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八点,俩人在公园里已经绕了一圈。看了看手表之后,又在秦悦容的提议下原路返回,走向那个有条椅可坐的凉亭。
苏晨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果冻来,促狭的在女友面前晃了晃,却被对方一把夺了过去,害羞的藏了起来。然后她把头靠在对方肩上,一边走一边听苏晨继续讲起梦中的情节。
“后来,我在那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年,渐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甚至还有文字。说起这个还真有趣,你知道‘上’和‘下’这两个字最初怎么写吗?”
“什么怎么写啊?你是说繁体字么?”
“不是,我是指…嗯,应该比甲骨文还早…就算是甲骨文吧,应该也差不多。这个‘上’字,就是下面一个朝上的弧线,上面一个短横。‘下’字就是反过来,上下颠倒。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么?为什么要这么写?”
“嗯,应该是一种象形吧?汉字最初不就是一种象形文字么?”
“对,叫象形也可以。不过,我觉得更应该叫‘意会’。你看着…”
苏晨停下脚步,秦悦容也站直了身子。她看着对方把四指并拢,拇指悬在手心上,举到与自己视线同高,另一只手比划着说道
“你看,手掌这条边就是下面那个弧线,拇指就是那个短横。手心朝上就是‘上’字,手心朝下就是‘下’字。从侧面看,完全就是甲骨文‘上’和‘下’的写法,神奇吧?”
“哎,真的很像啊。不过,你也不知道甲骨文的这两个字,究竟是不是这样写的呀?别在梦里白学了半天,嘻嘻。”
“说的也是,哈哈。等有空我还真得查一查…不光这两个字,还有从一到十、二十、三十这些数字,也都是梦中那个少女手把手教我的。从一到五都是用一只手,也不分左右。一二三四就是并排的四根手指。
五就不是并排的手指啦,因为大拇指不够长,而且跟其他四指完全不一样。所以,‘五’字这样写…”
他蹲下身,找了根树枝从路边的土地上画了个X,然后站起来拍着手问到
“这就是他们的数字‘五’,你觉得看起来像什么?”
“这不就是个X么,像什么呀?嗯,难道是手掌?”
秦悦容伸出自己的手,五指张开,比划着说道
“是不是像这样打开手掌,所有的手指都相交于一点。所以用相交的两根线来表示,我猜的对吗?”
“这个?其实我觉得,你这么理解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它只能代表一个手掌,并不能表达出数字五的含义。”
“一个手掌不就是五个手指么,怎么不对了?”
“嗯,那个少女是拿出了两根麻线,用一只手灵活的编织出了一片麻布。然后,她指着布上的交叉纹路,又指向那个X,嘴里反复念着‘五’的发音,还不停的把五根手指动来动去。
我猜她的意思是说,‘五’就跟‘四’不一样了。有了大拇指的配合,手就更加灵活,能够编织东西,也能做各种其他的工作,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啊!你是说从‘量变到质变’了吧?傻瓜,高中物理都白学啦?嘻嘻…”
秦悦容一边挽住男友胳膊,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边翻来覆去活动着自己的左手,颇有感触的说
“被你这么一说啊,还真像那么回事。这四根手指没了大拇指的配合,确实干不了什么事儿。有了拇指就不同了,就变成一个完整的手掌。也就是说,‘五’并不是数字,而是一个计量单位?”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嫘…那个少女说,他们以前就只用到五,数完一个五就再数一个五。两只手就是两个五,合起来就是‘十’,也就是双手一捧。这样,你从侧面看像什么?”
“嗯,像一条很粗的竖线啊。”
“不对,手心里捧着东西呢。所以中间要鼓起来一点,你想象一下?”
“噢,那就是上面细、下面粗的一道竖线呗。”
“嘿嘿,你真聪明,猜的很接近了。不过粗细渐变可不好画出来,那个少女是在地上画了一条竖线,中间加了个圆点,来表示双手合十、捧着东西的样子。我点点头表示懂了之后,她又拿出一捆绳子,用石片裁了一小段,绕中间打了个结…”
“啊?结绳记事,这不是结绳记事吗?”
“呃,也不算记事,就是简单的计数吧。然后她把十个小石子丢进了一个陶罐,盖住了口,把那截绳子搭在了上面。我马上又明白了她的意思,绳子中间打个结,就像这个‘十’字的形象一样,是用来表示罐子里石子儿的数量。”
“咯咯,真奇妙。结绳是计数,打结是模仿‘十’字?那二十、三十呢?是打两个结、三个结,还是…”
“是多摆一根打结的绳子。不是说了么,中间打个结是模仿‘十’字。两根绳子才是二十,不是两个结。”
“嘻嘻,真有趣!那六七八九呢?也是这样来的?用手比划么?”
