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从一座森林出来,现在又进了一座森林,而且还是来自旅馆客房的门后面。维多利亚反身想要过门回房间,却发现身后只剩下了一个门框,他们回不去了。
修德望着面前被浓雾包围的小径,小径周围是像墙一样浓密的灌木丛和树林,也就是说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望着眼前的窘境,修德小声问维多利亚:“你带家伙了吗?”
维多利亚苦笑着从腰带里抽出一把九寸长的短刀。她和修德的武器都落在房间里。
“嗯,太棒了。”修德都绝望了。
“我们该继续往前走。”维多利亚提议道。
“还能怎么办。”修德叹了口气,“那刀你收好,顶不住了就你先跑。”
“别说这种丧气话。”
两个人紧挨着彼此,一步一步往雾里去。小径上的雾越来越浓,渐渐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修德伸出一只手往身后摸索,维多利亚也伸出手和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维多利亚。”雾里的修德说。
“嗯?”
“一定要跟好我,我只剩下你了。”
维多利亚听完欣慰一笑:“那我更不能走丢了。”
两人手拉着手再度深入迷雾,脚下的路就像没有尽头的迷宫一样漫长。但修德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是在绕圈,就一定会走到来时那扇门那里。但他们确实没有再看到那扇门,而是一直徘徊在看似无穷无尽的迷雾小路上。
“往前来,屠龙者——”
一个不属于修德和维多利亚的浑厚声音乘风而来,空中久久回荡。
紧跟着,包围两人的浓雾在一阵风中渐渐消散,一轮太阳照在头顶,前方的路变得清晰明亮。
小径的尽头开阔起来,树木退散露出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立着十几根雕刻着奇特花纹的古老石柱,它们就像是界碑。而在空地正中央,立着一座像是庙宇一样的建筑,百级台阶之上便是庙宇的入口。
“修德!”
身后的维多利亚发出尖叫。修德转头一看,一道透明的墙壁将维多利亚和他分隔开。维多利亚不停拍打这道透明的墙壁,拼命朝他叫喊。刚刚消散的雾气又开始汇聚,在维多利亚身后延绵开来,眼看就要将维多利亚吞没。
修德用拳头猛击这道透明墙,墙面上沾满了修德的血,因为用力过猛,左手臂上的伤口撕裂,鲜血渗透纱布沿着手臂往下淌,渐渐在修德的脚下形成一片血泊。失血过多的修德实在没有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透明墙后的维多利亚消失在浓雾中。
“他妈的……”
修德脸色惨白,双眼深陷,精疲力尽的他捂着左臂贴着沾满自己鲜血的透明墙慢慢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修德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绑住手臂用来止血,但为时已晚。
维多利亚生死未卜,修德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即将因为失血过多休克,然后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每一个远走他乡的大唐人,都有这样的夙愿。
修德曾希望死后能将骨灰送回大唐安葬,现在看来是一种奢求。他连这个地方是哪都不知道,就要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骸了。
修德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上就像被人抽干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白光乱舞,眼前确实有个世界,但显得不是那么真实,修德能听见耳边传来微弱的风声,好像其中还夹杂着某人悠哉悠哉的脚步,他艰难地抬起足有千斤坠的脑袋,想看清楚来者是何方神圣,但他只做到了一半,眼前一黑,林修德就像大树一般轰然倒下。
微微睁开的眼皮里闯进一丝白光,修德用手遮挡眼睛慢慢适应了这束光,那束白光来自穹顶之上的太阳。修德此刻正一丝不挂的躺在一块冰凉的石板上,就像被送进了停尸房准备解剖。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一个细长的人影正躲在黑暗里看着他,两只眼睛泛着淡蓝色的光芒,就像夜晚中某种动物的眼睛。
“我在哪?”修德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沙漠一样干燥。
那个人动了起来,缓缓走出黑暗,他从角落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像是陶制的瓷罐,走过来放到修德嘴边。“喝一口吧。”他说。
修德张开嘴,瓷罐中的液体沿着罐口流进嘴里,液体清凉甘甜,瞬间浇灭了修德嗓子眼中的火焰。
这时修德才看清楚,眼前给他喂水的人身穿黑色的长袍,脸上带着一个古怪的面具。面具是黄铜色的,其上刻满了奇特的花纹,面具上的眼睛处发着充满神秘的淡蓝色光芒。修德就觉得这个人眼熟,他发现此人就是莱恩出事那天晚上出现在他房间里满嘴胡话那个的家伙。
“你是谁?”修德急忙问,“维多利亚在哪?”
“她很好,已经被我送回去了。”黑衣人回答。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黑衣人不再说话,他回到桌旁放下瓷罐,面对修德把手伸到脸上,摘下面具露出庐山真面目。
面具下是一张美丽的女性面孔,她有着暗金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和诱人的淡粉色双唇,两颊上点缀着几粒可爱的小雀斑。随后她又摘下兜帽,银百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修德觉得她和维多利亚不一样,面前的女人有种古典美,精致的就像一尊尘封多年的雕塑。
一见是位女士,修德的脸瞬间红了,他特意挪了挪下身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羞处。
“不用费劲了。”黑衣女士笑着说,“该看我都看过了,你现在遮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声音不再像带着面具时那样尖细,现在听起来柔美动听,就像夏日里潺潺的溪水。
“我的衣服呢?”
