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地拿着风筝线走上操场的跑道,睿睿还没有弄明白自己怎么那么随便就答应他了。
地面的风依旧不大,原本放风筝的人似乎都已经放弃了,纷纷停下来,该打情骂俏地打情骂俏,该玩手机的玩手机。
金天站在牧祯边上,看着许时年把那小学生带到操场上,自己却没了人影,问牧祯:“他想做什么?”
刚才许时年做风筝的时候她没好意思过去打扰,待他离开才回到牧祯身边。
牧祯摇头:“不是很清楚,但感觉他想搞点大阵仗。”
“大阵仗?”
两人说话间,许时年已经回来了,却不是走着回来的,他骑了一辆自行车。
“来,上车!”他朝睿睿招手。
睿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是放风筝么,怎么变骑自行车了?
而且这自行车又是掉漆又是生锈的,哪哪儿都透着股中年老旧的气息,他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许时年双脚踩了地,见人没动,点了点后座:“自行车,不敢坐吗?”
“谁说我不敢?”睿睿昂头,灵巧地一个翻身爬上去。
见他坐好,许时年转头远远地往这边望了眼,先看到牧祯,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个子更高的于瑞峰:“老于,过来帮个忙!”
于瑞峰没拒绝,还很配合地从睿睿手里接过了纸风筝,又去扯风筝线。
“可以啊,”许时年调笑他,“脑子越来越灵活了。”
于瑞峰凉凉地回他一眼:“骑车放风筝,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许大不正经很自然地把这话当表扬收下了,挥挥手让他往后走点,把风筝举起来,然后去指挥后座上的睿睿。
“一会儿放风筝就全得靠你了,这难度一点不比玩李白低,看到那群玩手机的人了嘛?”他指的是那些原本参赛这会儿放弃了的人,“他们那么多人一个都放不上去,你行吗?”
睿睿耸肩,白了他一眼,紧紧抓着风筝线坐好:“别小看我,我可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
也不知道篮球队队长和放风筝有什么关系,如果是牧祯听到估计得问上一句,但对方是同样可以藐视逻辑的许时年,便接得很流畅:“哈,集齐两个篮球队队长可以放风筝,buff已加满,走咯!”
脚踏板被踩下,车轮开始运转,于瑞峰很合时机地放手,长长地一尾风筝便浮在了空中。
睿睿“哇哦”了一声。
“手拿高,”许时年在前面喊,“能举多高举多高!”
“知道。”睿睿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高高举过头顶。
没听到线轮滚动的声音,许时年往后瞥了眼:“喂!放线放线!”
“什么放线?”
“就是让你手里那玩意儿转起来,线变长了,风筝不就能飞天上去了吗?”
睿睿听着抬头向上看,发现风筝线这会儿正好卡在转轮上,在转轮的棱角上勾住了。
“线放了吗?”
“别急啊!”
他伸手去扯,没扯开,有些烦躁地拉了拉,风筝线依旧没动。
自行车拐过了一个弯,许时年稍稍加快了些速度:“别慌啊篮球队长,你不是说你行吗?”
睿睿恼:“爸爸也没说不行!”
他指尖朝下一划,风筝线终于成功脱出来,“哗啦啦”地转轮声响起,随即是空气流过纸面的风声。
许时年听到,左手背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腰:“坐好了,要加速了!”
音落,前后车轮快速地滚动起来。
流动的空气托起纸身,银白色的风筝线不断地被抽离,无脸男那张上了年岁的脸牵领着另外两个大伙伴,慢慢悠悠地浮上了天。
突然有风起。
树影摇曳,云层舒卷。
一刹那春意浓缩,生机乍现。
有人下意识地仰起头,见那碧蓝天幕之下,有一颤颤巍巍重心不稳的长尾风筝,被轻轻一捧,上了青云。
睿睿的笑声融进了风声里。
“走走走!”有小情侣站起了身,扔在地上的风筝重新被举过了头顶,操场上又有了奔跑的声音。
牧祯捋了捋被吹到眼前的头发,看着不远处拐弯而来的自行车。
那人白衣猎猎,神采飞扬,仿若刚从青春电影的背景音乐中走出来,唯美地有些不真实。
突然心头一动。
她转过身去,看到体育部的部员们,连同坐在边上的志愿者都被叫动,把沉积在箱子里的风筝材料都搬了出来。
于瑞峰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喇叭,毫无抑扬顿挫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往外蹦:“风筝免费放啦,仅限今日,还剩8只,领完即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毫无感情,这话听起来还没“江南皮革厂倒闭了”来的有吸引力。
有人笑,有人摇头,也有人起身。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影往这不受欢迎的一角走来,散落的欢声笑语突然有了汇聚之处。
风又起,越来越多的风筝浮上了天,原本空荡荡的天空开始变得多彩。
许时年的自行车已经停下,睿睿站在他边上,仰头扯着风筝线。
三只成串的风筝无疑是这方天空里最显眼的那个,长长的尾巴甩啊甩,宛若游龙。
许时年百无聊赖地给他指挥:“兄弟,猥琐发育啊,扯着点线,别一会儿跟人家撞车了。”
睿睿脸上依旧嫌弃他,手上却听话地扯住了往外飘的线,避开了横飞过来的风筝。
“人长得帅就是有优势啊。”
不远处,金天看着突然漫天都是的风筝,莫名地叹了口气。
牧祯在旁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也不完全是。”
不想她会接茬,金天顿了一下:“嗯?”
