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时分,皓日高悬,明净的长空之上自北方突然传来异香袭袭,瑞彩千条,霞光万道,两位道人驾祥云缓缓行来。
左手边那位,是位老者,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分外惹人亲近。身穿宽袍广袖,手持竹枝,脚踏紫莲,一身道气盎然。
右手边那位则是一青年,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身玄色道装,难掩资质风流。一手提古剑,上刻青萍二字,一手牵奎牛,稍稍落后老者半步。面色满是愁苦,欲言又止,但一股肃杀锋芒之气,却几乎要破体而出。
这两位道人行至一处无名山脉,那位青年道人终于忍不住按下云头,将老者拦在身前,向老者稽首一拜,说道:“老师,弟子不服。”
老者听到这话,手中竹枝虚空向下一点,开口言道:“通天吾徒,临潼关之前,为师早就把事情说了个通透,恰逢神仙杀劫,为师命你们师兄弟三人签下封神榜,劫数早定,是你轻信门徒,不守清净,这已是公论,你却是有何不服?”
“鸿钧老师,徒儿心中也明白,门下众弟子度这神仙杀劫,去芜存菁,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我那二位好师兄实在是欺人太甚,老师且听我细说。”说话间,通天道人几乎目眦欲裂。手中长剑颤鸣不已,似是要出鞘饮血。
通天伸手握住剑柄,按捺住满心悲愤,接着说道:“我门下弟子在伐西岐时布下十绝阵,是阐教首开血祭同道破阵先例,犯了杀戒。在此之后才有我门下三霄布下九曲黄河阵,削了玉虚宫门人三花五气,了解因果。”
“这本是门下弟子之争,可我那二师兄却赤膊上阵,亲手镇杀我门下三霄,当真是不要面皮。”
“二位师兄在诛仙阵前,与外人联手欺压弟子,联手夺去老师亲赐的诛仙四剑。”
“万仙阵中,更是用强夺于弟子的法宝,杀戮弟子门下传人,洗净他玉虚门人业力。”
“西方那两位教主,号称西方不染杀劫因果,暗地里做的却是以大欺小,亲自出手劫掠蛊惑吾截教门人入西方教,如有不从,就以神通法力镇压。”
“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二位师兄勾连外人做下的好事,逼得弟子不得不出手啊!”
说到痛处,通天道人面上忍不住有两行清泪落下。
纵是鸿钧道人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温言说道:“徒儿莫要如此,你那截教也未必就此灰飞烟灭,冥冥中有一线生机尚存,日后必有复兴之日。如今诸事已毕,杀劫将要完满。还是先随为师去紫霄宫静修至无量量劫,待到量劫机缘降临,再言其他吧!”
“弟子不愿等那量劫机缘,也不奢求截教复苏,只求老师恩准,让我和二位师兄共同前往天外混沌,分个生死,见个高下,好好出口恶气。”
通天说完便扯住鸿钧衣角,俯首便拜,双膝下跪,一叩不起。
鸿钧见状,面色有些不悦,俯身将衣角从通天手中夺回,立在云头,厉声道:“真是冥顽不灵,身为圣人,万劫不磨,哪能如此儿戏,当真是不识大体。既然不愿随我回紫霄宫清修,那就回你的碧游宫闭门思过去吧!”
通天道人听见这番话语,心头更加悲恸欲绝,愤懑说道:“弟子不孝,今日怕是要违背师命了,若是不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这一身修为,还不如拿去喂狗罢了。”
看着老师不为所动,通天道人心下一狠,将手中青萍高高托起,说道:“若老师要杀弟子,弟子自是不敢还手,无非死在此处而已。若是老师不杀,那就不要再阻拦弟子了。”
然而过了许久,鸿钧道人也不曾有些许动作,更没有半点言语。
通天道人见到如此情景,原地扣了三个响头,谢了师恩,就要起身回金鳌岛碧游宫去。
只见一身杀意横空搅动风云变幻,手中青萍煞气四溢尽显凶厉本色,这一去就是要重定地水火风,换个天地,再分输赢。
“徒儿且住!”
身后鸿钧道人终于发话,拦住了通天道人。
通天道人顿下脚步,回头聆听师言。
“罢了罢了,终究强求不得,此去西方,汝之截教,当有一线生机尚存,你且好自为之。”
“自今日之后,紫霄宫隐世,不染红尘,如果你我还有几分师生情分,当要记住,无量量劫前,圣人不准降世。”
话一说完,就转身驾起祥云飞腾而起,不在理会身后的通天道人,直向三十三天外紫霄宫而去。
“恭送老师!”
