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一个建筑物的门口，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陆续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人群中出现了苏晨的身影。他斜挎着书包独自出了教学楼和校门口，朝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去。
视线中的站牌下，正有几个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看情形，似乎那两个总是结伴而行的女生正被三个人围在中间。看对方的穿着打扮，明显就是有些痞气的社会青年。
两个女孩互相挽着胳膊紧靠在一起，缩着头，闪躲着来自两旁的目光和言语侵扰。路边停着两辆破旧的自行车。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双手提着书包站在七八步之外，转头眺望着公共汽车开来的方向。
苏晨放慢了脚步，环顾着冷清的街道，又回头望了一眼人影稀疏的校门口，渐渐感到不安的皱起了眉头。随着脚步的接近，几个小青年轻佻与无赖的话语，清楚的传了过来。
“唉？这位同学，我们都说了好几遍了…想要诚心道歉的话，至少得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
“哎呦，你的书包里装的什么？撞得我胳膊这个疼啊…你得拿出来让我们看看。你说是书就是书吗？万一是‘凶器’呢？”
“就算是书，你也得拿出来让咱们看看，是哪本书撞的呀！”
“对呀！就是啊！你一句‘对不起’就想算了？”
‘书本上都写着名字呢，让你们这些混混知道了名字，以后恐怕就麻烦不断喽。’
苏晨心里极度鄙视着眼前这一幕，这种典型的‘社会青年纠缠在校女学生’的桥段，同时也纠结的想着
‘英雄救美…还是视而不见？救，我一个人救得了么？要不就像他那样躲远点儿？’
想到这里，苏晨又转过头，看向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却没想到对方也正巧回过头来看他。不过由于夕阳的反射，对方隐在镜片后的眼神看起来闪烁不清。
那三个社会青年也注意到了苏晨的靠近。尤其是看到他也穿着同样的校服时，仨人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和站位。而且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逐渐走近的苏晨身上。
当他看到，苏晨与那个戴眼镜的学生目光交流的一幕时。警惕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伙，挑动下巴示意了一番。然后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来，朝苏晨吼了一句
“站住！你想干什么？”
苏晨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踏过了这些混混们心理和习惯上的‘警戒线’，双方到了触手可及的攻击距离。
他赶紧后退了半步，仍在纠结于‘到底该不该惹这个麻烦’，甚至盘算着‘如果要管这个闲事，那么话该怎么说’…于是，他手心里又出了汗，两条腿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酸软，眉头也不听话的拧成了一团。
“我？我要去等车。你们…挡我道了。”
“滚那边去！看见那个人没有？你也站一边等着去…”
“别特么多管闲事儿！去去去！”
苏晨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之后，听到对方言辞侮辱的警告，脚下却不再移动半步。随着心中一股热流涌动全身，有种久违的冲动，再次支配了他的理智。
‘砰’的一声，苏晨把手中拎着的书包，猛的摔到了地上。他瞪起眼睛，怒视面前那个说‘滚’字的混混，紧紧的攥起了拳头。
“呦吼！你还挺带种儿…”
被目光挑衅的人一边痞赖的说着，一边踏上一步。同时，右拳飞快的捣向苏晨肩膀，把丝毫不懂闪躲的苏晨怼得身子一歪。还没等他站稳，另外一个混混配合默契的从侧面窜了过来，一抬脚就把苏晨踹倒在地。
紧接着，两个女生身后的那个人也绕了过来。三个混混嘴上骂骂咧咧，你一脚我一脚，不停的踹向倒在地上的苏晨，压根儿不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
不过，显然三个混混也知道对方只是个在校学生，不同于社会痞子之间的打架。所以踢是真踢，但脚下也确实留着分寸，并没有下狠手瞄准致命的部位。毕竟如果真出了事儿，打死打残了中学生的话，公安部门肯定要介入调查的，没必要自找麻烦。
镜头拉远，三个小混混围成一圈，欺负着中间倒在地上的人。那人也不会闪躲和格挡，只是徒劳的挣扎着，想站却站不起来。这一幕，像极了家猫们捉到老鼠以后，戏弄于掌股之间的画面…
有趣的画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朝这边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引得站台上除了倒地的苏晨之外，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熟悉的公共汽车正打着转向灯，朝车站位置急驶过来…
车门向两侧打开，车厢里坐着的几名乘客们，都好奇的转头看向窗外。然而，只有坐在靠门一侧的人，才能看清站台上的全部情形。
顺着乘客们的视线，只见那两个女生飞快的上了车。其中一人没有像同伴那样，走进车厢找位置坐下。而是站在入口靠住了车门，小声的对售票员阿姨说着话。
此时的车外，那三个社会青年正勾肩搭背，转身走向路边停着的自行车。有个人还回头卡了一口痰，不依不饶的吐在刚从地上坐起来的少年身上。
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快步走到这个少年的身后，小臂晃动着，似乎想要伸手去扶他。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少年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于是，他向旁边走了两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书包，拍着灰尘走了回来，默默的递给了那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进车厢，门口那个女生低着头给他们让出了路。苏晨用余光扫了一眼车厢内，又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之后，他便转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汽车冒着黑烟，在晃动中逐渐加速。车里的乘客们带着不明所以、或是非常厌恶的表情，看到窗外的自行车道上，那三个一身痞气的小青年，正骑着两辆脚踏车，追逐着公共汽车。
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小青年，用手指搓着口哨。蹬车的俩人也单手扶把，朝车窗这边比划着粗鲁不堪的手势。看他们嚣张的模样，似乎还在大声嘲弄和奚笑着。
售票员和无关的乘客们纷纷皱起了眉头，那两个女生也是一脸担忧的咬着嘴唇。只有戴眼镜的男生，瞥了一眼窗外，又转头看向后排的苏晨。只见他正趁人不备，低头擦了一下眼角…
