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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一程水一程,最凄凉的事不过是无限风光无人相伴罢了

01

在钟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后,我有些不敢去面对他了。不知道他是一时兴起戏弄我,还是带了一份真心实意在其中。但无论是哪一种,大概我都有些无法接受吧。

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回了一趟家。本打算不惊动我妈,收拾了衣服便走,可是刚刚进门就看到她正弯腰穿鞋准备出门。我侧了身子让路给她,逼仄的小通道里她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进我的耳朵里:“你让我帮忙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我一时没明白究竟是什么事,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摇摆着从我视线里消失,才顿悟过来,难怪那天去医院看祁嘉妈妈的时候,施维也完完好好地跟在坤子身后,看来事情的确是解决了,那个局长并没有找她的麻烦。

心下一愧疚,我便在家里逗留了一夜,其实也算是为躲着钟越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我本以为他会电话过来问一问究竟,然而我的手机安静了一整晚,除了祁嘉的那一通电话之外,根本没有钟越的任何消息。

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

倒是祁嘉在电话里跟我商量的事情让我有些震撼,她说周律在她妈面前提出要带她去外地,因为这边熟人太多,怕祁家承受不了流言蜚语的压力。祁嘉在电话里跟我笑了起来,她说:“乐遥,你说他可不可笑?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想过一切的可能,流言蜚语算什么?刀山火海我都无所谓的。”

躺在床上的我,不由愣住了。那个温婉娴静的祁嘉,从来都仿佛是跟在我们身后的小透明,我以为她脆弱,以为她容易被欺负被伤害,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的内心也可以如此强大。

浑浑噩噩地抱着手机睡了过去,潜意识里或许还在等着某一通电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妈已经买好了早餐回来了,她倒算准了我不会走。

我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站在洗浴室里刷牙,她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似不经意地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还挺有钱的?”

“没有。”我含着一口牙膏沫淡淡出口。

我妈斜了我一眼:“那钟家公子和你没关系?没关系肯帮你这么大忙?那个局长的事,是他出手摆平的,你以为你那点小算盘能将人大局长拖下水?”

我愣了片刻,漱干净口后坚持道:“的确没关系。”

我妈却突然发飙:“你当老娘都不看新闻的啊!我告诉你,离他远远的,你老娘我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不指望你嫁入豪门!你要再跟他混到一起去,迟早老娘的老窝都要被抄了!你以为你能好过?想要男朋友,我替你找!”

我拧开水龙头,捧上满掌心的水便往脸上泼,待渐渐神智清醒后,我听到自己慢条斯理的声音:“你认识的能有什么好人?”

“死丫头!”我妈作势就要冲上前来,我迅速擦干净脸从她身边钻了出去,看着她震怒的脸,我笑了笑:“暑假我也不在家,你会清净很多。”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便觉得浑身疲软,真的,跟她吵了这么多年的确有些累了。不知道我们是前世结了多大的仇,今生成为母女却要互相折磨,谁都不肯饶过谁。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我懂事的时候,外婆常常在我犯了错让我罚跪的时候,一遍遍拿着量衣服的尺子抽打着我的掌心,口中不停地重复着:“打不死你这个小蹄子,打不死你这个小蹄子,不好好管教你,你就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了!”

从前我还对妈妈这个词觉得好奇,对她长什么样子感到期待,可是渐渐的,我便觉得耻辱。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耻辱是什么,只是每次外婆打我的时候,我很怕别的小朋友会听到她口中的“不要脸的妈”。

02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打了电话给程程却久久没有人接。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的,我感觉整个人都在冒着烟,快要烧起来一样。躲进街边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后便靠在窗口发起了呆。

咖啡厅里放着大提琴的音乐,我真是喜欢这个乐器,声音低沉又哀伤。我妈出狱后接我和她住,也曾想把我打造成多才多艺的才女,好让我以后接手她生意的时候有更好的资本。但她这项投资投错了方向,当她把我塞进国画书法班的时候,我已经不着痕迹地在她离开后便逃出了充满一股怪异气味的教室。

我隐隐记得任薇安是会拉大提琴的。

然后,我想到了钟越。我妈靠在洗手间门口问我的问题,再一次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响起。他从来不是我的男朋友,却为何偏偏做了那么多男朋友做的事?而我,却为何没有再拒绝?

在等他的电话无果之后,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号码,电话里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似乎还在睡觉。我沉吟半晌才开了口:“你在哪儿?你住的公寓里吗?”

