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烟花在半空升起,而后绚丽地绽放,我不得不为它孤寂的勇气而震撼。
隔着电话,和那头的你一起过年。
------余深
凛秋暑退,熙春寒往。这时候的中国人民都迎来了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
这是余深来到沈家过的第一个春节。
沈家老宅里,上上下下都在置办年货、洒扫房间、买菜办席...外头已隐隐传来大人孩子梦的欢笑声。只等人齐。
一张大圆红木桌子上,三三两两坐了些交谈的人,沙发上也有几个。脸上尽是笑意满满,对今年的这个年甚是欢喜。
沈家老宅是一个四合院,东院是完全按照中国古来的四合院建筑风格布置的,面积不大,倒是有几分复古风雅之趣。
西院是请了法国的设计师设计的,风格偏西方的简单现代,占地面积比东院大了不少,还带了一个游泳池。
现在的沈老爷子是住在西院的,沈京仲和周兰芩夫妇不经常住在老宅,他们在外面有一套洋楼,是沈京仲买的,却对外称是周兰芩的陪嫁,他们和沈娆一起住在那里。
沈娆是余深之后俩夫妻生的另一个小女儿,与余深不同的是,周兰芩对这个小女儿很好,完全是做到了亲妈妈该做的事情。余深的哥哥沈越则因为受沈老爷子教养,住在老宅的东院。
沈家人口众多,沈老爷子有四个儿女。沈京仲是独子,排行第三,光他一家人口就不少,带余深就有五个人,而余深就有三个姑母。
余深的大姑母沈廷佩因为是家中长姐,所以性格上是说一不二的。如今任国土局的行政秘书,已婚,嫁的是她上司的大儿子秦杰垚,生有一女秦至然。
相比大姑母,二姑母沈廷瑶性格婉约,和读书时期认识的赵文书结婚,赵文书读医科,家境平平,但为人不错且上进,毕业后很快就在京都的一家三甲医院任职,现在已经坐到副院长的位置,还在B大任客座教授,夫妻俩是沈家唯一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一对,情深缱绻,但是遗憾的是至今未有所出。
小姑母沈廷妤是家中老幺,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出国留学,后来嫁给了一名在美国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李温励,所以就移居美国。她有一儿一女,均接受美国的教育。这次春节,恰好温励工作回调,就拖家带子回国了。
沈家的传统是一家子坐一起过除夕,吃团圆饭,沈廷佩和秦杰垚一家向来是沈秦两家轮流过年,今年恰好轮到沈家。而沈廷瑶和赵文书一家因为赵家二老均已离世,赵家也没什么亲戚,所以一向是在沈家过年的。沈廷妤和温励一家往年通常是打越洋电话过来拜年的,今年却是回来一起吃团圆宴了。
这次团圆宴办在了西院的大厅里,此时沈家老宅里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差沈越了。
众人说着时院中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大家意识地回头看院中来的人,视线透过面前的那扇雕花楹窗,望了过去。
时针在一天内又一次走过六时的位置,此时乌蓝的夜空里,还不见烟花爆竹的光亮,夜色渐浓,与往常并无不同。
半空中斜挂了半轮淡淡的镜月,初冬夜的寒霜深重,楹窗外的那株老木犀,枝梢叶头凝了层白色的薄薄霜气,一个身影披星踏月,从淡黄的灯光微色里走来,穿过院子的门,朝这方向大步行来,在身后的甬道上投下一道X长暗影
身影渐进,脚步越来越快,几步跨上台阶,踏入门槛,灯影一阵微微晃动,那人从楹门后转了进来。
走得近了些,灯光照出了他的脸色,显而易见,因为匆匆赶回的急灼,但又刻意压制,显出沉着自若的样子,灯光不仅丝毫不掩他眉宇间的那缕意气,反而越发显得他眉如墨画,目光清明。他生得略显清瘦,肩背笔直,走了进来,两道目光,看向厅里的众人,嘴角上扬,客客气气地和长辈打着招呼,又亲切地和同辈交谈,只是所有的亲切客气中浑然带着些许的疏冷,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的双瞳里,沉着夜色般的漆黑,却又清的像水般透明,虽然无法触摸,但那种微凉的冷淡之感,扑面而来。
直到他向自己的小妹沈娆走进时,笑意达底,露出了真切的关心。
沈越看到余深一个人坐在窗边民国风格的皮制沙发上,和沈娆说完话后就走了过去,在与她相隔半臂距离的地方停下。“过去一起吧,等会儿爷爷就到了。”说话语气和旁人并无不同。
余深看不见后其他的感官似乎更加敏感,她闻到了沈越身上的湿气。“外面可是下雨了?”余深没有回答沈越,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沈越看了一眼窗外有些浓重的夜色,“外面没有下雨,你问这个做什么?”沈越蹙了蹙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自从余深来了后,他就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女孩子。
“你身上有水汽。”
沈越一听,摸了摸头发,的确,霜露湿了他的鬓发,他肩上那件风衣与夜同色,也透出了几分湿冷的潮寒之气。
“B市冬天干燥,外面又没下雨...”余深慢慢地说。
沈越却打断了她的话,“你管那么多作甚?”说完沈越就走开不管余深了。
不久,沈老爷子出席,大家坐在一张大圆的红木桌子上,余深的位置安排和沈廷瑶的靠近,沈廷瑶牵着她入座。
余深感谢后就坐了下来,一顿饭没出多少。她有些想念南方的年味...
