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四周,有无数阴灵正在窥伺着自己,薛初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终究还是死了!”她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她卸去所有的力气,任自己在虚空中漂浮,都已经死了,还攒着力气作甚,倒不如随便自己飘到何处,奈何桥也罢,鬼门关也罢,阎罗殿也罢,自己活着是个无力无气,无权无势的人,死后也注定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凤凰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嘚儿”“嘚儿”挽歌竟然有马儿来配乐,薛初澄悲哀更甚,没有人来为自己送行,只有不知名的谁家的野马,凄凉,满心的凄凉。
“薤上露,何离离。人生不满百,欢乐当及时。东方三足乌,啼老榑桑枝。古来圣与贤,一去无还期。薤上露,令人悲。薤上露,何瀼瀼。蓬莱变清浅,海水漂枯桑。有生会俱尽,宁论弱与强。空馀三尺土,千年閟幽光。薤上露,令人伤。薤上露,何漙漙。朝日上陇头,叶上露易乾。乌啼松树间,相送入空山。白骨委黄壤,亲朋各自还。薤上露,令人叹。”
挽灵声竟伴随着一声声“驾”“驾”催促的厉喝声和马鞭抽在马身上的响声。薛初澄可没有心思去思量那厉喝声和马挨打的鞭子声。她只觉得身体晃动的厉害。她很是悲伤,原来活着的时候常常在死亡边缘徘徊,常常用力挣命。可没有想到死后,再去黄泉的路上,车程还是那样颠簸,连送自己去阎罗殿的马车都急切的很,急切的想早点交差,连自己灵魂漂浮的时间都不给。活着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多余的,死后又怎能指望有鬼来怜悯呢?薛初澄觉得自己可笑的很。
“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自古皆有染,谁能离此者。”
挽灵歌没完没了,薛初澄感觉自己渐渐飘散,身体落入虚无中,她的一切,她的灵魂,她的意识,她的曾经的过往都缓缓的四散开。
“呵呵!”四散灵魂,颠簸的撕裂的身体,原来,自己连投生在此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便魂飞魄散了。
薛初澄重重的闭上眼睛,如果这时眼睛还在的话。此刻,这没完没了的挽歌,倒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意象了。这些挽歌她每一首都熟悉的侵入骨髓,每一首都牢牢的融入她的血脉中。对于这些挽歌,她太熟悉了。这五年来,她虽一直与死亡相抗争,可她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在抗争的同时,她也一直在等待着死神来召唤她。于是,她早早的便翻看历代典籍,她翻遍了所有的典籍,然后,把所有典籍里的挽歌都摹写下来,慢慢的挑,慢慢的选,她想挑一首自己选中的挽歌。可好多挽歌,太动听了,曲调里包含着内心的不甘,正合她的心声。很多时候,她犹豫不决,她这一生太过孤苦,所以希望死时能有动听的挽歌来为她送行,她挑了五年,五年里,无数次摹写自己死亡前的情景,她对这些挽歌太熟悉了。
这些挽歌又一遍凄婉的传入她的耳中,一直不停歇,一直不停歇,余音拖得很长。往日里,她曾轻声的为自己唱过挽歌,她实在怕自己万一突发死亡,没有人为她唱挽歌,那岂不这一生都没有快乐的时光。她实在是不甘心啊!她这一生太短暂,只有短短的十六年,短短的十六年啊。
“母亲,母亲,初澄好不甘心!”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呼出她内心的不甘。
可话音喊不出,一股淡淡的药香阻挡了她的话音。
接着,微微的光亮,如烟雾般丝丝在眼眸前透入。薛初澄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有一张异常苍白的男人的脸贴自己好近。好生苍白,比那冬日的皑皑白雪还苍白三分。同时与那苍白的脸际相伴的是黑色的发丝。此刻,他的发丝正和他一起环绕在自己的身侧,而且,他的唇似乎还吻着自己的唇。
“啊——”薛初澄意识到这个拥有苍白脸色的男子正在偷亲自己,不由得用手一推,她没有用太大的力道,只为那苍白的脸色让她心有不忍。
可这个男子却无力的跌向身侧,薛初澄一愣,她通过眼角的余光瞥见男子的嘴角沁出黑色的血迹。
