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成长美梦的崩解
它是要设法在相互支持的人际关系上，而不是以竞争作为所有成功的基础，建立和谐的社会。它是要让人清楚意识到事实的真相，不是只有物质财富，幸福才是生命的目的而且是可以实现的。
GNH几十年来，一直引领不丹的发展历程。GNH是创建在我国前任哲学家国王的信念，即发展的目的是幸福基础之上的。这是所有人类唯一最重要的欲望。它强调，政府的合法性依靠它能推出让人有能力追求这种价值的政策和行动，做得有多好。它的根本信念是，幸福必须满足人的双重需求，也就是，身体的物质需求和心灵的情感与精神需求。因此，以GDP为本的经济模式只倡导物质成长；GNH则提供了一种整体的规范，其中，心灵也获得同等的关照。它强调不丹人民那种生活在安全和永续环境中的集体福祉。
身为这个伟大国家的经济部门首长，我非常感谢各位有意了解这个颇不传统的社会发展的做法，并且是由我们这个日本发展援助的获益国所实行的。我很高兴你们有兴趣。各位当中许多人，依我所了解，还有兴趣知道，这种被越来越多人视为发展模式选项的概念，是否跟日本社会有所关联。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日本人跟所有人类一样，都想要幸福。（译者注：本文为2009年于日本青商会议上所做的演讲。）我很高兴在过去30多年间，有好几次看过太阳在日本这个美丽的国度升起。这让我得以用不同的心情来见证日本，而不是受到不断变化的经济和政治命运的影响。跟其他大多数国家一样，日本人民正在深切思考一个经济不确定的未来。大规模裁员以及不分老少都担心社会的不平等，这对一个晚近历史众所周知没有失业问题的国家来说，是值得深切反省的。检验你们政治和领导阶层的真实本质的挑战，更进一步加重了这种反省。我想这两者之间并非没有关联。在你们寻找解决之道的同时，GNH能不能提供一种架构，以便展望一个真正繁荣与幸福的不一样的日本？世界都在看着这个国家，纳闷这个国家将如何克服它的挑战，GNH能不能擦出火花，让日本有机会重新让它自己成为一个将会继续激发灵感，以新点子领先的国家。
幸福，是全人类共同的选项
不丹跟日本，从地理和经济发展的水平来说，都是相距遥远。我们这两个国家在种族和文化上，却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有两国早期历史有所关联的说法。不过，清楚的是，我们这两个国家都是全球化世界、全球化经济和地球村的一部分。就像我们的人民相互分享一种特殊的关系一样，我们的未来，无可逃避地，也是绑在一起。在不同的程度上，每个国家的人民都饱尝衰退之苦。不过，不丹却能免受大部分的苦，主要是因为我们总是超越GDP来看事情，我们知道我们无法置身事外，不能只是一位旁观者。跟全世界大多数人一样，每天一开始，我们就拿起报纸，打开电视，希望看到一些好日子要来了的好消息。到目前为止，尽管国际货币基金宣布衰退已经结束，不确定的消息却依然满天飞。
但是，就算我们摆脱了这个危机，我们就能确保一个持续成长和繁荣的未来吗？任何的复苏都会持久吗？还是我们当中许多人，都会不停地担心我们的解决之道只是短程的，那些熟悉的威胁，都会再度出现，而且可能带来更具破坏性的后果？我们必须扪心自问。
是什么让全球经济和人类社会这么痛苦？我们是否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否真诚客观地寻找解药，不只为了短期政治经济的改善，也为长期着想，一旦我们老了，为了我们的子女和后代子孙？我们得到的诊断，是否足以真正找出病因，而不只是让我们以知道症状为满足？可不可能我们因为知道它无法治好疾病，所以装作对这种治疗表示满意？我们是不是采用了过时的知识、工具和处方？
所有的大型经济体，如日本，已经采用相同的解决之道。也就是，财政刺激方案。这些方案有什么内容呢？了无新意。这些做法都是基于一个假定，就是认为我们的宏观经济结构基础没有不对的地方，以及我们选择社会成长和进步的这个载具没有严重的缺点。以为只要将螺丝拧紧就可以再上路了。我们“改革”资本主义，以求紧缩或放宽货币供给，加强规范，管制投机和公家介入合法化，这样够吗？光是将银行解冻，重启融资刺激开支，鼓励消费，以及增加生产让市场再度活络起来，这样够吗？要多久才能从负债和妄想中，再找回我们的工作机会，重新拥有我们的家园，并且重拾往日的安适生活？明知泡沫中只有空气，再一次吹破泡沫真的很好玩吗？