寻了个机会,余深离开了席位,出去透透气。只是在厨房与客厅的转角处听到了小姑姑沈廷妤和沈京仲的对话。
“三哥,那个余深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个比阿娆大的女儿?”
“跟你没有关系,打听那么多干嘛?”沈京仲本来是打算躲在厨房抽根烟的,但是自家小妹进来拉着自己就要打听余深的事情,他有些不耐烦,欲往外走。
沈京仲要走,可不代表沈廷妤就要放他走,沈廷妤拉住沈京仲的手臂,面色不愉道:“什么叫跟我没有关系?三哥,你现在的身份可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啊。这么说吧,我以前长居国外,跟家里人也不能经常联系,所以家里很多事都不清楚,但是沈家就这么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姑娘来,上回二姐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往细里问,这回我就问你,她是不是你在外头的?”
沈廷妤语气里像是格外关心这件事。就像她说的,以前她和丈夫儿女移居海外,对沈家的事已经不清楚了,但是现在她丈夫温励回国谋差事,全家搬回国内,那沈家的事情她自然要搞清楚。
“余深怎么样你不要插手,你乱猜什么我也不管,只一点,她是我女儿。以后她的事情你别往上凑乎。”说完,沈京仲烟也没抽就回大厅了,路过转角处的时候看到余深站在那,也不在意余深到底听了多少,就径直走了。
沈京仲走过余深身边没有停下,甬道里因为他的走过带了一阵冷风,冰冷拂面而过。余深直直地站在那里,心底一片清冷。
虽然前世早已习惯沈家人待她的冷淡,但是当血脉相连的亲人再次像利刃一样刺向自己的时候,还是难受至极...
大院里的除夕夜除了热闹和喧嚣,剩下的只有清冷。余深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入夜,除夕夜的天空,总好像是红色的,只是黑夜遮挡了它原有的颜色...余深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望着天空看,除了空洞无神的眼神暴露出她现在是盲人的身份,星空图在她脑海里呈现,寂静中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呼吸,舒畅的鼻息对着寒冷的空气呼出,红了的一点鼻尖,轻啜啤酒的嘴唇,湿湿润润的,在微光乍现中混合着白色月色的光晕,丝丝清凉入口...
也许,真的是只有一个人在黑暗中,才会毫无掩饰地流露出真实的表情,手里拿着半瓶啤酒,偷偷地躲到窗台于寒夜中轻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负面的情绪宣泄。
当一个人开始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后,通常会变得敏感而焦虑。余深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别人的放过引起她的难受和介怀,还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不放过和刁难引起她的耿耿于怀,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她难过和纠结的每一件事,都是她所在意和珍惜的。余深不愿意因为某种不公平而让她所珍视的东西从她手中流失。
没有人会在意与他无关的是与非,利弊或许是永远悬在我们头上的一把剑,一不小心刺穿自己的头颅、脖子、躯干。。。越在意越想方设法地宽慰自己,在意过了的时候哪怕是听到比自己遭遇还要惨的人也无动于衷,越想宽解,心结就结得越紧,到底怎么去开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前世的她一开始怕被伤害所以画地为牢,对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防备再三,同时告诉自己不要有太在意的东西,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在意的事物呢?直到有一天自己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身边有多少人劝我要坦然面对,可是,不管听多少劝说,都无法做到那些人的云淡风轻,我忘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没有旁人说得那般轻巧。
思绪放空,余深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声响,那些热闹和喧嚣都是旁人的,他们言笑晏晏,而自己的世界是寂静一片...