“钟家老宅,我等你。”说着他便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我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不问,直接丢下“我等你”这三个字,到底是怎样不讲理的霸道?

拖着行李箱打车到钟家门口,叶嫂正在小花园里遛狗,看到我一阵惊喜:“林小姐,你很久没来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对她的热情实在觉得有些愧疚,他们都把我当钟家媳妇看,哪知道我这个人却是个冒牌货。问询了钟越的所在后,我便将行李交给叶嫂,只身一人上了旋转楼梯。

“乐遥?”有声音在背后叫住了我,我回过头便看到了钟越的姑姑。她穿着一身背带西裤,显得挺拔又有气质,实在看不出是上了四十的年纪。她笑着对我招了招手,我只得又走了下去。

“最近怎么样?”她倒了一杯茶给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捧着茶杯也不知道她问的到底是哪方面,只能笼统地回答:“挺好的。”

她笑了笑:“那你和阿越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都不敢问他,一提就要发脾气,只好问你了,告诉姑姑,我也好开始做准备。”

“这个……”我吞了口口水,“阿越没跟我提起过,我也不知道。”

“这个死孩子!”她有些无奈地笑了,抚着我的肩膀道,“我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疼,他却老是跟我对着干,实在让人头疼,以后就靠你治他了。”

我只能应付着傻笑,不知道若是他们得知真相后,会不会从此把我视作眼中钉。心虚地上了楼,找到钟越的房间,叩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我琢磨该不会还没睡醒吧,这都快到大中午了,从没见过他这么能睡啊。

正准备掏手机打电话叫醒他,门却从里面突然被拉开,我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塞回去,整个人已经被他扯进了屋,连拖带拽着一起上了床。他拉起被子准备继续睡,我心惊胆跳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舌头跟打结了似的:“你,你神经病啊!”

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过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突然记起他那个相当浓情蜜意的吻,下意识便退后几步,一副戒备的姿态:“干嘛!”

他终于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看着我不乐意地埋怨起来:“过来给我抱下。”

我脑子又轰地炸开了,他那语气,分明像是小孩子伸手要糖一样!我狐疑地在他脸上盯了半晌,这才确定他没睡醒,脑子压根不清醒,我不能和这样的他计较。于是我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他报告:“我要跟程程他们出去旅游,大概一两个礼拜吧,跟你说一声,省的你以为我失踪打110了。”

话音才落,他已经怒气冲冲地掀了被子冲到我面前。刚才他拉我进来的时候,我因为糊里糊涂没看清,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愕然地盯着他光裸着的上身和下半身那单薄的一条平角内裤。

脑袋就跟塞了原子弹一样,登时就炸得支离破碎。他却突然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戏谑:“好看吗?”

“我去你大爷!”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扭头就要开门往外冲,手臂却被他一把抓住,接着整个人跌回他的怀里,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仿佛擂着一面鼓,咚咚咚咚。哦,或许是我自己的心跳吧,它又跟生病了一样。

他不说话,脑袋搁在我的肩窝处,呼吸重重地吹在我耳边,我都怀疑他又睡过去了。不知道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多久,或许只有三秒,或许又有三分钟,我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是不是假戏真做喜欢上我了?”

他依然没有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我的耳边只有那座座钟摆动的声音。我的心跳渐渐平息下去,浑身的温度也终于冷却,我笑了一下,淡淡继续道:“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所以,我会搬走的。”

身后的人终于动了一下,我才挂上一抹苦笑,身子便被扳了过去,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疑惑地问着我:“这是什么逻辑?”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胸膛,后退几步笑了起来:“你如果不喜欢我,那么我就是单恋,住在你身边就是自虐。你如果喜欢我,那这样住在一起迟早会出事的。”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是指擦枪走火?”

看着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戏弄表情,我终于恼羞成怒,抬起膝盖朝着他的要害踢了过去:“你这个流氓!”

在他一阵倒吸气声中,我落荒而逃。

03

我这回是真生病了,得了一种患得患失类似于单相思的病。他肯抱我,肯吻我,肯每天接送我,甚至肯带我回家见家长,可是他就是不肯说喜欢我。

或许,他真的只是把我当一个提线木偶,配合着他演这一出出的戏罢了。

坐在程程的莲花里,我忧愁地想要一头撞死在玻璃上。

“你是说你向他表白了?”程程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八卦着。

“你能不能不提这事儿了!”我拿头撞了下玻璃,叹道。

程程惊吓地扭头瞪着我,破口大骂起来:“你那猪脑袋想把我玻璃撞碎啊!你赶紧给老娘振作起来,待会儿还要去接祁嘉和周律呢,让他们看到非笑话死你不可!”

