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自几日前初见惠帝后,再见到这惠帝时,已是入夜后的布衣国国宴。
布衣国的首都叫陆都,布衣国的皇宫,由前朝皇帝称之为“紫嘉城”。
布衣之国紫气东来,朝朝明君嘉言懿行。
昏黄暗日下,紫嘉城内以大片正统的明黄色铺底,竟还铺陈蜿蜒了大把大把的黑色,天子朝气的明黄本应是如烈日骄阳般耀眼,黑墨本应是衬托明黄的点缀,可莫离这般一眼望去,却下意识皱了眉。
莫离偏头,轻轻在楚寻耳边道:“这紫嘉城内的装扮,你瞧着是否有怪异之处?”
今夜宴席,进了紫嘉城内的只有莫离与楚寻等加弥耶使臣,楚寻环顾了四周,那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宫墙之上,那大片的黑却一路横冲直撞,似那叫嚣的黑蛇,盘踞了大半个紫嘉城。
众人在行官的带领下一路往宫宴而去,楚寻与莫离慢慢地与那行官拉开了一段距离,楚寻再看了一眼这紫嘉城四处,轻答:
“这大片的长城之上,明黄的砖墙竟还不如这黑色耀眼,已隐隐有将真龙之明黄吞噬的架势,各国皇城中风水建造颇为讲究,这紫嘉城却.......是有些古怪。”
惠帝开宴席,不外乎那一套繁文缛节,但莫离此刻却认认真真地聆听着,端着认真的仪态,一副专业吃席五十年的模样。
“大陆更替几万载,国代沉浮,疆域几分,而朕布衣国自开国以来,社稷以黎民百姓为重。而几朝换代,国泰民安至今,朕并非何等盛世明君,也只盼我布衣子民人人安居,妇孺老小皆安虞。
不求如何鼎立于大陆,也只求大陆安定,万物昌盛。”
短短几句,声音郎朗,却又语调缓慢,字字句句透露着温文儒雅,端着酒盏站立在那儿,布衣国的惠帝皇,竟是个丰神如玉的男子。
惠帝说罢,径自在那龙椅上站起身,举起手中杯酒,向着宴席上的诸位,作揖,一饮而尽。
宴席下的众多布衣国朝臣,看着上方的一国之主,国之明君,纷纷自席间起立,皆是难抑胸腔澎湃之意,众人举起杯盏敬向惠帝,整齐洪亮的声音响自席间:“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帝笑的儒雅,摆手赐座众臣,笙乐起,宴开席。
席间,惠帝侧头看向莫离与楚寻所在之处,望着莫离笑道:“一直听闻楚皇与皇后二人看护宁国公主甚严,都不愿让公主踏出国门半步,前日觐见,朕也未多留公主,如今细细一见公主才知。
若是朕有个如此玲珑的女儿,也不舍她离了我身旁。”
惠帝不端一分皇帝架子,仿若与莫离同龄好友般与之洽谈,而惠帝的声音听在莫离的耳朵里,倒有几分楚寻的温润。
莫离微微一笑,抬头与惠帝相望着,答道:“那日初见惠帝,只觉惠帝年少治国,而今夜听君一席话,更敬惠帝好心肠。”
莫离一句话说罢,惠帝似有微微一愣,随后却豪爽得大笑出声,端起杯酒,大笑道:“好,好一个敬朕好心肠!宁国公主,果如加弥耶传言,是个飒爽兰心的妙女子!”
“朕许久未拜访过楚皇,还托太子与公主替朕道声好。”惠帝笑笑,眼中光华流转淡淡,接着再道:“半月后便是迷迭城半载一次的竞物大会,迷迭城拍卖的皆是大陆的奇珍异宝,太子与公主若是有闲时,不妨留下来一看。”
“朕这两日要处理一桩国中要事,不能与二位同游,只在临江阁接待二位,亦望太子与公主舒心畅游。”
惠帝话毕,一番话轻轻浅浅。
楚寻应下,莫离却对惠帝所说的那一桩国之要事,颇感兴趣。
莫离摆下酒盏,面向上座龙椅之尊,娇笑问道:“不知圣上所处的国中要事可是布衣国后宫重事?若是后宫有何嫔妃娘娘们的大宴之事,可否允了小女一同入宴?”
莫离这般说完,场上登时一静,而后布衣国的诸位大臣们,便面露不悦。
右边席位的布衣国丞相坐于塌上,声音洪亮如钟对着楚寻道:“楚太子,臣听闻宁国公主乃是楚皇楚后半路捡之,可公主入宫已有小半载,贵国宫中莫非并无掌教嬷嬷?
还是真如传闻所说,楚皇只是将公主留在宫中不,却不叫公主学会其他?”