心中阴霾重重的通天教主看到老师离去,暗自思索老师临去之前留下的话语,推衍天机也是晦涩无比,一时心中也有些糊涂,只知机缘应在西方。具体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不得甚解的通天道人,暂且按下了心中思量。翻身坐上奎牛,将掌中青萍宝剑挂在牛角之上,敛去了周身异相,驭使着奎牛改道,向西方行去。
行到一处无名山谷时,突然一道妖气升腾,冲撞了奎牛脚下祥云,拦住了去路。
拨开云头看去,却是一只异种黑蚊想要叮咬奎牛。
通天道人忽然心生悸动,急忙掐指推衍卜算,恰好此时神仙杀劫即将完满,天机渐渐清明,不过刹那,就明了了前因后果。
眼前黑蚊不过是个引子,正主不在此地,此时正在西天极乐世界,啃食那十二品金莲,机缘转瞬即逝,再等片刻,西方二圣回转极乐世界,捉了那蚊虫祖宗,截教复苏再无可能。
兹事体大,容不得半分犹豫,通天教主取下青萍,舍了座下奎牛,弃了仪仗,撕裂空间,身化遁光直奔极乐世界而去,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跨过了千山万水,半个洪荒世界。
直到了须弥山下才被护山大阵阻了前路。
抬眼望去,当真是好生壮观,这山高不见顶,直插三十三天外,有周天星辰日月绕山而行,诸佛居于其上,宽不见边,可容纳亿万生灵繁衍壮大,山间有千百大岳耸立,无数江河蜿蜒万里,如同背负世界。
山上有一结界,布满千大数的奇异曼陀罗图纹,又有六个复杂的同心圆嵌合在形态各异的曼陀罗图纹中,仿佛演化出六道轮转一般的景象,正是囊括了芸芸众生,就连神佛都在其中的金刚胎藏两界曼荼罗结界。
看着眼前巍峨的西方教门庭,通天道人也不由得面色凝重了些许,暗道:“为了吾之道统,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拼着颜面扫地,今日也要闯一回空门了。”心中念头已定,法目微张,眼中紫芒闪烁,随后化作混沌一片,其中日月同行,周天星辰闪耀,万物生死轮转不休,窥破大阵脉络运转。手中青萍悄然出鞘,划破虚空节点,悄然遁入了这圣人道场之中,避过重重防卫,一路潜踪匿迹,直奔峰顶大殿而去。
一入门内就发觉大殿中有位青年道人,正盘坐在讲法台上,手捧一朵金莲,法力化作游龙,不断吞食莲花精髓。
细看这道人,面容清俊脱俗,头戴混元簪,身穿玄色道服,膝间横放一柄长剑,身旁一方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七宝铸就的灵池,熠熠生辉,池中一朵金色菡萏独立,为这道人增添了几分闲逸气态。
注视着通天手中长剑上青萍二字,那青年道人站起身,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小可文道人,拜见灵宝天尊。”声如金石,风姿卓越。
通天道人看着文道人这般出彩风度,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看着文道人所捧莲花说道:“何苦来哉,要动这西方教立教根本,你可知道,天下虽大,可圣人要杀你,纵使九幽十地又能避得过几时?”
文道人温言含笑说道:“为报深仇大恨,虽死不悔,不劳天尊费心。”
“倒是天尊亲临这须弥山巅,不知所为何事?”
通天道人见此也不再多言,指着文道人身前七宝池中莲花,坦然说道:“我也是到了这里方才知晓,老师所说机缘竟是应在了你的身上,三品金莲融合血海孽身,加上这朵莲花,才是老师所说的的机缘。”
“不过我要杀你倒并不是全为此事,”
“唔,不知天尊还有什么原因要杀我?”文道人问道。
“为我那龟灵徒儿。”
文道人闻言沉默片刻,方才洒然一叹,道:“原来天尊竟是为杀小可而来!”
