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得了一种怪病,只有抽烟才能叫我平静下来,就连医生也解释不清原因。”
“真的?”他一副恍然大悟的可爱表情,“竟然是这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是假的。不过羽生君,请务必替我保密,我可不想被学校处分呐。”
羽生拍了拍胸膛:“放心吧。”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医院看我父亲。”
我想了一下:“方便的话,我可以一起去么?”
“好啊。”
羽生真司得了绝症这件事早在新干线上杰比就告诉我了,不过据羽生健太说的来看,他的父亲羽生真司是在2004年的2月底被检查出患了绝症的,住院之前把学园里的事务都暂时委托给了事务长小野全权代理。
几天前我去取之前没能一起办下来的一些转校手续时倒是见过小野慎一次,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种中年男性特有的稳重与优雅,末了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之前你们班的英语老师似乎不是很受学生欢迎,这次的新老师如何?”
“哦我并没有听过之前英语老师的课,所以没法比较。”在不能确定小野到底是不是羽生家的共犯之前我选择了最为保守的回答,“所以小野先生,抱歉了。”
“你还真是会说话,出木杉君。”他笑笑,之后放我走了。
后来我特地向杰比打听了下这个人,杰比难得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说:“其实我也对这个人很介意,并且还特地侵入过羽生学校的电脑系统里查过,但是关于这个男人的资料实在完备得叫人挑不出任何纰漏。喂,你怎么看?”
我当时推说资料不足不能下结论所以没回答他的问题,在我看来,资料过于完备的情况只有两个,一个是完全无辜,一个是正好相反。
“我爸爸上个月才动过手术,虽说手术很成功,”校长的儿子继续说,“但医生说应该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会意地点点头,之后随他一起走进病房。
单人病房里除了睡着的羽生真司,陪在他床边还有一位身穿和服的中年女人。
羽生健太急忙向我介绍:“这是我母亲羽生雪子,妈妈,这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出木杉同学。”
羽生雪子优雅地笑着:“我们傍晚已经见过面了,出木杉君,原来你和健太是朋友么?”
她的提问多少叫我有些不太舒服,我稍稍欠了欠身,没说话。
“听健太说你是归国转校生,那么之前你是在哪个国家呢?”
为什么这女人这么喜欢一再追问我的事,虽然有些不解,但我还是平静地撒谎说:“美国。”
“……哦是这样,父母也一起搬过来了么?”
“没有,他们还留在那儿。”我继续胡诌道,“他们说因为离开日本太久,已经适应不了这儿的空气与生活节奏了。”
可她的回答却有些认真得出乎我的意料:“怎么会呢,我在美国住的时候就总想着青森,无论离开多久,还是故乡最值得人怀念啊。”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之后借故先走掉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还一直埋怨运气不好,没能从羽生真司那里套到什么话。不过一想这次本来就不是计划中的行动步骤,也就稍微释然了些。
我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往回走,直到现在所有的线索依旧连不起来,羽生家这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如果说羽生家有什么内幕的话,也充其量不过是有些不干不净的金钱流通,但这和身在国安局供职的杰比完全扯不上关系。
而杰比这边看似信任地“一切都拜托给你了”,却也一直没有明确告诉我他想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算了,反正我即使帮了他的忙也不会有我什么好处,而如果行动失败则只能怪他能力不足又找错了人,所以怎样都叫人提不起劲。
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喊我真正的名字:
“御景君?”
这么叫我的人接着跑了上来:“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
“我现在姓出木杉,深泽。”
深泽毅是前年才加入组织的新晋成员,和杰比一般大,可因为那张娃娃脸使他看起来像只有十六、七岁,行动能力属于上等水平,情报分析也非常擅长,美中不足的是为人稍微欠缺些谨慎。
如果没记错,他的上司应该是……
“御景君,之前真是得罪了,抱歉。”他笑了,“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他不说还好些,这么一说倒勾了我那段不算愉快的回忆。
当初他加入组织时,是我一个人来接他的,结果却被这人当作了某个组织成员的儿子,因为从家长那里偷听来情报所以打算恶作剧一下,所以他一个劲地拍着我的头说“还是叫你爸爸来见哥哥吧”,而无论我怎样解释他都把我的话当作了事前准备好的台词,并刻意板起脸要求我说“恶作剧要越短越好”。
就在他还在“你读高中几年级,有没有交往对象”上继续纠缠无计可施的我时,另外几名组织成员赶到总算帮我解了围。
上车的时候深泽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如果你早说自己是澹先生的养子我也就相信你了呀,这事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
我笑了笑,之后替他关上了车门。
在许多组织成员的眼中,我的身份首先是澹先生的养子,其次才是御景风。不,或许应该这么说,正因为我是澹的养子,所以我才是御景风。
他们永远是前提与结论的不可逆关系。
“你怎么会在青森?”我问。
“哦有点事情……”他看了一下周围,之后悄声说,“我刚才看到你从医院出来,难道说你的伤……”
我不悦:“你跟踪我?!”