丞相面上轻哼一声,再道:“公主这般言行,只怕会叫他人笑话。”
席间霎时寂静,丞相对于莫离方才那般毫无礼数质问惠帝的行径,颇为不悦,于是这番话说的冷硬又刁钻,字字句句皆嘲莫离这一国公主,上不得台面。
布衣国的丞相年岁虽已过百,但在布衣国的朝堂上,这老儿的一张嘴却要比武将的刀剑还要厉害十分。
楚寻依旧温润,温柔地摸了摸莫离的发顶,却像是没听到丞相方才的抨击,丝毫没有责怪莫离的意味,还笑说:“阿离可是想念母后的百花会了?出宫许久,是阿哥疏忽了阿离的感受。”
随后又面向惠帝,清浅道:“阿离只是喜闹,出宫许久恐是有些念家,一时逾越,还望惠帝勿怪。”
“无妨,小女儿离了家中,难免思念帝后二人,情有可原。只是朕要处置的,乃是一要臣家中的罪过之事。公主若是想要入宫参宴,不如等迷迭城的拍卖会过后,皇后恰有一场雪腊梅的听诗会,到时朕再派人请公主进宫。”
惠帝一番话行云流水,楚寻这四两拨千斤,丞相的脸上一时却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好再发话。
而莫离眉眼笑开,对着惠帝一鞠,“多谢惠帝,小女谢恩。”
宴席结束之时,已是戌时正点。
而亥时一刻的窈窕楼里,正是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刻。
窈窕楼乃是陆都中最为气派的秦楼楚馆,这窈窕楼接待的,可是这布衣国陆都的达官显贵,还有大陆间有头有脸有来头的贵人们。
楼里的清倌红倌与男倌,俱是这窈窕楼从大陆各处筛选而来,万里挑一过后顶顶出色的尤物们,窈窕楼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才是真正的一刻便价值千金。
“啧,这窈窕楼可有些名堂,一水的姑娘怎比那金丝扇还要出色几分。”秦天搂着辛白枳的肩,兴致勃勃地走在窈窕楼的二层,那眼睛四处张望,闪耀着金光。
辛白枳睨了一眼拥挤的姑娘们,慵懒地靠着秦天,嗤道:“不及小爷半分姿色,也就那金丝扇的霓裳姑娘,姑且与我比上一比了。”
二人停在廊上的一拐角处,秦天抬手摩挲着下巴,仔细地端详辛白枳,再庄重地点头,亦赞同道:“全靠小爷我是个正人君子,六根清净,方能不被你这等妖孽所迷惑。”
得了辛白枳一个风情的白眼后,秦天再向下方看去,又道:“此等烟花柳巷之地,这一溜儿的白嫩小生如此俊俏,若非咱们是有要事在身,我都得怀疑小离儿是不是来这嫖来了,这可太像她的作风。”
秦天摩挲着自己光滑的脸颊,盯着下方莫离的身影,愈发的觉着莫离别有用意,而秦天所看之处,那一楼大堂右边的圆桌一桌,正是坐了君若几人。
辛白枳看着乔装后作了另一副扮相的莫离,伸出手随意向一处招了招,便凌空捏来那桌人盘中的一颗苹果,歪头将苹果放进嘴里一咬,歪了半边的领口来,这一副旖旎的场面,霎时间还惹得好几位打扮富贵的夫人们,红了双颊。
一个长的比女子还要勾人魂的男子,就是吃一颗苹果,啧,也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辛白枳却毫不自知自己这模样有多招人,只道:“这处可是陆都官宦的销金窟,这里的任一个嫖客,皆是非富即贵。
来的都是布衣国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那些个装扮得体的妇人,更是陆都中拿捏权贵圈子的贵女夫人们。
这些人在此处密谋交易的脏事,数不胜数,除了此地,还真是没第二个方便入手的地界了。”
二人说着,便看见莫离等人起身,跟在一位身着粉藕水袍的贵女身后,走向了二楼西侧的一处厢房。
一入厢房,便有嘈杂嘻闹之声。
宽敞的厢房内,偌大的酒桌摆在屋中,共坐着五名男子。
这五个男子衣袍正经,怀中却各自抱了几个红倌,早有几个红倌已衣衫半解,袒胸又露乳。
见厢房被拉开,有几声红倌的轻呼响起,便迅速地拉扯了衣衫,却依旧是靠在男人们怀中,笑的娇羞。
莫离轻轻的打眼看了看,这五人个个喝的红光满面,而张张面孔,皆是布衣国宫宴上所见过的,面熟之人。
一男子身形精瘦,坐在酒席主位子上,手中举着酒盏,似是这屋内最为清醒的一人,而看向门口来人,看清了这粉藕水袍的女子,这精瘦男子笑的更加放浪。
抬手就将怀中靠着的姑娘往外一推,空出了他身旁的位子,拍了一拍示意,“怀柔妹妹,你今日怎的有空来这儿?快,快来哥哥这儿。”
苏怀柔脸上一僵,云袍下的手轻轻握了握拳,下意识的往身旁的几人看了看,随即面色恢复如常,轻轻道:“陆尚书莫要玩笑。
早前尚书所说京中所缺的那几个筏子,小女已从乌苏运河那儿运来了,大人可要过目?”
苏怀柔话音一落,那本是东倒西歪调笑逗弄着红倌的另外四个男子,忽的都收敛了脸上的调笑,那陆尚书看了几眼莫离等人,便即刻摆了摆手,屋内的姑娘们便立即整理了衣衫起身,很快便退出了厢房内。
苏怀柔又看了一眼莫离,俯身示意莫离等人,莫离与君若冥楂二人相视一眼,便也笑着入了座。
“不知这几位贵客是?”陆尚书问。
陆尚书仔仔细细的从莫离、君若、冥楂身上依次扫视而过,那打量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君若等人则是气定神闲地端着杯盏,任由他们打量。
而这三人看在陆尚书的眼中,便是刻意作了低调打扮的不俗之人。
苏怀柔坐在陆尚书的下首,回道:“这三位贵客皆是黎华国陆都之人,家中几代经商,族中实力雄厚,且这二位君姓公子,更是族中俊秀者。
眼下为了开拓运河之商贸,三位公子游历各国寻找关口,与尚书所需之求,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