“上面沾满了血,我都给你脱掉了。”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光着吧。”
“我就给你这个吧。”说着,黑衣女子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袍,显露出她那曼妙的身材。她没有走过去而是往上一抛,黑袍在空中展开慢慢落到修德身上,将他光溜溜的身体盖住。
修德裹上袍子,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去掉黑袍的女人身上穿着一条纯白色的无袖紧身长裙,双腿上套着某种不知名的黑色丝织品,脚上是双棕黑色短根靴。
“我叫赛丽诺。”她自我介绍。
“林修德。”修德说完又补充,“我姓林,名修德。”
赛丽诺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的姓名,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你到这。”
修德这时才发现,他头顶的正前方是一堵高大的灰白石墙,墙的正当中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图案——和他在旅馆看的一样——两头围绕着太阳的巨龙,而在这个图案四周则有着许许多多古老的刻画与文字,但修德看不懂。他正身处在一座像祭坛一样的方形高台上,而在高台之下则是一片像广场一样宽阔的大堂,大堂两旁立着无数根的灰白色石柱,石柱后是两条走廊,到不知通向何方。
“就是这个图案,那封信是你给的?”修德指着石墙对赛丽诺说。
“没错,我伪装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将这封信交给了旅馆的老板。”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又是什么人?”
“你应该听说过拜龙教和五头上古龙王吧?”
修德点点头。
“你现在所在的就是祭拜上古龙王的地方——也是现存的唯一一座——拜龙神殿。”
“古圣普罗人就是在这里祭拜上古龙的?”修德想象着古时的圣普罗人就在他下方的大殿里跪倒大一片,去向上古巨龙磕头祈福。
“没错,就是在这里。”赛丽诺说,“人类击败了龙族之后,这些原本用来供奉和参拜巨龙的殿堂被要求全部摧毁,曾经遍布圣普罗大陆全境的拜龙神殿只剩下你脚下的这座了。”
“原来如此。”修德惊奇地环顾四周,即使是千年之后,这里也是如此恢宏壮观,难以想象当年虔诚的拜龙教信徒们用尽多少巧夺天工的技艺,来设计和建造一座拜龙神殿。“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修德问赛丽诺。
赛丽诺似乎很抵触这个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那个古怪的黄铜面具,展示在修德面前,她问修德:“你看到了什么?”
修德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什么,只能实话实话:“一个会冒蓝光的铜制面具。”
赛丽诺听完不禁咯咯笑起来,她边笑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对修德说:“这是巨龙给人类打造的面具。”
“巨龙为什么要给人类打造面具?”
“你知道灭世之洪吧?”
“当然知道,维多利亚给我讲过。”
“灭世之洪中,有些虔诚的拜龙教教徒背叛人类效忠了巨龙,他们成为了巨龙捕杀人类的人形兵器,被称为‘巨龙之爪’。上古龙王用闪电和龙焰为他们打造了这些面具,带上面具就将获得龙王赐予的强大力量。”
“可龙族还是败了。”
“对,龙族是败了。但还有很多巨龙之爪活着,他们潜藏到人类世界的阴影之中,想尽一切办法去复兴拜龙教,企图再度发动灭世之洪。”
“真是一帮丧心病狂的疯子。”修德忍不住评价道。
“是的。”赛丽诺那双美丽的暗金色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就是巨龙之爪?!”
赛丽诺将面具收起来,她轻飘飘地转过身紧挨着修德也坐到石板上,修德的胳膊能感受到赛丽诺的细嫩肌肤和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她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某种花香。
她楚楚可怜,仰起头去看穹顶上的那颗光芒四射的太阳,彷佛是在向天神乞求宽恕。“我也曾经和他们一样笃信,认为只有龙族才能给人类出路。我的手上沾满了同族的血,但后来我幡然醒悟,突然发现我并没有翅膀和犄角。呵呵,原来我是个人……我杀了他们,杀掉了每一个妄图复辟龙族的巨龙之爪。”
“原来是这样。”修德听完了点点头,但马上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转过身去仔细打量赛丽诺,“你……”
赛丽诺尴尬一笑,她没有隐瞒:“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
“怎么可能呢?你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这就是面具的力量。或许是无心插柳,也可能是当年的龙王们有意为之,面具封冻了我的岁月之水,我永远都不会变老。”
“所以你独自一个人守候了十个世纪?”
赛丽诺默默点头。
“真是可怜啊。”修德喃喃自语。
“‘当征服者的黑翼遮蔽苍穹,灭世的滔天洪流再度吞没桑田之时,迷失的圣人将沐浴龙血,头戴帝皇之冠。’你知道应该这个预言吧。”赛丽诺问。
修德点头,突然他明白过来:“你是说预言实现了!”
“圣凯撒确实击败了格涅乌斯,但格涅乌斯并没有死,他被困在北方山林中的一座湖的湖底,被人类用乌木金钢打造了一百零八条锁链囚禁着。”
“他逃出来了?”
“所以你也就出现了。”
“那么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干什么?”
“有位老人想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