想到待会还有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钻进机场,我便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好歹也是第一次集体出游,怎么说也不能破坏气氛,更何况这是程程旅游结婚的好日子,不管怎样都要给她这份面子。我正襟危坐起来,嘴角成功上扬。

程程和北野兵分两路,她负责接我和祁嘉周律,北野去接坤子和施维,最后在机场门口会和。当我看到坤子穿着背心和花短裤的时候,险些咬着了舌头,走上前去像观赏动物一样:“兄弟,我们不是去夏威夷。”

“不是差不多吗?大夏天的去海南,谁出的鬼主意?”他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吐了吐舌头。

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实在不想接这个话茬,只得回头跟着队伍进了机场。

一个小时后,飞机成功降落,程程又恢复了大姐大的派头,打车率领队伍到达预订的酒店,check-in之后扭头问我们:“你们谁跟谁睡?”

坤子揽过施维的腰:“我跟我媳妇睡,你跟你男人睡……”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我的身上,几秒后又来回于周律和祁嘉的身上,最后他尴尬地笑了,走到周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兄弟,你忍一年半载吧,还是咱俩睡得了。”

房间分配成功后,我和祁嘉施维钻到房间里洗了个澡。水开得很大,我整个人陷进了那硕大的浴缸里,牛奶放得很足,我享受着这难得一次的奢侈。门外祁嘉和施维在聊着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她俩咯咯咯的笑声。再然后,我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乐遥!乐遥!”

我猛地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打开门看到祁嘉担忧的眼神,她看着我犹豫地开口:“我都听程程说了,你,你别想太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真想掐死程程那个杀千刀的!

傍晚的时候大家才肯出酒店,咸湿的空气立即卷上了皮肤。他们一群疯子钻到海里玩了起来,我陪着祁嘉坐在一旁闲闲地喝着果汁。听到不远处周律朗然的笑声,我开口问祁嘉:“你想好了吗?”

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祁嘉也了然我话中的意思,她小口地吸着果汁,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家,就算要被吐沫星子淹死,我也要守在这里。”

我都快把吸管咬平了,终于听到了自己平缓的声音:“你还是喜欢着林尚?”

对面的她一直没有动,头还是偏侧着看向海洋的方向,良久,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来,对准了我的眼睛说道:“我已经不知道了,刚开始坚持要生下孩子,是因为觉得这是爱的纪念。可是现在,却有一种责任感,这个孩子扎根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地长大,需要我,信赖我,依靠我,我不忍心放弃。”

我看着她说这番话时脸上那种平静的表情,心中有一种情绪仿佛无风时的海浪一样,轻轻地涌过又慢慢地退下,反复,再反复。

04

晚上去海边露天的小酒店吃海鲜,坤子打开啤酒瓶猛地灌了一口,抹着嘴巴感叹起来:“啤酒真是好东西!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我隐隐约约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光景,我们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常常玩到月上中天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可嗓子眼里还是不甘心地嚷嚷着:“喝!再喝!谁都不许耍赖!”那个时候,还有林尚在,他背着我走过一盏一盏的路灯,我们的身影也变长又变短。

我们都是怕孤单的小孩,除了想要紧紧地抓住眼前所有,不知道还有什么自己能够把握了。

祁嘉在半途中又开始犯恶心,皱着眉头歉疚地起身去洗手间,我正准备陪她,施维已经站了起来:“我刚好要去,我陪她吧。”

我就着她的话音坐了回去,看她们的背影消失后,我抬头冲坤子挑了挑眉:“眼看程程都结婚了,你们打算到什么时候?”

坤子又喝了口酒,懒懒地抬起眼皮子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嫁人,我就什么时候娶老婆。”

“我操!这话说得好暧昧!”程程口中的生蚝还没来得及吞下去便激动地举着叉子手舞足蹈起来。

我递了个白眼给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以为施维不在就能乱咋呼!”

