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时候他处在一个阴暗的房间。
房间不大,两面墙壁是用粗糙的灰扑扑的石头砌成的,而剩下的两面则围着比拇指还宽的铁栅栏,将他所处的空间很不友好地围起来,很像一个关押犯人的牢房。在漆黑的铁栅栏外面,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扒在一张桌子上睡觉,桌子上燃着一盏摇晃不定的油灯,照得牢房时而亮时而暗。
楞楞地打量完这一切后,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他一动,床板发出的吱呀声立即惊动了那个伏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人。
那人将头转过来,睁着一双略浮肿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后惊道:“你醒了?”
“呃……?”他对着那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他发现自己脑子空空荡荡,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
比如,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然牢房外面那个人却展露出兴奋的笑容,他一下子从座位跳起来,朝门口跑去并大喊:“来人啊,二师兄醒过来了!”
二师兄?是说我吗?他想。
不一会儿,牢房的大门打开了,从外面走入一男一女。
两人都很年轻,均腰配长铗,穿一身茶色紧身长衫,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秀丽清逸,一见便是绝非俗物。
不过,当然,他照样认不出他们是谁。
二人一进牢房,抬眼看到他已经起来,便朝通报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待大门关闭之后,二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打开并没有上锁的牢门,进入冰冷的铁栅栏,二人停在他身边,男子关切地注视着他,轻唤了一句:“二师弟?”
他睁大眼睛盯着这个长得很不错的男子,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你是叫我吗?”
“是啊,你是我们玄晟门掌门师尊的二弟子烈金石,也就是我的二师弟,你忘了?”男子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呆呆地望着这个男子,老实回答:“呃……是,我的确什么都忘了,你说什么师尊,什么烈金石,我都不知道——”
不过面对这个答案两男女却并不很意外,他俩对视了一眼,女子微蹙秀眉道:“难道是——那个奏效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伸手将他的手腕扶起探了一下脉搏,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应该是奏效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男子松开他的手,开始向他解释:“恭喜二师弟,你已经被成功施了易灵之术,和君不恶的儿子君如珪交换了魂魄,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你的灵识受到了一些损伤,所以你暂时忘记了以前的事。”
交换了魂魄?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看着他张大嘴惊讶无伦的样子,男子继续解释道:“你现在的灵魂已经附在君如珪的身体之上,或者说,你现在是我二师弟烈金石的灵魂和君如珪的身体的结合体。”
“烈金石的灵魂和君如珪的身体的结合体……”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忍不住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在一阵难以置信地思索中,终于,他似乎明白了。
一个人的灵魂和另外一个人的身体的结合,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东西!
“那……我从前的身体呢?”他惊恐万状地问男子。
“你放心吧二师弟,你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我们妥善保存,君如珪的灵魂也是如此,因为毕竟在你完成了这次任务之后,你的灵魂还要返回你的身体的。”男子道。
“哈?还有任务?”他更惊讶了。
“是啊,”男子道:“不然你为什么会被施用这么危险的易灵之术?是这样的,”他开始解释:“君如珪是君不恶的儿子,而君不恶则是普天之下最为臭名昭著的恶棍,他生性残暴杀人如麻,不过在八年前,我们四大门派,也就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玄晟门,听天阁,鹤雪剑派和万千宫联合起来围攻了他的老巢,终于将他的恶势力连根拔除。不过最近我们又得到消息,这个人竟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带着一股更邪恶的力量卷土重来。”
“这股邪恶的力量名叫污血教,据我们所知,其创立者便是君不恶,没想到这家伙竟然逃过了八年前那一劫!”男子摇头叹息一声,道:“污血教行事诡秘阴邪,甚至据说还打算要复活魔王无间,灭掉我四大门派,一血当年之仇,一统天下之修行界。”
虽然说这些话中的信息量有些大,不过他还是一边仔细倾听一边默记:君不恶,君如珪,玄晟门……污血教,魔王无间……
“不过由于污血教刚刚浮出江湖,”歇了口气,男子继续道:“我们四大门派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实力如何,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他们的实力在以我们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增强,如果我们再不加以行动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终有一日会将死去的魔王复活,重现数十年前魔人肆虐,残杀无辜的惨况。”
“魔人?”对于又新出现的词语,他忍不住开口问:“又是什么东西?”
“在数百年前,”男子回答:“位于我大荒中央最高的魔焰山爆发,从地下喷出的岩浆中带出了藏于地底深处的‘纯’,‘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是黑暗和死亡的凝萃之物,有着骇人的力量,一些人动了歪主意,开始利用‘纯’修炼,可惜那些人修为太低,无法完全利用彼物,导致那东西在他们体内变异,畸化了他们的身体。”
“不过他们还能活着,但是他们身体构造却已经和我们正常人类截然不同,当然,事实上,这世上还没有人搞清楚他们到底哪儿和我们不同,但大致可以了解的是,他们寿命很长,可以活上百年之久,也很强大,且心情悍猛凶残,喜欢食人血液。”
“所以他们被叫做魔人。”
“这几百年来,我们人类一直和生活在地下的魔人斗争,各有成败损伤,直到三十多年,我们四大门派才在我玄晟门掌门,也就是我们的掌门师尊袁重山的带领之下直捣魔人在地下的幽冥神国,杀死魔王无间,这才彻底铲除了魔人的势力。这场战争也是我们在对付君不恶之前的最惨烈的一场战斗。”
“不过,你刚才都听到了,”男子毫无表情,继续诉说:“君不恶的污血教在魔人灭亡数十年之后竟然试图再次复活魔人,让魔人重新倾覆如今的太平天下,不光是我们四大门派,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答应!”
