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午后,山木坐在门前,靠着墙,盖着毯子,在阳光下打瞌睡。大安在规整劈好的木柴,把它们放到老屋去。不经意间发现有个中年妇女挎着个包袱在废弃的玉皇庙周围徘徊。一会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朝庙后的房舍走来。
她中等身材,微胖,花白的短发,圆脸,大眼睛,脸皮白皙,略有皱纹。穿的衣裤和鞋子都是手工制作的家常衣服。大约有五十几岁的模样,和小青老师差不多的年纪。
大安望着她,愣住了:这个人在哪里见过,这样熟悉?可怎么也记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但那熟悉亲切的感觉让大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冲大安一笑,两腮显出深深的酒窝。她有些局促地问:“有个自然和尚是住在这里吗?”
“您找自然和尚?您认识自然和尚?”大安吃惊地问。一听有人提自然和尚,山木老人睁开眼睛,掀开毛毯,坐了起来,仔细打量着来人。
“我,我是他的朋友。”来人竟然脸红了起来。
爷俩更加好奇起来,请来人进屋喝水休息。
“那他一定是住在这里了!”来人高兴起来,跟着他们进屋,像到了自己家一样,说,“我真的饿坏了,有吃的东西吗?”
“有,有,有……。”大安忙着给她倒水,收拾饭食。
老人给她打好洗脸水,问:“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自然的?”
“我……。”来者犹豫了,打量着爷俩,说:“你们是……?”
“我是自然和尚的大哥。”
“我是他的侄女。”
“不对,他说过他是个孤儿,只有一个和尚师傅,没有亲人的。”来者有些惊慌地放下了手中的毛巾。
“你不用怕,那一定是他认识你比认识我早了。他在六六年的时候下山寻亲,一走就是十年。”
“这就对了,我们就是在他寻亲时认识的,一九七零年的冬天。”
“他是一九七六年回来后才认识我的,你当然不知道我的存在。”老人说着,找出和尚的身份证,指着照片说,“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人?”
来者仔细端详着照片,喜极而泣,连连说:“是他,是他!虽然老了些,模样没变,就是他!他干什么去了?”
“不着急,你先吃饭,休息一下,我会都告诉你的。”看着来者将信将疑的表情,老人又说,“你放心,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十几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来者这才放心地拿起筷子吃起来。山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沉思着。大安热情地招呼来者吃饭喝水。
吃饱喝足了,来者热切地盯着山木老人,说:“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我想立刻见到他!”
山木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得先知道你的来历,还有找和尚的目的。”
“自然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吗?”
老人坚定地摇摇头。
来者叹了口气,说:“不提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叫张秀兰,家住离这里一二百里的桃花镇,现在是水果之乡。满山遍野的桃树、苹果树、梨树、李子树、山楂树。
自然是来我们村寻亲的,说自己从小被遗弃在庙里,长大了来寻找自己的亲人。不知怎么的生产队长把他留下了,让他白天和大家一起上工,晚上照料队里的牲口。住在饲养员的屋里。后来自然告诉我,队长说他是他的私生子,所以扔掉了。现在不敢明白地说出来,怕影响现在的家庭。说打算让他干一段时间,然后认他做义子,让他认祖归宗。他的母亲另嫁他乡,不方便告诉他。还要他保证不要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不能收留他了。
自然很能干,也很随和。他不欺负任何人,对谁都很亲切。我们是在劳动中慢慢熟悉起来的。一些脏活儿累活儿,他会默默地帮我干完。我会偷偷地帮他缝缝补补的。我们慢慢好上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都明白。我们彼此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他把生产队分的粮食和钱几乎全给了队长,只留下自己必需的,希望他能尽早兑现他的诺言。
在那时,我的祖父是村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他经常帮大家写信。村里婚丧嫁娶的事一般也是他操持。他还会看风水,算卦看相选日子。大家原来很尊重他的。
夜里,当大伙都睡了的时候,我和自然经常坐在高高的麦秸垛上说悄悄话。他给我讲山里的生活。我给他讲山外的世界。我们说好了等他的身份确定下来我们就结婚。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不辞而别了。队长给大家解释说,他是外地来的盲流,有可能是特务。听到要抓他的风声就跑掉了。我半信半疑。
后来队长到我家来提亲,让我嫁给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我不喜欢。队长说我和自然交往的事他是知道的。有人告发我和特务有联系。还有人告发我爷爷搞封建迷信。这些他都帮我们压下了。如果我不做他家的儿媳妇,他就没有必要保护我们了。家里人逼迫我同意这门婚事,不要再和自然有来往。我对自然的离去还很生气,有赌气的成分吧。我就嫁给了队长的儿子。结婚后,我才知道这都是他们设的圈套。他们对自然说他如果不走的话,会连累我。自然为了保护我才悄悄离开的。我非常后悔。可也没有办法,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我对自然一直心怀内疚。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庭的重担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公公的职务被罢免。爷俩都是游手好闲之人,视劳动为耻辱。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作威作福,我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稍有不顺心,就对我非打即骂。被我长大的弟弟修理了一顿后才收敛了不少,可常常唠叨我们家忘恩负义。弟弟警告他们,再对我不好就让我离婚。他们才改变了对我的嘴脸。
酒鬼加暴徒的他们都是短命的。我的公公五十六岁时喝酒打架猝死。我的丈夫四十五岁时到镇上赶集,在小酒馆里喝了一天的酒,晚上回家时,摔到沟里,冻了一夜。第二天找到时都冻僵了。
我没有再嫁。因为我有四个儿子。因为我想有一天干净利索地去找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