有兄长和三弟作伴,纵有什么难事,彼此也有照应的。”
方氏叹了口气道:“你的脾性,娘是知道的,外柔内刚。娘只盼你出门在外,能忍则忍,不要生事最好。你爹这次才出关,过不了几日又要闭关了。他练功最忌搅扰,你们在外头若有什么闪失,只怕无暇顾及。”
雨庭惊讶道:“爹又要闭关?这次要闭到何时?”
“不好说,少则数月,多则一年。”
“一年?”雨庭忽然小声问道:“娘,您能不能悄悄告诉我,爹他老人家的内力究竟到了什么层次?”
方氏摇头:“不是娘不想说,其实娘也不知道。”
“爹的境界到身知了吗?”
“区区身知,你爹岂会那么简单。”
“合道?”
“不止。”
雨庭吸了一口冷气,“那这么说,爹他……”
方氏依旧摇头:“娘也不知道,在没遇到你爹前,娘还以为武功到他那种地步的,只怕都是些活了上百年的糟老头……”
“啊?那您给孩儿说说,您和爹怎么认识的?”
“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干嘛。”方氏闻言,一下子想到许多往事,脸色微赧,沉默了片刻,将雨庭的行李收拾妥当,嘱咐道:“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妹妹一时不见我就要哭,我该去哄她了。”
雨庭知道娘是不好意思说,便懂事地不再多问。
…
第二日黎明,五更方到,雨庭早早地起床,来到后院用早膳。
后院的偏堂下,父亲、母亲,两个外娘已经到了,云轩、岚溪两兄弟,以及么妹梦棠,不多久也陆陆续续地来齐。
饭桌上,梦棠听说三个哥哥要走,十分地不情愿,扯着父亲楚玄的袖子,撒娇道:“爹爹,我也要出岛,我要跟哥哥们一起出去。”
楚玄把她抱到自己的膝间横坐着,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着道:“棠儿不急,你现在还小,再过两年,爹会让你出去的。”
“不嘛,不嘛。”梦棠不乐意道:“我就要跟哥哥们去,他们走了,都没人陪我玩。”
方氏见女儿不听话,恐怕丈夫不悦,忙吓唬道:“棠儿乖,好好吃饭,要是你不听话,今晚上娘不和你睡了,让你一个人睡小黑屋。”
梦棠最害怕一个人睡觉,这才不敢再说话了,不过还是嘟着嘴,满脸不开心。
吃罢饭不久,时间已差不多了,三兄弟起身,向父亲及各自的母亲道别,一番叮叮咛咛、絮絮叨叨后,正准备离开。
梦棠忽然悄悄走到雨庭身边,拉着雨庭的手,小声道:“二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三兄弟里头,梦棠和雨庭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关系自然是最好的。
雨庭蹲下身,笑着问:“什么事?小棠说吧。”
梦棠凑近他耳朵,悄悄道:“你回来的时候,要带一个漂亮的二嫂哦。”
雨庭不禁脸色一红:“你个小姑娘家,怎么兴说这些?以后不准乱说了。”
“我听人家说,大哥现在都有婚约了,你是我的亲哥哥,不能被大哥比下去。”
梦棠嘻嘻一笑:“其实这句话是娘让我说的。我不管,二哥,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雨庭无言。
…
三兄弟离开楚府大院,出了门,李正和李直已派人安排好马车,直接将三人送到港口乘船。
不多久,三人到了港口,上了大船,算是正式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奚岛,踏上前途未知的旅程。
…
时值春日,又是初晨,海上的阳光明媚而温柔。
蔚蓝的天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在那海天相接之处,隐隐能看到几只觅食的海鸟来回飞翔。
这样的场景,对于常年待在奚岛深处的三兄弟来说,倒也并不多见。
云轩生来好动,闷不住,强拉着两个兄弟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晒太阳,望风景。
“我可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船,还有些不太适应哩。不想我家老丈人如此气派,方才到船舱附近转了一遭,啧,这里头当真宽敞,简直同家里后院的楼阁一般。”
云轩是个话匣儿,一张口就停不下来。
“哎,可惜偌大张宝船,除了我们兄弟,就住着些粗仆健妇,什么踏桨的、掌舵的、拉帆的,做饭的,总觉得少了些乐趣。”
雨庭和岚溪静静听他说了半晌,知道他在埋怨什么,一时无言。
自家兄长和李家玉瑶小姐有婚约的事,他俩都是知道的。
原来云轩才只有十四岁的时候,母亲便替他同李家小女李玉瑶定下了亲事。