终于听完完了,面对这语气坚定的男子,他顿了顿,脱口:“那,所以,现在,我……”
“所以,现在,你,三师弟,”男子放慢语速,铿锵有力道:“将背负着我们四大门派,不,是所有人类的希望,成为君不恶的独子君如珪,打入敌人内部,找出污血教和魔人勾结的证据,并和我们里应外合,铲除邪教,除魔卫道!”
然而听着这个男子掷地有声义正辞严的语句,他却始终感到脑子木然空惘,那种感觉就像一种堕入巨大空间,无论周围有多少人的影子,多少人的声音在呼唤他,想要激起他内心杀敌的勇气和激情,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一种厚重的东西隔在他和他们之间,他感到的只有茫然,迟钝,无助。
难道是因为自己将一切都忘记了缘故吗?
或许是吧,自己既然都记不起来了,那对着天下的现状能有多少关心?如果自己真的能记得从前的事,或许才会真的对君不恶和污血教有切齿的仇恨,对人类的未来有更加深重的关切。
“呃,原来是这样,我……我,会努力的,请师兄放心。”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点头答应。
然后又道:“——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呆在这里。”男子果断回答:“等君不恶的人来。”
“等君不恶的人来?”
“是的,”男子点头:“你现在的身份是君如珪,在五年前,君如珪化名陈粟混入我玄晟门,哎——”说到这里,男子神色黯然,惭愧摇头道:“这里面也有我的过失,竟然疏忽到让这样一个狼崽子进入我门,不过幸好,有人认出了这个陈粟就是君不恶的儿子君如珪,我们立即将他给抓了起来。”
“而且,最近——”说到这儿,男子又微微一笑:“我们还将他在我们手中的消息放了出去。”
“因为君如珪是君不恶的独子,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儿子死在这里,所以一旦得知君如珪在我们手中,他肯定想尽办法来救你。而这对于我们来说,不仅是一个打击污血教,试探他们实力的大好机会,而且可以趁此机会将你放出去,你自然而然成了他君不恶的儿子,进入污血教内,成为我们的卧底。”
原来他们是这个打算,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他还是有问题:“那,如果我真的被君不恶所救,他问及我从前的事,我又不是君如珪,该怎么回答?”
“你就说在我们这里经过酷刑,精神受到损伤,忘了。”男子同样果断道。
他点点头,这的确是好法子,然而他想了想,又找到了一个问题,又问道:“——可是,君如珪不是君不恶的儿子吗?五年前他为什么要来我们玄晟门?”
“做卧底。”男子想都没想便回答:“想给他老子通风报信。”
不过他却想:君不恶只有君如珪这么个独子,竟然敢冒险让他来这里当卧底,这老子当得心也太大了吧,这显然不合常理啊,莫非这君如珪不是他亲生儿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能够引来君不恶不顾一切的营救?
他怀疑了。
不过他又想:既然自己能想到这一点,那么这么多师兄弟和师父等等人自然也想得到,那他们肯定自有谋划安排,自己又何须担心?
见他沉默了下去,男子又问:“二师弟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对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记起从前的事啊?”
男子随即笑道:“你放心吧二师弟,你会记得的,不过这需要时间。”说到这里,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到他手中,道:“这里面是安魂丹,它可以让你尽早回忆起从前的事。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你的灵魂可以安全的附在君如珪的身体之上,因为要知道,你的灵魂和君如珪的身体并不是自然结合的,所以他们很可能会产生排斥,为了防止这个,你必须每十日服用一粒,当然,虽然有这种药,但是你的灵魂也不能长期附着在另外一个人身体上,终有一日,你还要回到你的身体。”
“那我的灵魂最多能附在这身体上多久?”他一手摸着小瓷瓶,一手又摸摸自己的身体,好奇地问。
“这个我们还不大清楚,我想,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左右——”男子回答。
“一年?……”他低头沉吟。
“不过你不用担心,二师弟,”男子见他面色忧虑,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次行动十分危险,不过你不会是一个人战斗,我们四大门派和全天下的正义之士都是你的后盾,我们为你时时刻刻出谋划策,妥善安排。而到一年期满,我们也会想办法让你安全返回你的身体,不让你有任何性命之虞。”
“当然,”望着他表情依旧麻木,男子继续道:“二师弟,我们都知道你不仅勇敢无畏,而且充满谋略智慧,这正是我们在千万人当中选择你的原因,现在的你不仅是我们四大门派最大的寄托,更是我们人类的最大希望。在今后的路上,我相信你一定会披荆斩棘,化险为夷,彻底将君不恶的污血教夷为平地,顺利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