这些不正是最初造成危机的同样的东西吗？这不就是那些让我们一直吃了肠胃翻搅的财务和行为经济大餐里，同样的汤汁吗？
可不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加重病情，而非治疗的结果，让下一场和之后的危机，将会完全无法治愈？
但是我们宁可以为，它在可能有8%成长率的中国是行得通的。在美国，我们仍然是乐观的，并且自我安慰要等待，有些人不把丧失大约25万个工作机会当作严峻的预测，反而看成是好现象。印度似乎影响并不严重，在亚洲，普遍来说，处理得颇为妥当。在其他地方，好消息不多，失业率则创了新高。不过，审慎乐观是今天的议程。我们被告知，正面的消费情绪，有助于体弱多病的经济走向复苏。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普林斯顿大学的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明确地表示，过去30年的宏观经济一向以来是“说得好听是中看不中用，说得难听是根本就有害”。他跟其他学者都指出：“经济学家遗漏了危机的根源，没能察觉到最糟糕的征兆，如今无法同意治疗之道。换言之，经济学家在来时路误导了经济，也指错了去时路，眼前则弄错了正确的出路。”
据报道，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对这个危机的反应是“震惊到无法置信”。经济学家、企业主和政治人物之间正在上演相互指责的戏码。一位伦敦经济学院的知名经济学家理查德莱亚德（Richard Layard）指出：“我喜欢这个主题，它也待我很好。但是经济学里将社会幸福的变动，跟它购买力的变动画上等号。我从来不接受这种观点，过去50年的历史也已经加以否定。”
我们坚持追求幸福的这些人相信，必须建造一个不同的载具，以便将社会送往一个更安定、更可预料、更公平和更永续的未来。我们必须知道我们能往哪里去，走多远，以及我们的旅程必须在哪里，达到一种满足和喜悦的状态下告一段落。我们必须要接受，就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加上全球有限的资源，所以不可能会有无止境的成长。如果不顾及这一点，就是不负责、不道德和危险的。我们顶多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我们选择的载具已经达到它的目的。就它本身的成功而言，它如今已经变得不只是过时，而且像一辆老车，方向盘和刹车都已经失灵，威胁到乘客的生命安全。
当发展与幸福不再画上等号
过去60年来指导我们生活方式的宏观经济模式，是以GDP为枢纽。我们的生产、分配、消费和财富管理的方式，一向是以成功的观念来加以论述，就是拥有更多，消费更多。非常真切地说，就是有能力消费更多。人类对安定、安全和幸福生活的真正需求的满足，并不是主要的考虑。直到最近，我们才逐渐意识到，我们为了增加生产而超量消耗的天然资源正在消失当中；而过度生产跟浪费的消费方式，也对环境造成损害。
GDP和GNP指标，着着实实非常神奇地完全主宰了我们对价值的感受，并且定义我们的生活方式。这种类似宗教对信条的追求，已经让我们盲目，看不见它自我摧毁的动力。在这套衡量标准的驱使下，个人和国家，纷纷以更高的GDP成长争先恐后，方法是竞相取得国内和国外的天然资源，发明具有更高生产力的科技，以及采取改变人类心理和麻痹我们细腻感官的策略，设法控制市场。战争、不稳定和相互猜忌不过是其中少数几种后果而已。
一个不缺东西的人，怎么会被怂恿去赚更多钱、借贷，甚至去偷窃，好让他可以买他不需要的东西？难道不是借由唤醒他内心的贪婪？如果不靠一直播放诱人的广告，造成他疯狂追求所有更新更大的东西，媒体怎能持久存在呢？他是这种财富和成功假象的受害者。纯粹贪婪已经成为我们努力生产、竞争和取得的基础，而不顾念对社会是否有所帮助。
我经常被问到，财富究竟可以为富裕、工业化的这些社会，增添多少的幸福？他们是不是知足的国家，国内是否和平相处？他们是否有信心能够持续成长和繁荣？他们跟发展的天平另一端的那些人相比，又多幸福几分？富人有多幸福，而穷人有多不幸福？富有就会幸福，这个观念有几分真实？