值此瞬间，异变陡生！两辆自行车在前行中，摇摇摆摆、时远时近。没有用手扶着的两个车把，与彼此的金属闸杆之间，意外的挂到了一起。结果，车子前轮猛地一甩…两辆单车加三个小混混，连车带人同时掀翻在地。须臾之间，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的乘客们先是愣了几秒，然后不约而同的爆发出欢笑。男女老少、各种笑声，汇聚成一场独特的交响乐，打破了沉寂的画面。
……
一路上，苏晨还是像平常那样，支起胳膊托着脸，闭着眼睛忍受汽车的颠簸。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平淡，若不是衣服上的折皱与污迹，根本不像刚刚经历过一顿踢打。
两个女生还是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偶尔交替着彼此推搡与摇头。下车前，那个曾经挡住车门的女孩，还神情复杂的转头看了一眼苏晨。
当两扇车门在身后关闭，汽车再次启动之后。先下车的戴眼镜男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转身离去。他提着书包站在苏晨的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而苏晨却没有与他对视，抬脚就想从旁边绕过去。不料，对方却掏出了一块朴素的手帕，一边伸过来，一边试探的说
“你这里…还是擦一下吧？”
苏晨顺着他手指的示意，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痰渍，厌恶的皱起了眉。可他没有去接对方的手绢，而是走近站牌，在柱子上蹭掉了恶心的东西。
“那个…你刚才真勇敢。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打过架。其实…我也想上去帮忙的…对不起。”
听到对方结结巴巴的说完，苏晨才转过身来，重新打量着他。只见他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半框眼镜，瘦弱中略显斯文，尤其瓜子脸的两颊上…在一丝羞愧引起的绯红之外，居然还有一对儿明显的酒窝儿，由于咬着嘴唇而若隐若现，宛如处子一般…不仅让人无法生厌，估计许多女性甚至会醉倒其中。
“没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找的…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跟他们动手，只要我不还手就不算打架斗殴。你没看见我都没还手么…”
“噢，原来是这样啊？好像有点道理…那你还疼不疼？”
苏晨本来正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同时说着自欺欺人的话，借以保留一丝最后的尊严。结果却听到对方的语气似乎并不相信，而且话里话外，好像还带着一种调侃，让他有种既熟悉又尴尬的感觉。
他咧着嘴没有接声，只冲对方摆了摆手，就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此时，从他身后又传来一句问话
“我是七班的，我叫唐寂峰…你叫什么名字？”
“四班，苏晨。”
头也不回的说完自己的名字，苏晨一路走，一路渐渐卸下表面上的伪装。委屈…懊恼…愤怒…坚定等各种表情，在他脸上轮番交替…
走进楼梯口时，苏晨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捶打着栏杆木扶手，直打得两手生疼才停了下来。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后，他才继续走上楼梯进了家门。
苏母跟往常一样，从厨房探身出来打了声招呼。苏晨板着脸走到卧室，连灯也不开，把书包往地上一丢，就合身扑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昏暗的房间里传来了低声的抽噎。
窗外阴云密布，一场猛烈的秋雨正在酝酿之中。
……
晚餐时，苏母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低头吃饭的儿子。女性的直觉，令她敏锐的发现了儿子今天的异样。当她逐一找到衣服上浅浅的几块污渍…脸上并不明显的一小块淤青…以及略显浮肿的拳骨…
这些一个又一个的证明，渐渐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此时她的生气和担忧，也积累到了擦出火花的边缘。她放下碗筷，抓着儿子正要夹菜的手，颤声问道
“晨晨，你…你又跟别人打架了？”
“…没有！”
苏晨不想抬头与母亲对视，只是用力抽回了手，往嘴里扒拉一口米饭，低头嚼着。
尽管错不在他，但这种‘只挨打却无力还手’的经历，没有任何男性原意提及…无论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男孩。而且在他的心里，依旧对母亲怀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更不想以自己的委屈和软弱，从对方那里换取一份安慰和同情…
“没有？那这是什么？这又是怎么弄得？你…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你说实话，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打架？跟谁？又是跟同学吗？”
苏母眼中噙着泪花，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
自从上次儿子跟同学们打架，并且知道了自己对他隐瞒离婚的事情后。长期以来，儿子对自己的冷淡和怨恨，其反作用，就像心底的沼气不断发酵与汇集…如今又遇上了相似的情况，生气和担忧如同导火索一般，终于把它引爆了。
而苏晨本来就不想解释，面对母亲一反常态，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与埋怨，自以为是的只感到不公、不平、与不忿！
……
他一把推开饭碗，甩掉手中的筷子，瞪着母亲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才撒谎呢！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你才一直骗我！我问你，我爸在哪？你们为什么离婚？你们有问过我吗？我爸姓袁，我为什么姓苏？…你说呀，你再骗我呀！”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猛的扇在苏晨脸上，打得他一歪头的同时也闭上了嘴。
垂下手臂的苏母不知是气、是恨、还是悔，坐在那里全身发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朦胧与颤抖之间，似乎看到儿子慢慢转过头，慢慢抬起一只手捂到自己脸上，然后坚决的站了起来…在窗外一道闪电亮起的同时，转身离开了餐桌。
片刻后，苏母止住了颤抖，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窗外终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
苏母在桌前哭的累了，她擦着眼泪站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向儿子的卧室。灯光亮起了几秒钟，只见她又快步退了出来，接连打开了厨房和卫生间里的灯。她扶着门框，反复向每个房间里探头寻找。
最后，苏母靠在门厅的墙壁上急速喘着气，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悔恨。此时，每个房间都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只有她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