北野伸手摸了摸程程的脑袋,安抚道:“乖,低头吃饭。”

“我操!你当老娘是狗啊!”程程猛地移开脑袋,瞪着北野活活一副泼妇模样,于是我又觉得头疼了,扭头对北野说道:“你别理她。”

“对!乐遥都叫我别理你,你滚吧!”程程跟愣头青一样接着我的话茬冒了一句,于是我更头疼了,只能和北野四目相对,各自露出苦恼的表情。

更更更头疼的是一旁的坤子还趁火打劫,贼笑着来了一句:“看,结婚都娶这样的,我宁愿光棍一辈子!”

就在我们吵吵闹闹的时候,祁嘉走了回来,我看了看她的身后,纳闷道:“施维呢?”

“她不是回来了吗?”祁嘉坐了下来,扭头张望了一番,“她先回来的,怎么你们没看到?”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施维的身影,我急忙催坤子打她的手机,可铃声却在身旁响了起来,她去得急,手机落在了椅子上。坤子握着她的手机,望着我傻眼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她才刚刚到这里,能去哪里?一帮人顿时没了继续吃饭的兴趣,纷纷起身去找施维。我和祁嘉先行回酒店看她是否提前回房间了,坤子和周律沿着去洗手间的路寻去了,程程和北野坐在原地等。

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游客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像是海浪一般传进屋子里,然而还是没有施维的消息。直到我连哄带骗地让祁嘉先睡了之后,我才等到了坤子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找到她了,我们在房间门口。”

我拖鞋都没穿就先扑到了门口,甫一开门便看到施维面无表情的脸,我看向一旁的坤子问:“怎么回事?哪儿找到的?”

坤子的表情也很严肃,似乎不愿意多提,只是将施维送到门内,轻轻摇了摇头:“说是去买椰子汁迷路了,她好像有点中暑,让她早点休息吧。”

我扶着她走到床边,看着她躺好盖上被子后,还是忍不住上前拂开她额前沾着汗的头发轻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睁着一双漆黑却仿佛无底洞一样的眼睛看着我,里面充满了仓皇和惊惧,半晌她才咬紧了嘴唇:“乐遥姐,你能不能不要问我?”

我点了点头,替她掖好了被角之后又去看了看祁嘉,见她仍旧睡得安好,才钻上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而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05

那晚的事情大家有意无意地都很快抛到了脑后,最后一天里,程程终于穿上了婚纱。极简单的样式,轻松明快,完全按着程程的个性设计。她捧着花束站在海边冲站在一旁围观的我们开心地大叫:“我真的觉得好幸福啊!我真的真的结婚啦!”

海风将她红红的头发吹得七零八乱,可是她的神情却让我真的相信,那一刻的她是幸福快乐的。

那晚大家都喝多了,连祁嘉都捧场地喝了一杯红酒,我晕晕乎乎地搂着程程又是跳又是叫,口中各种胡言乱语:“春宵一夜值千金啊,嘿,你说你怎么随便撞个车就撞出个老公啊,嘿,北野对你真不错,别动不动凶他,嘿,记得要温柔点啊……”

“嘿,钟大帅哥对你也不错啊,嘿,你俩有没有那什么嘿咻嘿咻啊,嘿,记得要温柔点啊……”

我一掌劈到了她的天灵盖上。

我坐在酒店大厅里,整个人都仿佛泡在酒坛子里一样,晕头转向,看什么都成了双影。我甚至感觉看到了钟越,他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举着高脚杯冲我做出了干杯的姿势,然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下一秒,我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再醒来时,祁嘉正坐在床边看电视,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我:“你醒啦!你怎么醉成那样?”

我打了个酒嗝,跌跌撞撞地钻到洗手间里泡了个澡,神智慢慢恢复清醒,重新走出来爬上床就要睡觉。祁嘉却立即拦住我,一脸嫌弃地对我说:“你都不知道自己打呼噜的声音有多大!严重影响孕妇的睡眠质量!走走走,出去,赶紧出去!”

我还没表示反抗,一旁的施维也淡淡跟了句:“嗯,我到现在也没睡着。”

于是我连推带搡地被送出了门口,门“啪”地被甩上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紧闭的门,真不愿意相信祁嘉这个小蹄子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嚣张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去敲程程和北野的门,可刚走一步我就想到这是他们的新婚夜,我这么冒冒失失地叨扰,实在太不人道!我靠在酒店走廊的墙壁上,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房间里的浴袍!一想到这里,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低头看着自己光裸在外的肩膀,立即蹲下了身子,跟贼一样在走廊里东张西望起来,并试图爬回自己的房间,就算把门给踹坏了,也不能让祁嘉这么欺负我!