世界领袖在上次纽约联合国大会集会时，他们受到前所未有的多重危机的冲击，包括能源危机、粮食危机、流行病威胁，以及金融危机。尽管气候变迁、升高的冲突和深化的贫穷问题，都带来惨痛的后果，希望唤起我们的注意。但是我们每个人却都感到忧心忡忡与无力感。多数领袖选择将这些问题视为个别挑战来处理，然后采取不同的解决之道。我在此要说，不丹并不把这些不幸的发展视为不相关联的事件。反而，我们将它们看成是一个威胁我们集体福祉与生存的，是更大更深层的疾病所产生的，直接相互关联的那些症状。而这种疾病跟我们显然不明事理和不知永续的生活方式，是息息相关的。
这些多重危机就是在示警，以市场为本的经济，无可避免将会崩解。这些就是真相的惊鸿一瞥，告诉我们无意识和不负责的经济成长与扩张都将无法再继续下去。
我们回到20世纪70年代初期，这些迹象开始有了一些端倪。天然资源将会越来越短缺，争取控制权的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这是很明显的。发展中国家和新独立的国家，急欲一尝现代化的果实，于是以他们的认同、文化和他们的灵魂做出妥协。追求物质上的富裕，却换来精神上的空洞。人们忘了怎样才会感到幸福，急欲成为贪婪的奴隶。天然资源遭到外来者无情地开采，于是环境受到压迫最先出现的一些迹象，开始显露出来。当时指导发展援助的动机，远不如今天的单纯。
回到人的角度来构想发展
这些就是困扰我们国王的忧虑和现实，他在很年轻的时候，赫然发现他头顶中世纪封建国家的王冠，而国家却是身处现代世界，夹在两个强权之间。他对于流行的发展模式感到不满意，于是清楚地提出每一位百姓的愿望，就是幸福。他宣布集体幸福是我们国家的目标，并且促使追求幸福成为他在位“存在的理由”。我从来不曾听他讲过“经济成长”这个用词。他正是以人的角度，构想出国家发展的规划。如今更甚于以往，在这种困难和不确定的时代，我们梦想一个更有保障的未来，GNH已经变得关系重大。虽然在过去它被斥为乌托邦理想主义，但是如今以不同的用语和用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过去以来，全球已经举办过四个相关的国际会议。由发达国家组成的石油输出国家组织（OECD）已经举办过一系列区域和全球性会议，为人类真正的进步寻找一种非以经济为基础的模式。
澳大利亚人、英国人、加拿大人、中国人、荷兰人和泰国人都在他们的公共政策中，认真看待幸福的追求和人类福祉。斐济和美拉尼西亚国家已经采用GNH指数。在巴西，一个小区接着一个小区，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以儿童为首，GNH有为数可观的追随者。事实上，第五届GNH国际会议即将在2009年11月20日到24日间，在巴西举行。（地点在伊瓜苏国家公园，即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伊瓜苏大瀑布之所在。）GNH并不是拥护禁欲主义的一种信条。它是跟寻找一个可以耐受考验的幸福有关，这种幸福不会以牺牲他人的福祉为代价。它是要让人类生活变得更有意义，更能实现抱负和更能永续持久。它是要设法在相互支持的人际关系上，而不是以竞争作为所有成功的基础，建立和谐的社会。它是要让人清楚意识到事实的真相，不是只有物质财富，幸福才是生命的目的而且是可以实现的。
这里很重要的是，要了解为什么是幸福而不是满足，才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的。我们所认识到的，满足是一种被动的心态，接纳各种状态。另一方面，幸福是一种唯有来自他人的幸福才能实现的状态。布施是一种心态，会自行扭转不幸福的条件。它是一种分享和施予的产物，而不是像加拿大思想家约翰拉尔斯顿索尔（John Ralston Saul）所说的“迪士尼乐园”式的幸福那样，是短暂的欢乐。追求幸福会让人在社交、经济和政治上懂得负责任。有助于形成一个更安全和公平的世界。
不丹是通过一般称为四纲领的目标，来追求GNH的。
一、永续和公平的社会经济发展
二、环境保护
三、提升文化四、加强良好的政府治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