“是啊,我们一开始语言不通,都是这样用手比划,或者拿一些东西当辅助物的。他们村子里教小孩认字说话也是这样,用手比划一番,然后在地上写一个字,再念出这个字的读音。
按那个少女后来说的,他们最初并没有‘六七八九’这些数字。就是从一数到五,然后二五一十这样的。后来,分配和交换东西的时候,经常要用到比五多几个或者比十少几个的情况。有了这个需要,他们才创造出对应的数字来的。
这个数字‘九’其实就是刚才那条绳子,少女把那条绳子拿下来,打开中间的结,把松开的绳结推到了一端。然后,她把绳子随意的放到一边,从罐子里取出一个石子儿。最后,她指着罐子里剩下的石子儿和旁边的绳子,对我重复着说‘九’。
我点着头,看到她在地上照着绳子的形状,画了一个拐来拐去的曲线,然后又像绳子一端松散的结一样,在曲线靠近端头部位轻轻的划了一道短线。
其实,这个‘九’字演变到现在、变化也不大,它最后划的那个短线就是现在的那个撇。而且听少女的意思,这几个数里除了‘九’之外,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呢。”
“好有趣,原来九是减法啊?从一到五不都是加法么。那六七八呢?咱们坐下歇会儿,你继续说。”
“嗯,九可以算是减法,八就不是了。那个少女说,当时人们想了好多种方法,都不能准确的表示出‘九再少一个’的概念。最后还是她发现,织布的时候,线与线都是很有规律的交叉。这种‘两条线垂直正交’,正好把一个平面分成了四等份。
然后,她拿来两块织好的粗麻布,重叠在一起给我看。上面有许多上下两层交点重合的位置,叠在一起,有些地方就像‘米’字一样。那个少女在地上画出了这个米字形符号,四条线两两垂直,一正一斜两组交点重合,恰好也把一个平面分成了许多份。每个夹角里都可以摆放一个石子,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这有什么稀奇?不就是平面的八等分么?每个角四十五度呗。哦…也是,你梦到的是原始社会吧?难怪他们还不懂。”
“哈哈,对呀。他们以前根本不懂,还是这个少女从纺织纹路中发现的呢。”
“发现了这个又怎么了?现在的‘八’字也不是那样写的呀?”
“当然有意义啦。我问你,自然界中,除了人为划分出来的这八个空间方位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必然是‘八’呢?我的意思是说,还有什么东西准确和必然的与数字‘八’相对应,能够被古人用来造字的呢?”
“这个…”
秦悦容也被勾起了兴趣,坐在男友怀里眨着眼睛左思右想。日月星辰?飞禽走兽?花草鱼虫?山河树木?所有的事物想来想去,还真找不出某种普遍存在的性质,能跟‘八’这个数字对应上。
就算有些虫子身上的花纹斑点,草木的分叉或者叶子上的脉络等等,恰巧是八个。那也不代表这种现象就不存在特例,毕竟自然界有随机性的偶然存在。最后,她点点头笑着说到
“咯咯,还真是不好找。要说四或者五什么的就比较多,像四条腿的动物,五个尖的枫叶什么的。唯独这个‘八’,自然界中还真找不到什么东西跟它对应。”
“是呀,所以这个发现很重要吧?四条线相交于同一点,只要线与线不重合,就算不是正交,也肯定把平面分成了八份,可以放八个石子儿。这就是必然的‘八’!而且,两个正交划出八等分也非常简单,但是九等分、七等分、六等分之类的就很难。”
“唉?我却想到,那同样的四条线,写个‘井’字岂不就把平面划成九份了么?”
“啊?真的哎!你还真是个机灵鬼,比古人聪明多了。要是你穿越回去,是不是‘九’字就变成‘井’字了?哈哈…”
“就会取笑人家,哼!不过,‘井’字不如现在的‘九’更简单啊,一个是四笔、一个是两笔。我还是觉得现在的‘九’字好。嗯?不对呀,现在的‘八’字也不是‘米’字那样的呀?中间变过么?”
“不是中间变过,是压根儿就没用过那个米字符号。那个就是教我、或者教别人理解数字八的时候,展示用的。那个少女也很聪明,啊…我是说像你一样聪明,嘿嘿。她从‘上、下’两个字里发现了‘方向’这个概念。既然用一个弧线加一个短横所代表的手掌,可以表示出方向的概念,那么把手掌转一圈代表什么呢?”
为了让对方更直观的理解他的意思,苏晨拍了拍女友的大腿,俩人都站了起来。他五指并拢,也不把手掌伸平,就这么弯着竖在身前。接下来他以身体为轴转了一圈,然后用另一只手,一一点向前后左右、以及斜向夹角四十五度的八个方位。
秦悦容在灯光下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道
“哎呀,我居然一下就明白了你的意思。那现在的这个‘八’字,就是两只手配合,一个绕圈一个指指点点?”
“嗯,也差不多。不过,也不用两只手,一只就行。‘八’这个字的写法,其实是一长一短或者叫一大一小的两个弧线,背对背。长的、大的那个弧线代表手掌,短的、小的那个代表手掌的动作,是指手掌转起来。
至于绕几圈都无所谓,反正都是这八个方向,或者八份空间。当时,她教我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功夫。你比我在梦里的时候学得快多了,哈哈。”
“那是因为我学过数学呗,难道你在梦里连这些知识都忘啦?”