牧祯给她解释:“他帮那个小学生打游戏是施恩,跟他说赢了叫爷爷是施压,后来说不叫爷爷也行,帮我放风筝吧,利用的是人的比较心理。再后来骑自行车放风筝,故意浮夸,为的是树旗帜、改变环境,挖内驱动力,减少大家的惯性压力。虽然人格魅力不可少,但他对人心理的拿捏能力,真的很强。”
“……”
金天半晌没反应,牧祯朝她看去,见她一脸吃惊,便接着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不是,”金天眯着眼摇头,“相比于他,我更好奇你……”
一个从来没有情商的人突然有了情商,就好像看到了铁树开花,枯木回春,不惊讶不行。
“你以前是学心理学的吗?”
“小时候学过。”
“啊?”
牧祯微微耸肩:“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就放弃了。”
“……是吗。”
“嗯。”她见放风筝的人越来越多,拉了拉金天的袖子,“我们也去放风筝吧。”
金天看她一眼,想到她刚才被许时年截胡时的情景,暗暗惊奇:“你难不成是真的想放风筝?”
“是啊。”牧祯点点头,“走吧。”
……
所有风筝被放上了天,志愿者们也没什么事了,金天要去图书馆,牧祯随便把风筝线送了个人,准备去睡一觉。
她也没回社团活动室,到足球门边找了块空闲的草地,倚着门杆坐下来。
眼前是自由翩飞的风筝,就像于瑞峰说的那样,很有春天和少年的气息。
有人从旁边走过来,牧祯反射性地让了让,结果那人的脚步在她跟前就停了,她不解地抬头,看到一张芊古剧社的演出门票。
“给,参与放风筝的奖励。”
于瑞峰把门票往前递了递,牧祯接过,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另一只伸过来的手抢了去。
“芊古的门票?”许时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我说老于,这东西你要早拿出来,不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嘛。”
于瑞峰摊手:“万洲刚给的,这几张票印糊了,重印太麻烦,就让我处理掉了。”
“运气真好啊。”许时年把票还给牧祯,朝于瑞峰伸手,“有我的份吗?”
于瑞峰斜眼:“你真这么闲么?”
许时年斜回去:“几个意思?我接受艺术洗礼,陶冶情操,启发灵感,这是必要的自我修行,怎么就是闲了?”
得,您是大佬,您日理万机,您说什么都有理。
于瑞峰也懒得跟他辩,把票扔给他就走了。
牧祯以为许时年会跟着走,谁知道他直接在她边上坐下了。
“你的自行车呢?”她便随口问了句。
“老茹的车,他从来不上锁,我就拿来用了。”
他们这一角没什么人,许时年坐在球门里,阳光穿过球网洒在他脸上,他眯起眼,不由地伸手挡了挡。
牧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老茹,好像是数学系的教授茹帘青?
“你跟茹老师很熟吗?”
“一般吧,”他回得轻描淡写,“不过是他看着我长大罢了。”
“……是么……”
牧祯有些惊讶,她以为他会胡乱扯些别的把有关他自己的问题搪塞过去,就像前几天一样。
既如此,也许可以问问别的。
“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嗯?”
“你刚才自己说的,一个人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他的原因。”她顿了顿,抬眸望进他眼里,“所以你为什么要动员那么多人来放风筝呢?看上去不像只是帮部长的忙。”
“怎么,”许时年嘴角上扬,“对我感兴趣啊?”
牧祯纠正他:“只是对你这个行为有点好奇。”
“是嘛,”他顺着嘴角的弧度笑了笑,有点晦涩,有点莫名,但掩映在阳光里,很好看,“那就保密。”
“……”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牧祯伸手把背后的卫衣帽子掀起来,套住头,背着他蜷缩着身子在草地上侧躺下来。人造的草皮躺起来并不怎么舒服,但比靠在数据服务社的桌子上要好多了。
许时年看了眼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往她那边靠过去一些,问:“你呢,为什么想放风筝?”
“不好说。”
“也保密?”
“有一点矛盾。”
“嗯?”
牧祯睁开眼,望见不远处某个牵着风筝的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脑海里闪过同样烂漫的遍野油菜花。
春天就是用来放风筝的啊,把风筝和你的愿望一起,放到云里面去。
有人曾经那么跟她说过。
她忽然仰过面来,入眼浮云之间自在徜徉的风筝们,高居云端,俯瞰河川与山峦,仿佛真的拥有了一整个春天一样。
她笑了一下,轻轻浅浅的,如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
“没有,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