“啊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恰好在这附近散步而已,你误会了,真的。”他急忙解释道,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塑料袋,“我是去便利店买晚饭的……”
我想了想,问:“羽生真司,你知道么?”
“知道啊。”意料之外的说辞。
“哦?”
“这个人早些年一直在美国居住,有两家大型的软件开发公司,甚至传言说他与NSA交往甚密……”
“等下,你说他和NSA有关系?”
“对,但其实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的两家软件公司都是他的妻子在暗箱操作,那个叫‘羽生雪子’的女人在程序方面相当有造诣,可也许她志不在程序开发,所以在美国积累资产之后就回国办私立学校了。”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深泽挠着头笑了:“对不起,不说可以么?”
“嗯。不过我也大致了解了,谢谢。”
“……御景君,说起来你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要一个幕僚帮忙,这似乎不太好。”分手的时候他突然说。
“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我和你的上司一样那么喜欢建立党羽,这个组织早四分五裂了。”
“其实我觉得,澹先生很想让你来继承组织,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希望你有足够的力量来牵制我的老板。”
“深泽,你能偶尔提供些必要情报给我对我而言就很足够了,”我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一些,“其他的,我既不想继承这个组织,也不想和谁为敌,维持这样就好。”
他叹了口气,语气很郑重:“御景君,不管怎样,之前你救过我的命,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把它还给你。”
“不要这么正直地急着还债,”我背向他扬扬手,“更何况我早就把你的借债凭据弄丢了。”
回到家,杰比正在他的房间里拄着下巴在笔记本电脑前发呆,觉察到我进来后“啪”地一声猛地把电脑合上了:“喂,你怎么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我指了指他那正在以最大音量放着《20thcenturyboy》的音响:“即使我把这扇拉门砸烂,你也未必能听得见敲门声吧?”
他悻悻把音响关掉后转身坐回电脑前:“找我干吗?”
“情报交换。”
他抬起头:“我可没有什么情报能和你交换啊。”
我笑:“没关系,你隐瞒的旧情报也可以。”
他的表情变化很耐看。
我把从深泽那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后,冲杰比稍微扬了扬下巴:“别说这些东西你都是第一次听说,杰比斯,你如果要我帮忙最起码也请有点基本的诚意好吧,不然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陪你在青森兜圈子。”
杰比吁了口气后说了实话:“事实上我和羽生雪子的确在NSA见过面,当时她是作为羽生软件开发集团的代理总裁来的,她说她对我当时研究的程序很感兴趣,要我背着NSA高价卖给她,我没有同意,结果她就趁我不注意偷走了那张装有全部数据的磁盘……”
“难道你没有备份数据么?”
“不是的,其实重要的并不是那张磁盘里的程序资料,那不过是为国安局的防盗系统做的一点改进而已,丢了再重新做倒无所谓,或者干脆换掉原来的全部防盗系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杰比皱起眉毛,“只是在那张磁盘里还有些我个人研究的东西,我必须要赶紧夺回来才行。”
“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知道嘛,反正你又不会对程序那种东西感兴趣。”杰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想了想似乎是那么回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还有一个问题,这次的行动到底是不是NSA的意思?”从一开始我就怀疑杰比在撒谎,如果是NSA的命令,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帮他安排好就这么把他遣来青森,这个人虽然在网络上所向披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的行动力只是属于中等水平,如果NSA没有派专员来接应帮助他的话,再怎么想都觉得不现实。
“看你平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想到你还什么都知道,真是败给你了,”杰比耸耸肩膀,“其实我并不是受命国安局来日本的,而是出于私人目的。”
“那么NSA知道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只能暗中监视我的举动而已。”他接着说,“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如果NSA光是监视我的话,我就拿你做掩护独自行动,但现在的情况是,刚才NSA已经明确向我下了‘不许行动’的命令,所以要取回东西的任务只能拜托你了。”
“傍晚你出去就是为这事?”
“不然还能是什么,去酒吧找女孩子喝酒么?啧,竟然有NSA成员特地从美国跑到青森只为亲口下命令给我,简直像个笑话。”他的口气充满了厌恶,“这些脑子里长的简直是纳豆的蠢上司们。”
“……杰比,你从没想过为什么事态会这么严重么?还是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紧张?”
他托住下巴,表情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羽生家的后台很可怕,那个后台的力量足以左右整个NSA,我发现羽生家取走了东西后就立刻追了过来,起先NSA的态度还十分暧昧,而就在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突然向我下达了‘不准行动原地待命’的强制命令。”
“什么后台能比NSA还要硬?我很有兴趣,难道是美国白宫不成?”我调侃他。
“不太清楚,所有的相关资料都被高层上了密码,即使是我都不能闯过去。”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其实我在那张磁盘上早就装了NSA特制的发信器,我也完全清楚它的位置,”说着杰比旋过笔记本的显示屏给我看,“这张磁盘就在羽生雪子卧室的抽屉里,但是讽刺的是,我现在完全不能行动。”
“即使是你可以自由行动又能如何,你这只有十个指头好用的男人。”
他斜眼一笑:“所以说从现在开始,只能真的都交给你了。”
“一年份的大吉岭红茶?”
