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家与自由思想家蒙比欧(Monbiot)曾在英国《卫报》上撰文道:“一旦地球的生态债到期,不管世银还是国际货币基金再如何纾困都没用了。”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我们头一次明白,从经济面、社会面和生态面来看,下一代都不会比前代人幸福。
我们陷入成长迷思,过度挖掘地球的珍稀资源来过度生产。生态足迹分析报告显示,人类在2006年时,所耗用的全部资源超过地球再生能力的四成。换句话说,现在活着的人挪用了属于未来子孙凭借维生的资源。不仅如此,开挖业更进一步豪夺地球资源来喂养大型新兴经济体日益高涨的需求。每一样想得到的产品,从食物到奢侈品,都被超量生产,也超出我们的实际需求。至于饥馑、营养不良和可预防的死亡这些问题,我们都知道关键在分配不当,而非食品药物的缺乏。堆积如山的有害废弃物、环境污染、自然资源迅速耗竭、生物多样化消失……这些都是直接成本。接着是全球温度上升,生物暴露于来自太阳的有害光线中,造成严重并难以修复的后果,而我们只能察觉一部分,有些是尚未了解的。气候变迁也干扰农人与作物的循环。古老智慧在农耕过程中渐渐失灵,作物歉收与饥荒愈来愈常见。水资源不是被污染就是日渐干涸,连喜马拉雅山最高的水源区也难逃相同的命运。国内和国际间为了争夺稀有资源的控制权产生冲突,造成相邻国家间关系恶化,连带扼杀了可能解决问题的腹案。在其他物种永久消失之际,也预告人类灭绝之日将近。在我的国家已经出现值得警惕的气候变迁迹象,其中包括喜马拉雅冰河30年来融化了22%。冰河是不丹境内2674座冰湖的水源,也形成广大的河川系。以目前全球暖化的速度来看,冰河专家预测喜马拉雅山区冰河在短短几十年后将全部消失,随之而来的冰湖溃洪将造成难以估计的生命财产损失。然而,位处喜马拉雅山区的不丹和尼泊尔王国的损失,若与印度半岛、中国与湄公河三角洲地区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依赖冰河融水的布拉马普特拉河和恒河,如果有一天跟世上其他河流一样在地表停止流动,地底下也抽不出水的时候,该怎么办?愈来愈难预测的天气和气候该如何回应我们还不知道,更遑论愈来愈常发生的天灾?在没有自然资源的地球上,周遭环境荒芜而充满毒素,人类如何生存?
请容许我引述去年议长在第十五届拉哈克里珊纪念演说时发人深省的一段话:“自然与环境一向是文明的中心,有历史为鉴。……对丰富生物多样性的尊重之情深深地烙印在我们心中。”同样地,总理曼莫汉辛格阁下也说过:“注重生态永续并不是新的概念。事实上,印度素有俭约纯朴,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文化传统。”
即将在巴西里约召开的联合国永续发展高峰会议(RIO+20)也许将改变人类的命运,我知道印度一定会在其中扮演积极的角色。
寻找经济新典范
我们正处在必须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以GDP作为发展模式虽然带来些许好处,但应限缩它的适用范围,只希望时犹未晚。我们必须为人类社会真正的进步建立新的架构;另一方面则深自反省,远离物质世界的诱惑和自我毁灭的倾向。
印度总理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阁下曾说过:“通过最终的分析,我们了解世界必得舍弃高排碳、高耗能的生产消费模式……我们要改变生活方式……通过集体智慧就能另辟蹊径。我们美丽星球上的生命已面临存亡旦夕了。”
我们应认清什么对我们是最要紧的,要能住在支持性的安全环境里,过着满足与快乐的生活。我们要确保所有的成就都能永续,有意义的社会进展也能持续,并符合代间正义。事实上我们该做的,只是依循普通常识和一般道理去判断哪些才是有意义的事物。
不少机构认识到此需求,开发出更周延的指标,以促进人类永续的福祉。目前较常被使用的有:
人类发展指标(Human Development Index,HDI):由联合国开发署提出,以平均余命、教育和所得产生的综合指标来衡量发展程度。
真实进展指标(Genuine Progress Index,GPI)或永续经济福祉:以GDP为基础做所得分配的调整、加上家务和义务劳动并减去犯罪与污染的成本。
地球快乐指数(Happy Planet Index,HPI):由新经济基金会建议,把各国依平均余命、生活满意度和人均生态足迹来排序。
最新的指标还有:
OECD美好人生仪(OECD Better Lives Dashboard):2011年提出的概括性指标,开发出多方面的途径来衡量健康福祉。
除了联合国开发署的人类发展指标,这些旨在促进与测量真实进展的概念性架构还没到成为公共政策的阶段。同时,各国社会对于政府无力提出前瞻性的解套也愈来愈不满。不丹则自20世纪70年代早期就采纳国民幸福指标(GNH)的哲学作为发展的指引。
国民幸福指标(GNH)
基于幸福是每人最终欲望的信念,第四任不丹国王旺楚克陛下决定将国民幸福总额奉为国家发展目标。身为人类,我们不仅要满足身体,还有心理上的需求,也只有当两种需求平均被照顾之时,人才能享受安稳存在之感,也就是幸福。幸福不是短暂的,受外在刺激的影响也不大,只有一小部分;由于幸福是每个人的最终想望,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认为,国家最基本的任务就是为所有国民创造有利的条件,让每个国民具备追求幸福的能力,这也是政府最该向人民负责的。
