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关上，林一忍不住脱口而出，“死变态！”
沈谦居高临下看着比她矮一截的林一：“你说什么？”
林一被这身高压迫得不由得后退了一下，但还是嘴硬地还击，“就……死变态。”
沈谦上下打量着气呼呼的林一，有点好气地退到了办公桌前，“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明明认识我，为什么检查的时候不直接说我们在球场上见过。”
沈谦直视着林一，“不好意思，在球场上我们并不属于‘认识’的关系，那时候连名字都不知道；在医院里，我只知道你是我众多患者中的一个，仅此而已。我也不会把我病人的情况带到生活里。”
林一一时语塞，虽然她也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医生，那天在这个诊疗室只是检查身体，但是她从没想过，离开这个诊疗室会在生活里与眼前这个人还有交集。她一想到在那天检查之后，他们曾在球场上遇见过，她就浑身不舒服。
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就是赤裸裸一个，这样越想越气，却又不知道怎么辩驳。林一狠狠地瞪着沈谦，一口怨气就堵在胸口，最后也只能狠狠落下一句：“你这个人太可恶了。”
林一转身想离开诊疗室，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又停下了脚步。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转过身慢慢走到沈谦面前。
“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如果你肯帮我，前面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谦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我本来就没有欠你什么，反倒是你，对你的主治医生大骂‘变态’，是你欠我一个道歉。”
“对不起，是我错了。”
沈谦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女生前一分钟还气呼呼地在讨伐自己，这一秒却已经柔声柔气地在跟自己道歉，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生，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分了神。
“对不起，是我不对，沈医生。”林一又走近一步，“看在你当过我的主治医生，茫茫人海中能再次相遇，都是缘分。”林一心想，能看过我的屁股还能在我面前安然坐着聊天的也真是破天荒的缘分。
沈谦抿了一下嘴唇，林一被他的嘴唇嘟起来的样子给逗笑了。
“怎么了？”沈谦不知道林一在笑什么。
林一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错了，沈医生。能遇上你，是我的福气，听你的话，我真的好了，没出血了。所以，你好人做到底，能再帮我一个小忙吗？”
沈谦没有回答。
林一心想没有拒绝就还有机会，“能帮我在妇科门诊加个号吗？我妈大出血很久了，今天早上本来已经在S医院挂了号，却被医托骗去了M医院，瞎折腾了一下，挂号已经过了，下午的号也没有了，但我妈今天人真的很虚，想麻烦你帮我在妇科门诊那里要个加号。我妈要是能尽快治疗好，我一定好好来感谢你这个恩人。”
沈谦看着林一真挚的眼神，转头回去看电脑屏幕，“不好意思，医院有规定，医生不能随意加号，而且你妈妈要看的是妇科，加号能不能加得看妇科门诊那边的安排，我帮不了你。”
林一虽然知道这个事情的希望很渺茫，但真的听到沈谦的回答，她还是忍不住有点烦闷。林一只能沮丧地转身离开：“那打扰了医生，我走了。”
沈谦看着林一离去的身影，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在荒野里求生的小兽，弱小无助却还要倔强地往前走，让他很想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沈谦寻思了一下，拿出手机给好友发了个信息，自言自语地说道：“能不能帮得上，就真看缘分了。”
林一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医生下班的时间，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到妇科门诊咨询台那边再问问看能不能加号，没到最后一分钟，总还是有机会。
林一看妇科门诊咨询台就坐着一个护士，周边就零散坐着几个候诊的病人，心里的希望又灭了一半。林一提起最后一股气，走到护士面前问道：“不好意思，请问现在还能有加号吗？我妈妈今天状态很不好，麻烦能不能……”
护士抬头看了一下林一，“你是林一？”
林一很惊讶为什么眼前的护士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是林一。”
“王医生在17号诊疗室等你们，你们进去吧。”
林一不敢相信，就好像你从来不指望买彩票能中奖，但公布的时候你真的在中奖名单。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但她现在来不及多想，能让妈妈尽快看到医生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一让林尔带着苏梅来17号诊疗室。一进门，林一就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对着自己笑。林一见过这个医生，是那天在球场对自己又笑又招手的男生，这个标志性的眼镜让她印象深刻。林一预想的事情果然应验了，那个沈谦当着她的面说是帮不了，但还是帮了她。林一心想，沈谦这个人真别扭，但自己到底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林尔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撞了撞林一的手臂。这个动作让医生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注意力。
苏梅见是个年轻医生，有点不放心，用温州话说道：“这医生好年轻啊，行不行。”
林一拍了拍苏梅的背，让她坐到医生面前，安慰道：“放心吧，别看他年轻，已经是主任医生了，你就听医生的。”林一指了指医生的工作牌，拉着苏梅坐到问诊处。
医生端正姿势，摆出一副职业的姿态，直视着苏梅，笑着问道：“阿姨，你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医院是会诊制，一般病症主治医生会给出诊断结果，复杂病症我们会集合最优质的专家医生来进行会诊给出最专业的诊断。所以，阿姨你放心好了。”