“……成交。”
看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我突然为自己的廉价要求感到后悔了。
第二天。
今天放学后羽生健太要去女朋友家吃晚饭,确定他真的离开后,我从学校的洗手间走出来,正好和杰比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我捂着被撞得又酸又痛的鼻子后推了两步:“你走路怎么总是不长眼睛啊!”
杰比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嘴里还念念有词:“虽然看过好多遍,还是忍不住赞叹……我说,你到底是KID还是如月左卫门?”
那都是谁啊!
叫我易容成羽生健太是杰比的主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自由出入羽生家,行动之前我把一枚微型对讲器别在自己的制服领带里,之后扔给杰比一副耳机:“保持联系。”
羽生家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甚至我很怀疑自己在附近闲晃时是不是曾不小心与羽生家的人擦肩而过过。
我看着羽生家豪华的宅邸,心里满是小市民般的犯酸感慨。
如果我能顺便找到他们家没有按时交税的证据,肯定要偷偷寄到国税局参他们一本。
不过虽然说这是栋豪宅,但是没品的富豪人家住的地方大多一样,一切设计都只是为了彰显“有钱”罢了,看久了叫人觉得简直无聊透顶。
“杰比,羽生家的资产大概有多少?”我悄声问。
他放学之后就立刻回到我们住的地方,打算暗中做我的指挥:“说了也白说,对你而言是不能理解的天文数字。”
“那就算了。诶对了,羽生健太的女朋友又是什么人?”
“和羽生集团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他的口气超级不负责任,“反正肯定又是恶劣的政治交往,无趣得很。”
喂,难道在你心目中所有门当户对的情人都是丑恶的政治交往么?!
事实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杰比在对讲器的另一端帮忙,我绝对会在这栋大到夸张的房子里迷路,只是杰比在负责引路的期间时常会有些重心偏移:“羽生家肯定有很漂亮的女仆叫你‘少爷’吧,刚才你就是在和她说话吧?喂,你敢抛下任务和她们搭讪的话我一定会告诉竹奈的!”
把任务抛给我却又要嫉妒朋友艳遇(根本就没有!)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听管家说羽生雪子有事出去了,家里只有一位等她回来的客人,问我要不要代替她见一下,我以“我只是回家拿点东西,一会儿还要去惠子家吃晚饭”为由拒绝掉了,按照杰比的指示我很快来到了羽生雪子的房门口,门是上了锁的,不过这难不倒我,我三两下把锁弄开之后走了进去,只是杰比又在我耳边缺乏紧张感地吼道:“喂,你该不会也以这种方式进过我家吧?!”
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布局,看起来又宽又软的双人床,梳妆台,落地窗,淡蓝色的窗纱,橘木地板,很普通的女人卧室,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东西应该就在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杰比那边传来键盘的敲击声,“你找找看吧。”
我走过去,正想拉开抽屉,突然发现台子上有个倒扣着放置的相架,出于好奇心,我伸手拿过来端到眼前,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怎么了,有人进来了么?”杰比的声音也跟着紧张起来,我没有回答,把对讲器关掉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看见我笑了:“健太君,原来你回来了呀?”
我看着他,平静地把相架重新倒扣着放了回去:“小野先生,您怎么在?”
小野笑得有些古怪:“诶,你以前都是叫我小野叔叔的,今天怎么了?”
“那么小野叔叔是来见我妈妈的吧?她马上就该回来了,我们去外面等吧?”我急忙改口,想尽快打发他离开。
可他倒是不急着走,而是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拄在梳妆台上的右手,慢悠悠地说:“健太君,你怎么也开始戴手套了?现在的流行么?”
我迎合地笑:“是呀,惠子非得要我这么打扮,真伤脑筋。”
“哦我记得之前你们班上的那个叫‘出木杉’的新转校生也总是戴着手套呢……原来是流行的关系么?”
他到底想说什么?
“健太君和他的关系如何?”他继续问这些叫人完全没有头绪的问题。
“不熟悉,只是认识而已。”
他笑:“雪子小姐可是对他很在意哦,你不知道?”
“哦,是么?”我假装感兴趣地挑挑眉毛。
“她说啊,出木杉很像她年轻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停住话头转向我,“你知道那是谁么?”
“不知道。”我盯着小野的眼睛看,他也不躲闪,只是微笑着回视我,毫不掩饰自己狡黠又深邃的眼神,突然之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把手伸向梳妆台下的抽屉,结果被他抓住了:“会爆炸的。”
“多大的规模?”
“足以再炸伤你的手腕了。”他咧嘴一笑,“如果再受伤应该就再也拿不起枪了吧,柔弱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