GNH是1998年在联合国开发署亚太千禧高峰会中提出的替代发展典范,距离不丹开始实行已经超过25年,现在也成为广受欢迎的全球论述。GNH引发学界研究热潮,有专书出版和各式各样的提案,目的都是希望把国民幸福的原则应用在国家、国家内区域,甚至企业与家庭各个不同的层级。不丹跟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思想家和志同道合的学者合作,试图超越早期的GNH四大支柱,发展更周延的测量指标,借以评估政府在推出公共政策、新方案和资源分配时,社会幸福变化的情况。这些努力包括在北美、南美与亚洲共举办五次以GNH为主题的国际会议,还有大大小小在不同国家召开的国家级与机构会议。集众人智慧的成果,是一套涵盖九大方面的幸福指标。这是一套全面、永续和包容性广的发展模式,共有七十二个可测量的操作变项。
这九大方面包括:
1.生活水平:含国民基本经济状况、贫穷发生率、失业水平、所得分配与不均等。
2.健康状况:测量健康相关变项,如平均余命和罹病率等。
3.教育程度与适宜性:测量教育与技术取得管道或程度;家庭健全度;公民与文化知识等。
4.生态多样性与复原力:评估土壤、水、森林、空气和生物多样性的现况,还评估包括生产、废弃物、交通运输、能源使用与生态足迹等决定因素。
5.文化多样性与复原力:测量人的核心价值、地方传统习俗和相关的改变等。
6.小区活力:评估人际关系、信任、义务服务、小区生活的强度,以及包括大家庭网络活跃度在内的社会资本。
7.时间运用:测量时间用在工作、旅行、家事、社交、休闲和促进家庭情感活动上的比例。
8.心理健康:现代都会生活中最具挑战性的议题便是心理健康恶化,故此变项测量心理疾病、自杀和其他相关问题发生率的程度。
9.治理品质:测量参与度、正义的伸张、媒体自由与质量、透明、信任、贪污、对媒体与政府的信任度等。
各项政府草案都必须先送国家幸福指标委员会进行审查,我们不丹对于上述指标应用的用心可见一斑。这道程序确保每项政策在九大方面都能带来正面效益;倘若会造成负面效果,即便再微小也会把草案退回修正,直到负面效果移除或以正面效果取代为止。同样地,任何有关发展的公共论述几乎都会诉诸GNH。有意识地追求幸福的共识在不丹国内非常强大,连首相每年在国会上做的国情报告也都以GNH四大支柱为架构来进行。
诸位也许有兴趣知道,最近一次不丹做的全国家户普查结果中,国民的幸福程度如下:
不是很幸福=3%
幸福=52%
非常幸福=45%
即使用不同的综合指标来测量不丹,结果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之一。无怪乎许多前来不丹寻找幸福的旅客,相信我们是乐天的民族,是幸福的国度。但我必须很沉重地向各位解释,不丹作为一个穷国离幸福快乐还很远,我们的发展只停留在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满足基本需求的阶段,还有很大比例的人口住在环境条件十分恶劣的处所。不丹有别于其他多数国家的地方,在于我们对追求国民幸福和人类永久存续这件事是认真而严肃的。在不丹,幸福是所有公共政策和决定资源分配的基础。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个人有资格感到满足,毫无保留地宣称得到幸福。当一切的一切逐渐崩解,当人类作为自然界的物种即将面临末日,除非我们开始理性、负责任地行动,除非我们能破除消费主义模式,回归我们并不陌生的正轨,否则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感到快乐?我还没绝望。法国总统萨科齐提倡替代发展典范以促进幸福感的努力让我很感动。得知英国首相卡梅伦把人民福利定为英国政府治理时的政策目标,我深受激励。听到澳大利亚政府在2010年宣布该国的GNH指数上升0.4个百分点,我也很兴奋。无独有偶,日本政府在本月稍早公开宣布即将做GNH大调查,更令人耳目一新。还有巴西的二级政府机关和小区各项措施都已经纳入GNH的客观指标。
大学校园陆续开设GNH课程,GNH研究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在世界各地出现,这些都是希望的象征。《OUTLOOK》杂志上个月刊登一篇令人瞩目的封面文章,题为《印度最快乐的城市》,把斋浦尔(Jaipur)列为最快乐的城市,阿麦达巴(Ahmedabad)最不快乐,而孟买的快乐程度高于德里。
联合国大会在今年7月无异议通过决议,将追求幸福定为永久目标,作为整合、永续和兼容并蓄的发展典范。2012年4月,不丹会接下联合国在纽约召开的高层会议协调工作,届时世界级的领袖、政府官员、思想家、经济学家、科学家和公民团体将齐聚一堂,重新打造迈向永续人类福祉的整合性发展模式。
印度不仅是人口大国,若能直接参与,承担责任,对推动新典范的诞生必有重大贡献。当然,还有一项非做不可的理由,就是我们已经没有等待的筹码,因为现存不永续的模式很快就会使地球上的生命消失殆尽。
黑暗无光的未来是我们造成的。同样地,我们也可以用人类的聪明才智为日后燃起光明与希望。我们需要的,只是行动的意志力。
注:本篇是作者于2011年12月,在第四届希仑穆克吉(Hiren Mukerjee)纪念讲座暨国会年度讲座中,所做的主题演讲。当时与会的贵宾有:印度副总统、印度总理、下议院议长、部长、上下议院议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