经医生这么一说，苏梅着实放松了不少。
“我这快半年了，每次身上洗来的时候就出很多血，而且时间越来越不规律，有时候一洗就快10来天，一个月有时会来2次。身体越来越没力气，走路上楼梯都不行，喘得厉害，心跳咚咚咚。脸也越来越肿，腿也肿了。”
苏梅卷起裤腿，像是充气了一样，医生轻按了一下，小腿上明显留下印痕。
“阿姨，你这是失血太多，蛋白流失引起的水肿。这不要紧，身体营养跟上了会好的，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把出血原因先找到。”
“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为了检查结果准确，你都要如实跟我说。”
苏梅眼神躲闪了一下，回头跟林尔说，“林尔，我口渴了，能帮我去买瓶水吗？”
林尔虽然觉得奇怪母亲这个时候让他去买水，但想毕竟是跟妇科相关的检查，怕是有什么不方便听的，林尔也就出去了。
医生一边在电脑上做记录，一边问道：“阿姨，你最近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
苏梅微低了头，有点哽咽，“很多年没有了，没有……”
林一知道苏梅是想起父亲了，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王医生抬眼看了一下她们，并没有多说什么，“那你生过几个孩子？”
苏梅迟疑了很久没有回答。
林一奇怪母亲为什么迟迟不回答，以为她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犹豫了一下，就想试着帮母亲回答：“应该就我和我弟两个孩子吧，刚才出去那个人就是我弟。”
王医生一边记录下信息，嘴角有不易觉察的笑意。原来那个人只是弟弟。
安静的诊疗室里，却被苏梅接下来的话给凝固住了周边的气息。苏梅提起精神，带着哭腔说道：“三……三个，第一个没生下来，7个月的时候掉了……”
林一明显愣了一下，这个事情从没有人说起过。但她很快就收起惊讶的表情。
医生扫了一下林一的脸，继续向苏梅问道：“那这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掉的？7个月已经成形了，怎么会掉的？”
医生的追问让苏梅终于崩不住，掉了眼泪下来。
“被打的，被打没的……”
这下，林一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她以为在父亲离世后，做公证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但没想到自己对于苏梅还有这么多不了解的地方。
医生也显然被这个答案给震惊了，快速看了一下林一，见她努力在克制什么，轻轻地低语道：“打没的？这是犯罪啊……”
“是的……所以他已经遭到报应了，进了监狱……我跟他也离婚了……”
“我是再婚才遇到林一林尔的父亲的……”
苏梅低着头一直啜泣。
“可是没想到，我也遭了报应，都是报应……”苏梅全身都在颤栗着。
林一一时间被唤起了很多细碎的片段，那些从前的记忆被拼凑出了新的信息，小的时候，父亲离世后的亲属公证会，同学亲友间的闲言碎语，其实真相早就赤裸裸，只是林一一直在回避而已。林一强压住自己的情绪，紧抿着嘴唇，一遍遍轻拍着苏梅的背。
“医生，我妈妈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跟以前有流产过有关系？”林一声音里带着点克制，她还是很快想明白了，眼前是要治好苏梅，其余的事情并不是当下的重点，时间会帮助自己去消化这一切。
医生看着她，发现她的眼圈有点泛红，“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得做了检查才能确认。不过，一般流产过的人，尤其是因暴力流产的人，子宫是会脆弱一点。”
医生想让眼前的母女再放松一点，用比之前轻松的语气说道：“别担心，等做了检查，对症下药，慢慢调理，会好的。”
医生开好了检查的预约单递给林一，“明天上午把这些检查都做一下，下午就能出报告了，你们拿着报告再来找我。”
“好的，谢谢医生。”
林一扶起苏梅，又向医生鞠了一躬，“谢谢你医生，麻烦了。”
医生看着林一，突然有点理解沈谦这个从来不求人的人，为什么会破例拜托自己来帮这个女生。
“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医生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吧，你妈妈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跟我说。”
林一有点意外，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医生肯把联系方式主动给别人，之前父亲的主治医生还是林一跑了好几次医生办公室，送了不少伴手礼才拿到联系方式，虽然父亲救治期间也没派上用场，因为父亲的主治医生问什么问题都没有回复。
林一疑惑着，但还是想有一丝侥幸，也许这一次遇到了好医生。
“我叫王恺，有什么问题，微信上随时找我吧。”
“谢谢，谢谢，真的太谢谢了。”林一欠着身退出诊疗室。
王恺看着林一和她母亲离开，片刻唏嘘后，拿出手机，将林一的微信名片发给了沈谦。
“老沈，我好人做到底，破例为你开了加号，顺便还给你要了对方的微信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对了，你也不用在意她身边的那个男生了，那是她弟弟。”
本来王恺还想再把一些信息透露给老同学，但毕竟涉及到病人隐私就不再多说，更多的信息只能靠沈谦自己去了解了。
沈谦半天没有回复，王恺自讨没趣，忿忿地说道：“好你个老沈，帮了你，没说一句谢谢也就算了，竟然连个信息都不回。”
沈谦没有发来信息，林一倒是给王恺发了信息：“王医生，真的谢谢你，太感谢你了。等我妈妈这次病治好了，我一定重重感谢你。”
王恺看着林一蓝天白云的头像，和沈谦大海的头像倒是相互呼应，心生一计。
“你太客气了，你最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他。”
王恺把沈谦的微信发给了林一。
“我这个大学同学从来不求人，这次为了你跟我说了不少好话，我是看在他面子上才破例加了号。要谢的话，你就谢他吧。”
王恺发完之后，心情大好，心想，当红娘原来是这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怪不得相亲节目经久不衰。王恺带着喜悦的心情下班回了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