“深深?”沈越路过余深的房间,见她的房门半开,推开房门就看见余深坐在窗台上,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你在干什么?”沈越走过去一看,只见余深把头趴在膝盖上,整张脸都藏在双臂盘曲的怀里,指尖紧紧地握着衣角。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过来。”说着沈越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我没事。”余深抬起头,扶手抚了一下略有些清凉的额头。摸索着走进房间。
“那你为什么要打开窗户,还坐在风口处,你知不知道北京现在的气温会把你冻出病来的!”沈越有些生气,余深她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爷爷为了她的病情好不容易把她接回沈家,她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这是什么...啤酒?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还偷偷躲在这里喝酒。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余深!”沈越看到余深怀里的啤酒,一把夺了过去,他现在真的怀疑余深是不是不光眼睛出了问题,脑子是不是也不正常,她到底在想什么,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己刚被带回家的妹妹。
“哥,我听到小姑问爸爸的话了,你也在不是吗?”
“你不要多想,小姑在国外居住多年,不清楚你的情况。”沈越听到余深的话也知道余深要说什么。他才意识到余深也才刚刚到沈家没多久,不适应是有的,怀念以前的朋友亲人也是有的,更何况她现在还,失明了。想到这里,他便软下语气道:“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会照顾你的,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我,到底为什么会...”会被亲人抛弃他们不知道吗?“不在沈家长大?”余深犹豫着问出了口。一直以来,前世的她和沈家的关系一直是疏离着的,他们只是负责照顾她往后残缺的人生。
可是,他们永远不知道这残缺的人生可能不是失明带来的,失明带给自己的只是遗憾不能看见喜欢的人和事,而残缺的身世遭遇才是真正的利刃刺穿皮肤和肌肉...那些是亲人向自己捅来的刀口。不是一切逃避和假装不在意就能过去的,心上的刀口子永远都在流着血。
沈越想了想,在余深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的时候沈越才开口道“我们都很爱你,所以爷爷他才把你送余叔家养。你别多想。”
原来是这样,到现在他们还是不打算跟她说实话。余深失望之下,转身回到床前,摸索着从床前柜里拿出一本相册。
相册看上去很新,应该是买来不久,只是打开相册后里面的照片都微微发黄,时间应该很长了,不过被保存地很好。
“这是我小时候我爸...余叔带我去照相馆照的,他说这是在记录我小时候的样子。。。”
沈越一页页地翻开相册,照片中的小女孩扎着马尾辫笑得很灿烂,“你小时候很可爱,其实阿娆小时候和你很像。”
“我没见过你们的样子,所以我想让你们看看我的样子。”余深慢慢地说着,似乎是有点遗憾。
沈越听到余深这样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当年余深没有被送走,她现在应该和阿娆一样健康快乐。“会看见的,你的眼睛会被治好的。”
“嗯,你可以把照片给妈妈看看吗?”余深以前并没有享受过来自母亲的关爱,她也不知道被妈妈抱着或者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妈妈或许未必在意自己。她仍然记得上一世周兰芩冲自己说的那番话,每当午夜梦回,隐隐作痛...
“我会拿给她看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沈越和余深晚安后就带上门出去了。门外的他停在门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相册交给沈母。
屋内的余深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打算先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
余深出事后昏迷期间,班上的同学,陆预、林西西、张阳阳他们都过来看过她,后来醒来的时候也去过一次,只是停留的时间不长,他们知道余深看不见东西了,情绪都比较低沉,余深看不惯他们在时候惨兮兮、郁闷闷的的氛围,就‘赶走’他们了。
所以后来大家也互相保持着联系,尽管他们有时候学习挺忙的。
陆预每次有空就会打电话。也只有这样,余深才觉得千里之外还有快乐。她接起电话。
“喂”
“新年快乐,余深!”电话那头传来陆预高兴的声音,他周边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新年快乐!陆预,你那边是放烟花了吗?”
“是啊,你要听吗?”说着陆预打开窗户,伸出手把手机放到外面。“听得清吗?还有我家邻居小孩放仙女棒的声音。”
“嗯。”北京这边已经禁烟花了,原本以为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了。现在,她居然听到了南方的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
陆预这两年一直做着这样的事,余深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她很庆幸,还有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