就在我几乎快要匍匐在地时,身边的一道门打了开来,有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来:“要不要我收留你?”

那一把熟悉的声音登时让我爬了起来,看着面前钟越那张憋着笑的脸,我怒发冲冠起来:“我靠!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视线胶着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无比暧昧地说:“这是你在我面前穿得最少的时候。”

我伸手把他推进了房间里,关上门怒视着他:“闭眼!”

“已经看过了。”他倒开始耍起无赖来。

我感觉我的头发真的要竖起来了,可是看着他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真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于是我选择了直接无视他的战略,径自走到床边钻了进去,将被子拉得严严实实,冲他展颜一笑:“今晚就辛苦你睡地板了。”

“我是你的未婚夫,哪里有分床睡的道理?”他死皮赖脸地钻了上来,在我有所行动前迅速地压住了我的胳膊和腿,然后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笑了,“程程不是告诉你要温柔点吗?”

我真的要掐死这个杀千刀的贱人!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她们联手演的一出好戏,把我蒙在鼓里,然后看着我被耍得团团转!妈的,出卖我的事,她程程干的还少吗!

看着我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钟越也慢慢收敛了一开始的轻佻,松开禁锢着我的手,翻身躺到一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好了,不闹了。”

一听到他严肃的声音,我登时也熄火了。他没动,我也不再动,只是望着天花板保持着沉默。他离我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身体,虽然我也看过了他光裸上身只穿平角内裤的模样,可这样和他同床共枕还是让我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也许是那种所谓的雄性荷尔蒙,我感觉整个空气中都飘着诡异的暧昧的因子。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说给空气听一样:“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这回换作我没有任何回应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仍旧盯着天花板淡淡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说:“我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本来已经悬到嗓子眼里的那颗心,顷刻间便跌落了下去,重重地一声轰鸣,然后尘土四起。我扬起嘴角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平:“那就不用回答了,也,的确不需要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就快要留下来了,它们在我的眼眶里转来转去,饱满沉重得让我承受不了。我真的不喜欢哭,那是弱者的表现,而我林乐遥从来都不能够是个弱者。可是现在,我却想要钻到被子里躲一躲,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也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变得这么可笑和可悲。

我艰难地嘟囔出声:“我困了,睡了,晚安。”

就在我准备拉被子蒙上脑袋的时候,他突然一个翻身,整个人已经撑在了我的身上,俯下头便吻上了我的唇。那是怎样一个吻呢?温柔里却带着蛮劲,缱绻中还留着不甘,我紧紧闭上眼睛去享受他带给我的这个吻,并且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试图去回应。时间仿佛凝滞,我不知道除了我们彼此两个人,之外的那个世界究竟还存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离开了我的嘴唇,而视线却仍然胶着在我的嘴唇上。就在我有些迷蒙地看着他时,他突然笑了起来,抚摸着我的脸颊说道:“还需要我回答吗?”

“什,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是不是更喜欢我用行动来表示?”他坏笑着低下头来,重新覆上了我的唇。

我差点又背过气去了。

06

翌日和大家会合吃早餐的时候,我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以程程为首的三八团跟跳梁小丑似的很是心情澎湃地围观着我,我个个都懒得理,连祁嘉那个孕妇我都想揍她。

倒是坤子始终一副扑克脸,目光不停地聚焦在钟越身上,那眼神就跟看小日本一样,一副同仇敌忾同归于尽的模样。我忍不住对他说:“你那表情跟要吃人似的,谁惹你了?”

他的目光冷得跟冰一样,声音也冷得像要结冰:“林尚死了才多久,你说移情别恋就移情别恋?”

本还闹哄哄的气氛顿时跌下零点,我尴尬地看着他那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不断翻涌着,我甚至听到林尚在天堂中俯视着我自嘲地笑。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里,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不起。”

钟越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去程的时候大家都有说有笑,而回程的时候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程程坐在我和钟越的身后,一直不停地念叨着坤子的坏话,最后还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朝着我的座椅上猛捶了一拳。

我回过头无奈地看了看她,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飞机降落后,钟越不去理会坤子的死鱼眼,直接提起我的行李塞进了前来接机的车子里,然后二话不说把我也塞进了车子,和他们道别离开。从坐进车里的那一刻起,我便跟蔫了的大白菜一样,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钟越凑过来看着我,神色也不是很好,然后他犹豫了很久问:“你还爱他?”