起先云轩知晓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唯恐对方生得不合己意。后来恰逢楚俊庆生,李正携妻子女儿赴宴,那时玉瑶还不认识云轩,见席上有一人呆呆傻傻地望着自己,便抿着嘴冲对方微微笑了一笑。哪知这一笑,让云轩惊为天人,只觉自己七窍皆迷,差点没有魂飞魄散。从此再也不说不愿意的话了。
非但如此,自那日后,只要稍有空闲,他便想尽办法到李府去,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一心想和玉瑶小姐见面。只不过由于李家人,尤其是李正的干涉,二人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
这次三人离家出岛,听到玉瑶并不同自己一路,云轩的心中难免烦恼。毕竟这回离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兄弟三人正在船舱外晒着太阳,李正和李直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舱,带着几个下人来到他们身后。
李正摆了摆手,道:“三个小子,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肚子饿的话,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了早饭,快回舱里吃去,不要在这里遮我们的日头了。”
云轩怪他不带玉瑶上船,扭过头来,没好气道:“这地方这么宽,你俩非要捡我们兄弟后边坐,什么道理?”
“好你个臭小子,坐我们的船,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现在连挪个位置都不肯了。行,你们三个是太子爷,我们惹不起,换个地方还不成?”
一旁的李直,见堂兄脸色都变了,似欲发作,忙一面故意数落云轩,一面向雨庭和岚溪两兄弟使眼色。
雨庭见状,主动让出一块位置,转移话题道:“正叔、直叔,我们还要几日才靠岸?”
李正向来对雨庭的印象不错,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云轩,而不是对方。听他问自己话,便敛下脸色,回道:“若是海上风向一直如此,从这里到道宗,最多也就半个多月时间吧,不过你们再过三天就可以靠岸了。其实这次我和你直叔,刚从北边收了些皮货,本打算到运到中原入卖。未想路过奚岛休整时,恰逢你爹出关,受了他的托付,这才顺路载你们一程。”
“再过三天就靠岸,你的意思,是不是想把我们撇在中原,不带我们去天南岛了?”
云轩听了这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在奚岛生活这么多年,一直听往来的人说中原如何如何繁华,可以说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亲自到中原游历一番。
不过纵然他心里暗喜,嘴上却还是装作不满,歪着头道:“啧,亏得我爹那么信任你俩,把我们三个托付给你二人哩。”
李正闻言,不能再忍了,气冲冲道:“真是岂有此理!臭小子,我们何曾说把你三人撇在中原了?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别以为我李家一定收你为婿。告诉你,你和瑾儿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云轩愣了愣,忽然嘿嘿一笑,道:“正叔,你这说得什么话?你要是这么做了,岂非要害你家瑾儿么?上次小侄偷偷到你家后院与瑾儿小姐密会,她可是亲口跟我说过,这辈子要是不能嫁给我,情愿去死呢。”
“什么?这…这是真的?”
云轩的话自然有夸张的成分,不过李正却信以为真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岂有此理!这个不害臊的孽女,怎能对你这臭小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
“我说你这老家伙,能不能学我爹斯文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的,哪有像你这样做长辈的?”
“你敢叫我老家伙?!”
“有什么?你还叫我臭小子呢!再说,你看看你,和我爹差不多一个岁数的人,你敢说和他比你不老么?”
“你!你!你!”
李正连说三个你字,几乎气得快喘不过气来。
李直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面帮自家堂兄捶背顺气,一面劝云轩少说两句。
雨庭和岚溪则站在一边,两不相帮,就这么看着两人斗嘴,只觉得父亲庆生时,在后院听那些优伶唱大戏还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