通天道人淡然说道:“身处此时此地,惟死而已,无非身死谁手。”
文道人握紧膝间长剑,正色道:“诚如天尊所言,然而小可亦是精擅剑术,临死之前,若是能见识到天尊掌中青萍之威,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文道人手中长剑锵然出鞘,墨色如玉,光华内敛,上刻‘墨吻’二字。
右手执定长剑,剑锋遥指通天道人,沉声说道:“此剑名为绝争一线,还请天尊品鉴。”
说罢,文道人凝心静神,一剑刺出,剑身四周缭绕灰色烟云,有风从虚空涌出,消磨肺腑骨肉,有火从内而发,焚烧道行修为,有雷从天而降,要将元神击为齑粉。
通天道人持剑横斩,荡尽雷霆,手腕一转,剑锋斜掠而过,风火俱消。
待风火雷稍散,方才见到文道人那一剑的真正风采,剑光如惊鸿过隙,漆黑如墨,充斥着毁灭、杀戮、死寂,如同九幽血海显化,直奔通天道人要害而去。
通天道人目光微定,心中赞叹,现出周身护体金灯、天花,掌中青萍横挡,霎时间寒光辉耀天地,风云变色,气象万千,一道清光如柱,笼罩通天道人周身,复又一剑点向文道人,这一剑仿若要终结寰宇纪元,隐隐绰绰,难见分明,唯有死意浓郁的几乎要满溢而出。
剑意碰撞,一抹幽深乍现,包容万物,死寂宁静,如同大千世界终末将临。
相持片刻,终究通天更胜一筹,终结胜过血海,九幽血海剑气化作巨浪逆卷而回。
交手至此,文道人大势已去。
面对着如此险境,文道人燃尽了全身修为,墨吻剑上一丝淡金琉璃之色渐渐蔓延,周遭开满清净莲花,死寂超脱之感若隐若现。
瞬间破开剑浪,斩落通天道人护体金灯、天花。
剑气交错,通天道人右肩一道剑痕残留。
文道人持剑而立,完好无损。
似乎胜负已分。
“可惜了!”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话音刚落,通天道人走近文道人身旁,伸进文道人胸膛之中,取出一团金色光团,化作一股光流落入一旁池中莲花之上。
只见池中那朵莲花渐渐绽放,荷叶化为龟背之形,隐隐有血丝浮现,莲台上生有两枚异色莲子,其中一颗色呈赤金,如血焰在燃烧一般。另一枚水蓝色为底,外有黑纹散布的莲子,散发着独特气息,正是龟灵圣母残魂凝聚而成。
通天道人挥手将莲花拔起,收入袖中。
取出一枚碧色丹药,放在地上对文道人说道:“青丝白雪丹,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礼物。”
恰在这时,自东方有两道遁光急急忙忙飞奔而来,正是准提接引二圣。
二圣到得须弥山下,不曾有半分停留,直奔山顶。不久,须弥山顶就有一声惊雷响起。
一只洪荒异种飞出了峰顶,正是那世间蚊虫的祖宗,开天辟地第一只的六翅黑蚊。身后一道身影追逐而出,正是准提道人。只见他现出二十四头,十八只手,执定璎珞伞盖,花贯鱼肠,金弓银戟,白钺幢,架持神杵,宝锉金瓶等物,打向黑蚊。却不防黑蚊化作无数蚊虫四散开来,霎时间遍布须弥上下,就要寻着血肉生灵饮血杀生。
见到眼前这般情景,准提道人叹息一声说道:
“好个孽畜,却是留你不得。”
身后法相一展,将璎珞伞盖,金弓银戟,神杵宝瓶等诸般宝物齐齐放出,或化作罩体金光,或斩杀蚊虫,顷刻间,护住了须弥山中万千生灵。身旁不知何时接引也站在了身旁,显出丈六金身,脑后三颗舍利子大放光明,轻轻伸出一掌,迎风化作须弥山大小,一掌落下,就将漫山的蚊虫击成齑粉,待神掌抬起,竟未伤山中半根草木。
正当准提道人要收手之时,自身后飞来一只漏网之鱼,正是文道人真身,叮咬在准提眉心,破了金身,饱饮佛血,准提道人回手朝眉心一掌,就要击杀文道人。不料文道人早有提防,飞身而走。
刹那间就要飞出须弥山外,遥望到五根天柱拦住去路,心中知晓去路已尽,正要换个方向。准提手中七宝妙树自空中飞落,化作一株镶嵌七宝的菩提,锁住了那方天地,一朵先天灵火悄然而生,熔炼虚空,寰宇崩坏,万物成灰。让这方天地回返太初之时,万物皆无的状态。
此时早已在亿万里外的通天道人,停下脚步,回首遥望须弥山,感应着袖中莲花以及一缕残魂,心中有了些许思量,一时却难以成型。
不多时,便重新踏上了回返金鳌岛的路。
只是此时通天道人不再是怒火中烧,而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仿佛酝酿着最深沉的东西,在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