我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深深烙印在心中的脸,良久才道:“那你还爱她吗?”

他垂下眼眸笑了笑,没有追究我的回答,也没有给出我答案。

车子依然朝前驶去,窗外的风景哗哗地一掠而过。还没有来得及经过的风景,仍旧在前方等候着,而经过的风景,很快便这么过去了。那些过去的风景重要还是不重要,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只能朝前走去。这山一程,水一程,最凄凉的事不过是无限风光无人相伴罢了。而如今,有人愿意携手同你共览,为何不好好珍惜?

我终于让自己笑了出来,我说:“没关系,他们都是彻底过去了的,我即便永远比不了她,她也不会再出现,更何况我们都一样,你有过她,我有过林尚,很公平。”

这笔感情交易,我们有着相通的砝码,天平不会倾斜于任何一方。

而感情,究竟是不是交易,谁敢说真的知道呢?

07

车子并没有直接开向钟越的公寓,也没有开往钟家,最终竟然停在了我家门口。我惊愕地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景色,半晌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钟越打开车门将我拖了下来。

“来我家做什么?你赶我回家?”

他将我的行李提了出来,伸手拉住我按响了门铃。我跟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按停,口中不停重复着:“我有钥匙我有钥匙啊!”

钟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揽过我的脑袋,然后在门“啪”地一声被打开后,拖着我走了进去。我妈站在门口顶天立地,活活跟门神似的,那小眼神在我俩身上来回打量着。我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小心翼翼地挡在钟越身前,干笑道:“我回来了。”

“你是哪位啊?”她直接忽略了我,歪着头看着我身后的钟越,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伯母,我叫钟越。”他轻轻推开我走到我妈面前,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乐遥男朋友,今天是专门来见一见您的,当然,也是让您见一见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滚下楼梯。

整个会面过程十分诡异,他俩跟国家领导人双方会谈一样,各自占据着一方重要险地,而我却是个小喽啰,时不时被吆喝去倒杯水,去拿水果,去续茶,去买菜。所以他们的谈话我还真的没听一个完整,只知道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了,就连倒水的时候都差点烫到手背。

直到后来我妈让我下楼去买菜,我脑海里才浮现出两个字,完了!别人家爸妈或许特意留人下来吃饭是客气,是诚意,甚至是应肯,但我妈不是。林尚头一次来我家玩被我妈揪到的时候,她一副慈禧太后的面孔非要留他下来吃饭,一顿饭结束就扫他出门,摔上门冲我吼:“你看看他那小身子骨!瘦成这样能站得稳吗!你俩要生了孩子,还不个个都是非洲难民?”

我为我妈的想象力感到骄傲,但也为她直接联想到生孩子感到愧疚。

所以钟越的那一顿饭让我魂不守舍神思不宁,最后成功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呛得眼泪哗啦流。我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对钟越说:“你也看到了,我女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家情况你想必也知道,我可不相信你们钟家真能答应娶她。玩个两三月就丢掉,我能理解,能坚持两三年,我表示感谢,但是我到底是做妈的,不希望她到时候被抛妻弃子,那样就太糟践人了。”

“对!你或许还想说我这个当妈的就一直在糟践自己,没错,我这一辈子都被我自己糟践了,但这唯一一个女儿,谁都不许糟践!”

我望着我妈大义凛然的模样,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只觉得自己鼻子酸眼睛酸,像是一种想哭的预兆,可是我从来没在我妈面前哭过,就算小时候被刀切了手,在学校里被人泼了墨水,甚至在她的那些男客人嬉笑着跟我开玩笑的时候,我都没有在她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我从来都觉得她讨厌我,我也一直坚持着我恨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原来她也会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

只因为,我是她血浓于水的,女儿。

送钟越出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上哭了,他一直拍着我的背安慰我:“看,你妈还是挺疼你的,尽吓唬我呢,我都不敢娶你了!”

我张口咬着他的肩膀,拼命止住心中的酸涩,嘴上却非要逞强:“我才不是哭她,我是哭你,你完了,我妈不同意你!”

“那我们就生米煮成熟饭吧。”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于是我成功地推开他扭头上楼了。

我在黑了灯的走道里待了很久,心中很平静,没有大悲大喜,亦是波澜不惊。我突然觉得我的生命走到这里,突然转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弯,即便未来的方向究竟在哪里还是未知,但我所看到的风景,都已经让我分外动容。

我想一直这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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