看到男友又坐了下来,秦悦容还没等他伸手,就习惯性的坐进了对方怀里。苏晨惆怅的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
“是啊,在梦里什么都不记得,只有那些幼年的记忆。所以,当那个少女教我认字的时候,其实挺费时间的。她的这个发现,不仅让其他人认可了数字‘八’。而且在此基础上,还创造出了‘七’和‘六’,甚至还改变了原来数字‘四’的写法。
教会了我‘八’字之后,少女又重新画了一个米字形图案。她在四条交线的其中一条上,用一个石片重重戳了下去,抬起来之后,就出现了一道压痕。然后,她一个一个数着其他没有压痕的七个方向。
看到我一脸的茫然,她又把压出来的痕迹擦去,然后换了一个方向上的线,又是拿石片戳下去。这样换着方向线重复了好几次,数来数去,没有压痕的方向都是七个。”
“咯咯,真有趣!我都明白她的意思啦,就是有一个方向被切断、或者被堵住,反正就是不算数了呗。那剩下的当然就是七个了,嘻嘻…这也是减法呀?”
“是啊,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我也看懂了。然后那个少女就在旁边画了一条竖线,同样用石片戳了一下。抬起手之后,地上就是一长一短,像十字架那样的图形。
她来回指着这两个图形,念着‘七’。接下来,她不再用石片辅助,就用手指在地上一个一个画着那种‘十字架’,同时口中念叨着‘七’,我也点着头跟她一起念。”
“咯咯,这也挺好理解的呀?那‘六’呢,是不是就该切断两个方向了?”
“嘿嘿,就说了你最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没错!接下来,她还是继续利用那个米字形图案,又重新画了一个。然后,她还是抄起那块石片,却没像上次那样去切断方向线,而是划动着、封上了两个相邻的夹角空间。
这回,她在没有被封上的扇形空间里,一个一个的摆放上小石子儿。我主动的去数,比‘五’多一个。她见我似乎一下就明白了,挺开心的笑着,并且用手指描画着石片划出来的痕迹。
我也学着她的动作,用手指一个个写着这种反过来的对勾。少女却凑过身来,在我写的那些更像不带弯儿的‘人’字下面,每个都加上了一个‘八’字。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屋顶就是那个折线样子的,如果不写下面的‘八’字,很容易被误解。但是很多人却都像我一样懒得写,那个少女为此还挺生气的。
至于数字‘四’,那个少女一开始教我的,就是代表四根手指的四条横线。学会了六七八之后,她又教了一种用同样原理创造出来的‘四’字写法。那就是中间一个数字‘八’,外面一个四面围合的方框,代表垂直正交的四个方向被封住…”
苏晨讲到这里,瞧见怀中的女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九点,不由得柔声问道
“都九点了呀,你是不是有点儿困了?还是我讲的太无聊了?一个劲儿的讲这些东西,你都不感兴趣吧?”
“噢,也不是没兴趣,其实你讲得挺生动的。我就是中午没睡觉,所以现在有点打盹儿。你继续讲吧,我听着呢…”
“算了,还是先不讲了,后面还长着呢。咱们不是还有一个果冻没吃呢么?嘿嘿嘿…”
“讨厌,留着明天再吃呗。刚才还没吃够啊?嘻嘻,一会儿咱们就该回去了。”
“等一会儿再回去也来得及吧?吃完再走吧,明天不是不能见面么?”
“啊,我都忘了这茬了。唉,那好吧。看来今天不把你这只大马猴喂饱,是不肯让我…啊!果冻还没拿出来呢…”
“……”
这一回没有乌云的遮挡,俩人的浪漫春光被天上的冰蟾看了个仔细。秦悦容扶着男友的肩膀,仰头瞪着那轮玉镜,似乎看到上面也坐着一个丝带飘飞的古装少女,怀中抱着一只同样活泼好动的小白兔。然而此时,她耳中竟然传来了那首熟悉的童谣。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嘿嘿,竖起来!’
“啊!”
随着邪恶童谣的最后三个字,秦悦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又好笑又似乎有些生气的拍了对方一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了那个冰冰凉凉的喜之郎。用牙齿撕开之后,秦悦容咬了一半含进口中,媚眼如丝的看着男友…
爱情当然不仅仅是冲动,但是没有那份激动也绝不会产生真正的爱情。这是它与亲情最根本的区别,而责任却是两者共有的部分。那些标榜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观点与行为,只是让人们看到了能够看到的表面,心灵深处、一如常人。
……
第二天上课时,外建史的老师很负责任的查起了考勤。点名点到徐婧时,跟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站起来解释到
“老师,徐婧让我替她请个假。说是她在XX大学的一个姐妹病得挺严重,好像还住院了,而且也没有父母亲戚在身边。所以她就请两天假,过去照看一下。”
“哦?真的是姐妹,不是男朋友么?算了,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如果情况真是住院了,那过去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你坐下吧,回头让她自己把这节课补上。咱们继续点名…”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男同学们,不免交头接耳了起来。苏晨没理会身边的议论,心中一动的想到
‘在XX大学的一个姐妹?到底是闺蜜还是真的姐妹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女神居然生病了?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么,怎么还严重到住院了?难道是那天在街边地摊上,吃坏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