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孟婆抬头一看,又是名女子。生得有些英气。
她虽未戴盖头,但身着婚服,红衣似团火焰,又似鲜红的血。肤白如雪,又犹如白玉。火焰和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却不刺眼、不难看,让人觉着意外,两者在一起竟如此和谐,如此美丽。
长发用跟绸带随意地绑着,要散不散,还插了支步摇。步摇由金子造成,精美无比,上面还镶了块红宝石,鲜艳得就快滴出血来。走起路来,步摇却没有晃来晃去,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看来,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女子面中却一直带着悲伤,眉头一直皱着。
孟婆在这这么多年,听了多少故事,见了多少伤心人,一看就知道这名女子是个被情所困的人。她看着那名女子,露出了常用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江铃。”
“江铃?那你是否愿意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
看着江铃脸上丝毫没有掩饰的惊愕,孟婆解释说:“从前经常总是有人在我这喝孟婆汤前跟我诉苦,会给我讲他生前的故事,我也挺喜欢的。”
这些故事让我觉得他们和我其实是一样的,都一样可怜。
这句话孟婆没说出口,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喜欢听你们说自己故事的习惯。现在不用你们向我说,我自己就会问你们。”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江铃听了,笑了。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笑不露齿,嘴角也只是微微上扬,只是微笑,和月冉那种当过将军、经历生死的人截然不同,举止很端庄,骨子里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愿意。”
江铃是当朝将军之女,虎将之女,从小舞刀弄枪,跟着父亲在外征战。她英勇善战,就连军中的一些士兵都打不过她。
本来她在父亲老后,代替父亲,驰骋沙场,做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可惜,这一切都在十六岁那年改变了。不,应该说,是在十四那年,从遇见那个人、喜欢那个人时就改变了。
十四岁那年,她随父亲回京,一起进宫面圣。期间父亲和皇上谈话,让她出去玩。
宫女把她带到了御花园,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男孩,一个令她爱了一世、令她爱了终生的男孩。
那男孩与另一名男孩并肩走着,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男孩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相貌堂堂,墨发下面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面似有星光在闪烁。他肤白胜雪,身穿着一身白衣,竟让人分不清是他衣服更白些,还是他皮肤更白些。
他和军营里那些糙汉子截然不同,玉树临风,很温柔,嘴角总是挂着一丝笑,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就算是溺死在他的温柔中,也心甘情愿。
江铃看着那名白衣男孩,有些被迷住了。但随后目光便被他身旁穿着黑衣的男孩吸引了。
那名黑衣男孩很奇怪,现已是夏日,人人的衣服都是偏薄的,他的衣服却是厚得很,好像是冬衣。
他的头发扎成马尾,还插了支玉簪。那人很瘦,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吹得东倒西歪。
他也是挺白的,甚至和刚才那名白衣男孩还白。但却是那种不健康、病弱的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病人。
他苍白的皮肤和黑衣形成了鲜明的色差,江铃看着他,越发觉得他真是白。
“他们是谁啊?”江铃歪着头,饶有兴趣地问着身旁的宫女。
宫女抬头一看,随即又低下了头,低声道:“回江小姐的话,左边穿白衣的是燕平王之子,柳世子,而右边身穿黑衣的是太子殿下。”
柳世子?柳弈是吗,本小姐追定你了,我此生非你不嫁。江铃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其实黑衣男子长得也不错,甚至比柳弈还好看,但是他却没有柳弈那气质。江铃这正是被柳弈那气质所吸引的。当然,也是有一点点因为他的长相。
柳弈长相温润,虽不是绝色,但也并不差,还会吟诗作画,才高八斗。而江铃长得也不差,很英气,会武功。两人在一起肯定是郎才女貌,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柳弈就是不愿意接受江铃,江铃追着他跑,他就躲起来。江铃要是想约他出去玩,柳弈就是声称得了风寒。江铃要是说要非他不嫁,他就说他此生就算是孤独终老,也不会娶江铃。
后来,十六岁那年的上元节。她喝醉了酒,跑去问柳弈。
上元节晚上,万家灯火。柳弈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着挂在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本来他是想和秦旭一起出去的,不过因为江铃说要跟着去,所以没有去成。
他低头叹了口气,皎洁的月光撒在他身上,配上他那温润的长相,真的是“公子世无双”啊。