果然,自己真的死了,只有死人的血才是黑的,薛初澄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前一直不甘心自己的死,可真正感觉到自己死了,她倒静下心来。原来,死亡也不可怕吗,身边还有人作陪!而且,看起来他比自己柔弱的多!平日里,自己一直拖着孱弱的身体让别人保护,现在见着比自己更柔弱的人,倒升起保护的欲望来。即使,他刚才欺辱了自己,可薛初澄一点也没有打算生气的意味,。
”也许,他是第一次死,没有经验,害怕的紧!就像自己,不是也很害怕吗?“念及此,薛初澄故作正定的环视四周一下,既然决定自己以后要保护这个苍白的男子,不能再向平时那样唯唯诺诺的,连那个凳子的力气都没有,自己可得大起胆子来,现在可一定要鼓足起所有的勇气。于是,暗地里,她偷偷地攥了攥手。
“娘子,娘子!”在她给自己鼓气的同时,耳边传来苍白男子低弱的呼唤声,他的声音怯怯的,好柔弱,丝丝入心,让薛初澄生出心疼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强大过。
“我是你娘子?”薛初澄小心翼翼的发表自己的看法,白脸男子如此柔弱,她怕自己的话语会伤着这个娇弱的人儿。她的话语里有怀疑,因为她清楚记得临死时才十六岁,没有嫁过人,唯一的一次悸动,是在几天前,玉茗花开时,见着那玉面小郎君宋玉郎俊俏的脸。玉面小郎君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子中生的最好看的脸。
“恩,你是我娘子,我很确定!你看,身顶灯两盏,双人葬心棺。”男子的声音竟似受到很大的伤害般,竟带起浓浓的哭腔。
薛初澄一愣,抬头看向头顶,顶上竟然真的有两盏瓦豆,里面放着小巧的兰膏明烛。刚才眼前的微光就是这兰膏明烛投射的。
“还有,娘子,你是为夫此生最爱的人,所以夫君为你这石榴木裹的柏木棺材以及黄肠题凑的葬礼!“苍白脸色的男子楚楚可怜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薛初澄从未想过,她活着的时候只是期望自己到死的那一天能有一口最普通的寿材就不错了。石榴木裹柏木棺材以及黄肠题凑的葬礼,那可是帝王及王最宠幸贵族级别的葬礼。
然而,对于死后寿材,薛初澄也专门查阅过典籍,她清楚的知晓每种寿材的质地和触感。于是,趁着男子楚楚可怜的看向她时,她用手指偷偷的触碰身后的棺木。
谁知不摸不要紧,一摸,心里一凛,她的眼中闪现异样的神色,木质细腻,抚之像幼童的肌肤般柔滑,柔滑的好似葱郁的柏林舞动着千年古木九曲多姿的枝干影影绰绰,在她的眼前显现,与此同时,沁人心脾的幽香也阵阵飘入鼻际。果真是香柏木,天然木节,清香飘逸。
“还有,娘子,为夫知你身体柔弱,特意在这柏木四周留有一百二十个小孔,在每一个小孔内都装有一个由当归、川穹、防风、白芷、丹皮、菊花等三十二位药物做成的小布套。为夫相信,三个月,娘子便会面有光泽,不出半年,定会痊愈。”苍白脸色的脸色因为一下子说了很多话,他低声的咳嗽起来。
“你若想咳嗽,就大声的咳!”薛初澄,不自觉的将手抚上男子的胸前,她轻轻的帮他顺气,动作很轻柔,很轻柔。此刻,她才仔细的端详起苍白男子的容貌来。他生的很是好看,苍白的脸色也掩饰不了他的好看,比宋玉郎还好看的很。好看的让薛初澄觉得世间所有赞美的言辞都失了色,只留一个词——妙人。
妙人忽的紧握住她的手,翻身过来,黑色的长发飘散下来,烛光的点点闪烁,迷离的很。
他缓缓贴近她的耳边,“娘子,为夫待你这般好,你可知我的心!”,他的话语如二月的春风,温柔又多情,薛初澄没有想到,做鬼之后,她有这样的艳福,有如此妙人来撩拨自己。好似受了蛊惑般,她也轻声道:
“既然,在阴间你我须相伴一生,我自然是知晓你的心的!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薛初澄微微一笑。其实,阴间也是不错的,妙人,真乃妙人也。
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妙人抬起眼眸,看向薛初澄的眼眸,他的眼里有慢慢的沁出水的温柔。
“娘子,那你对我如何称呼!”妙人的眼角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媚态,薛初澄不由得沉沦,谁能抵挡得了如此美色的诱惑,自己现在是个鬼魂,怕什么呢?
“夫君!夫君!”轻声的呢喃缓缓的呼出。
水光潋滟晴方好,男子眼里的涟漪更甚,涟漪之后,他的手渐渐的向薛初澄的心滑去。
“娘子,你说的为夫不信,为夫要亲眼看看你的心里是否真的有为夫?!”
迷蒙中,有一枚细小的尖物刺入心扉,痛,刺骨的痛,微光消散,她再一次沉入黑暗中。
“咚——咚!咚!咚!”响亮的梆子声从遥远的风中飘来,又飘向远方,消散在宇宙的空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