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渐深,明月如霜。
幽深的山林里,不时传来夜莺的鸣叫,听起来格外地孤凄。
夜风越来越冷了。
雨庭出城的时候,本就穿得单薄,此时只能一面打哆嗦,一面呵气搓手,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他其实十分困倦,只因夜色太凉,所以怎么也没法入眠。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忽觉背后的大门传来一点响动,似是被什么人打开了。
转头去看,门确实从里面开了一个小角,正是先前那个名叫斛珠的少女。她依旧一身素衣,白纱遮面。
“你,你快进来吧。”
斛珠屈身蹲下,把手里的灯笼摆好,犹豫了片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雨庭抬起头望她,心里莫名地有些悸动。
“姑娘,是你……”
斛珠忙伸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一面起身,一面低语:“你可到后院柴房去歇息,不过,切勿发出大的响动,免得哥哥知道了,怪我放你进来。”
“谢…谢谢。”
雨庭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才好,憋了好半晌,方道。
斛珠见他这样呆,低眉浅笑了一会儿,柔声道:“公子,你不认识路,请随我来。”
雨庭点点头,听话地跟在她身后。
要说这竹月山庄的格局和布置,实在妙不可言。举目四顾,但见亭台楼阁,飞甍碧瓦;假山竹石,相映成趣。又因是建在远郊的深山之中,除了些许鸟唱虫吟之声,更无半点凡尘喧嚷,实是一处清幽宁静的所在。
饶是楚家在奚岛的府邸如何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与之相较,却也不由得落了下乘,俗气重了许多。
只可惜此时夜色深沉,庄子里灯火阑珊,许多地方都看不大清楚。雨庭只得把遗憾埋在心底。
“方公子,你很冷么?要不要为你找一件父亲穿过的鹤氅?”
斛珠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陌生男子,对雨庭有些好奇。见他一个劲儿地发抖,便一面在前方为他引路,一面悄声问道。
雨庭赶忙摇头:“我…我不冷的,多谢姑娘。”
雨庭觉得对方肯收留自己,已是对自己有恩了,再不想给她添麻烦。
不过斛珠却看得出雨庭在硬撑,待到了柴房前,将柴门打开,转身道:“公子,且在里面等候,我去去便回。”
说罢,便如清风一般,提着灯笼,缓缓去了。
雨庭愣了愣。
借着微弱的月华,他小心翼翼地进到柴房中,随手合上柴门。虽说是间柴房,里头其实非常宽敞,除了四壁靠墙的地方铺着许多晒干劈好的松木柴,其他地方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
房子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席看不清颜色的被褥,想来是斛珠姑娘备下的。雨庭走近前去,弯身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
他正在心中猜想,这被褥会不会是斛珠姑娘用过的,过不多时,却听柴门又被打开,不是斛珠还有谁。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个镂花木盒,款款走到雨庭跟前,屈身把灯笼放下,而后将木盒打开。木盒共有两层,第一层放着些春卷,第二层则是一件玄色大氅。
“公子,若腹中饥饿,这里有我白日做的点心。”
她先把放吃食放到雨庭面前,又将大氅交到他手里,嘱咐道:“公子,明日我给你开门,你早早地离开吧,切莫让哥哥发现了。还有,这件鹤氅是我阿爹的,见你这样怕冷,就送你了。反正阿爹衣服那么多,偷偷送人一件,他也不知道。”
雨庭接过衣裳,拿起一个点心放到嘴里,不知为何,心里出一种感觉,却说不出来是什么。
好像一直以来,在他的记忆里,这世上肯对自己这么好的人,除了身在奚岛的母亲,再没有谁了。
他憋了好久,总也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表达感激之情,最后只好沉声道:“斛珠姑娘,谢谢你。”
斛珠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过白纱覆面,对方也看不分明。顿了顿,察觉到自己不宜和陌生男子久处一室,她忙起身道:“公子安寝,我这就走了。”
临出柴门,却又退进来,将手里的灯笼放到地上,道:“茅房就在隔壁,公子夜里若要如厕,用这个灯笼就好。这庄子我是熟悉的,本也不必用它。”
说罢,这才放心地出了柴屋,走前不忘将门合上。
雨庭呆呆地望着她离开,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
第二日,月已西坠,天方破晓。
雨庭一夜好眠,人尚在梦中,忽听到柴门外有人在唤自己。心知是斛珠姑娘,一下子醒转过来。推门去看,果不其然。
“公子,快起来了。趁这会儿哥哥未醒,你早早地离开吧。”
或许是天气比昨日冷些,斛珠此时换了身装扮,虽依旧戴着帷帽,身上穿的却不再是单薄的素衣,而是一身淡粉色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裘袄。
雨庭不敢耽搁,提起一旁的灯笼,赶忙走出柴房,递给对方的同时,将昨夜便想好了的话说出来:“斛珠姑娘,你如此对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呢。”
“公子不要客气,我就知你不是坏人,果然,昨晚一夜无事。”
灵珠微笑着接过灯笼,合上柴门。一面在前头替他引路,一面转头低声问道:“对了,公子,昨夜睡得可还好?”
“蒙姑娘收留,我昨晚睡得很香,要不是姑娘来叫,只怕还能再睡两个时辰呢。”雨庭挠了挠脑勺,边走边不好意思道。
斛珠见状,只是抿嘴浅笑,不再言语。
眼看着就要走到大门口,雨庭有心和她多说几句话,想了想,便问出自己的困惑:“姑娘,你家偌大一个山庄,怎么仆人也不见一个?”
斛珠停下脚步,望了望雨庭,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便道:“不瞒公子,其实我和哥哥平时并不住这里。这竹月山庄,乃是我家阿爹用来炼气修行的一个道场,阿爹素喜清净,修行最忌别人打扰,所以这里才没有仆从。”
“至于我们兄妹二人,这次从京都离家,本打算到港口坐船的,只是恰好得知阿爹在此,便先过来拜见,顺便陪他几天。公子昨日来的时候,阿爹恰好有事出去了。”
“原来如此。”雨庭解了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接着道:“容我再多嘴一问,不知道你们到港口坐船,是要前往何处呢?”
斛珠闻言,有些犹豫该不该回答。
雨庭见状,忙道:“姑娘恕罪,是雨庭多嘴了。只是姑娘的大恩大德,雨庭实不敢忘,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回报。”
“我…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斛珠把头往下低了低,悄声道:“方公子,其实我和哥哥,是准备到天南岛道宗,因为阿爹和道宗的李真人是故交,所以让我们到那里求学修道。”
“什么,去天南岛?”雨庭闻言,激动得声音加重了几分:“真是太巧了,我和我…两个朋友,也结伴准备到那里拜师!”
“啊,真的?”其实灵珠心里也期待还能和对方再见,高兴道:“那太好了,方公子,我们一定还能见面的。”
“那,斛珠姑娘,你和兄长打算何日出发?”
“哥哥已经订好船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哦。”
雨庭也不知道李正李直两个叔叔何时来接自己兄弟三人。不过知道能和对方再会,他心里已像喝了蜜糖一样。当即躬身叠手,诚心诚意地向对方作了一揖。
“姑娘保重,我们道宗再见。”
“公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