江铃刚上了房顶,就看见了这么如画的场面。她撑着手,呆呆地看着,完全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直到柳弈起身要进房,江铃才蓦然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柳弈正要伸手推开门,忽然,面前的房门出现了个人。他看着那人,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江铃追了自己这么多年,对于她,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柳弈看着面前的江铃,皱了皱眉,很不耐烦:“江铃,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铃看着那人几乎要皱成“川”字的眉毛,心里就像被砍了一刀似的,她这么多年,就算是上次在边域,腰间被胡人砍了一刀时,都没有像现在一样。
现在她虽然没有受什么伤,可她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过。
她苦涩地笑了笑:“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柳弈沉默了会,仿佛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在想怎么应付江铃。过了一会,他慢慢答道:“我不喜欢女子舞刀弄枪的,我喜欢的是大家闺秀。”
“那是不是我成为了大家闺秀,你就会喜欢我?”江铃听了柳弈这话,眼里顿时蹦出了光芒,就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木板一样。
柳弈没再回她的话,而绕开江铃,打开了房门,然后重重关上。
江铃听着耳边那么大的关门声,没有丝毫伤心。她喃喃自语着:“我只要成为了大家闺秀,柳弈就会喜欢我的。”
然后当天晚上,她就跑去阿娘那,闹着说要和阿娘学女红。
她也放下了自己心爱的剑,将它藏到了柜里。明处的不再是刀枪剑,而是琴棋书画。
后来,她的棋艺无人能比。
后来,她一曲便能化风雨,让人听了,便无法自拔。
后来,她做出来的女红,栩栩如生,许多人评价说栩栩如生,仿佛那物就在眼前。
她听着身边人都说她是大家闺秀,笑容灿烂,等着柳弈来娶她。
可是,她没等到柳弈来提亲的消息,却等来了柳弈向皇上求娶五公主的消息。
那天,风和日丽,江铃正在作画。看着花上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江铃幻想着柳弈来提亲的样子。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江铃的贴身丫鬟杜琴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过来了。
等杜琴跑近,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
“杜琴,怎么跑这么快啊,什么事这么急。”
杜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累了,还是因为太过激动了。
“小……小姐我我……刚才听……听别人说……”
江铃看着气喘吁吁的杜琴,笑了笑,拿出了帕子递给了杜琴:“别急,擦擦汗,慢慢说。”
“柳……柳世子向……向皇上求……娶五……五公主……而~而且皇……皇上同意了……赐婚了……现在圣……圣旨应该就要到……到……”杜琴没有接过帕子,而是继续边喘边说着。
还没等她说完,江铃一晃神,呆呆地站在那。
帕子掉到了地上,瞬间从高处跌落尘埃,就像江铃此时的心情。
江铃觉得自己的腿变得有些软,差点摔在了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江铃起先还是喃喃着,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喊着,没有再顾及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蹲下了身子。
柳弈都要娶别人了,还要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
后来,柳弈大婚当天,江铃没去。
只听说将军之女江铃在那天上吊了。
她身着红色婚服,吊在白绫上,让人着实有些恐怖。
她的贴身丫鬟杜琴发现时没有大叫,而是瘫坐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是被吓的,还是伤心的。
江铃讲完时,眼里饱含泪水,抓住孟婆的手,不住地喃喃着,似在问孟婆,又似在问自己。
“为什么柳弈要娶五公主呢?为什么他不娶我呢?是因为我还不够大家闺秀吗?”
孟婆没有答话,而是摸了摸她的头:“把孟婆汤喝下,忘了他吧,下一世不要再遇见他了。”
江铃松开了抓住孟婆,笑了,看着有些凄惨。
她摇摇头,并没有去喝孟婆汤:“不要,我不要喝,我不想忘记他。”
孟婆见江铃松开了她的手,刚伸手要去拿孟婆汤,却忽的听见江铃的话。
“可是,如果你不喝,投身忘川河,在那里面待上千年,才得以投胎。你真的愿意吗?”
孟婆知道,江铃肯定愿意的。她虽只是听江铃讲,但她能感受到江铃对柳弈的爱。对的是爱,不是喜欢。她是真的很爱很爱柳弈。
江铃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愿意。”
说着,就来到桥栏,准备跳下去。
忘川河里血黄色的河水沸腾了,“咕噜咕噜”的。好像是在开心又有人来陪他们了,又好像是在欢迎江铃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抑或着两者皆有。
孟婆的手收了回来,没有再说话。
江铃看着孟婆,笑了笑,一个撑手,纵身跳进了忘川河。
她跳进忘川河后,河水安静了,就像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孟婆呆呆地站在那,刚才那潇洒一跳,让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当年驰骋沙场的女孩。
江铃本该是天上雄鹰,本该翱翔于天际。却为了柳弈,甘愿做笼里金丝雀,做一个大家闺秀。
她的武器应该还放在柜里,上面应该还有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孟婆看着平静的忘川河,河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江铃这个人就没来过。
你把他随口说的话当真,殊不知那只不过是他应付你的话罢了。
愿你下世安好,别再去找他了,别再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