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庭院深深的霍府内院有一阵阵微不可闻的敲木鱼声。
霍老太跪在佛龛前虔诚的烧香礼佛,这是她每天早晚都必做的事情,已经很多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记不太清。许是因为常年吃素保养得当,霍老太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脸上的皱纹也没有沟壑丛生,只是若隐若现,她小声地念着佛经,轻轻敲打着木鱼,空气中檀香燃烧的香气让她很是安心,就连身后不远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也没注意。
月光就这样穿透窗户洒进了室内,朦胧的月色给地面结了层霜,让专心致志的霍老太打了个抖,夜晚还是很凉的,她起身准备把旁边的褙子披上,但动作却猛地一僵。
一阵细密的叫喊声传来,尖锐急促而高亢,像极了女人生产前撕心裂肺的叫喊,透着森然的恐怖,清透的月光不知何时在缓慢却又急速的流淌,竟凝结成一张女人的脸。
眉眼细长,嘴角总是噙着笑意。
霍老太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怕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用力地瞪大了双眼,那张脸皮像被风吹起了一样向自己飘过来,她急忙伸出手去挡,但脸皮却轻而易举的穿透衣袖来到她的面前,直勾勾的和她脸贴着脸。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又是一阵尖锐细碎的霍老太觉得自己的耳蜗要爆炸,青筋顶着太阳穴都要裂开,她咿咿呀呀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脑海里过往的回忆也只闪过了只言片语。
一张模糊却又熟悉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渐渐在眼前清晰。
哗的一声,她脚下踩到了落在地上的褙子,整个人侧翻摔倒在地上,太阳穴不偏不倚的磕在佛龛底座凸起的尖角上,鲜红的血迸射出来,溅到了佛像平静安详的脸上。
漂浮不定的脸在屋子里缓缓游荡了几圈,似是留恋不舍一般,最后一点一点的落在霍老太开始僵硬发青的脸上,笑意逐渐在她脸上绽开。
第二日一大早,霍老太意外身亡的消息就惊动了整个扬州城,恒娘看到霍家公子霍青城空出来的座位,若有所思。
霍老太的葬礼十分隆重,几乎整个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恒娘和学堂的学生也早早地出现在霍府,霍家老爷一身缟素被管家搀扶着才勉强不失礼节的招待完客人,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听说霍老夫人走的很突然,是在礼佛的时候被佛龛的底座扎进了太阳穴。”有几人在一旁窃窃私语。
“是啊,霍老夫人半辈子都潜心礼佛,没想到最后却没得到佛祖保佑啊。”
“谁说不是呢,霍老夫人可是个大善人,建佛堂施米粥免田租,的确是难得的好人,哎,怎么这好人不得善终呢。”
“这几年霍府的生意如日中天,霍老爷都把霍家这块招牌打到汴梁去了,眼瞅着这日子越来越红火,这霍老夫人却这么不声不响的去了……………哎”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霍老太死的蹊跷的很呢。”一个头戴方山冠的人抬眼瞟了瞟四周,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周围几人立刻围了上来,一脸好奇。
“不是意外吗,还能有什么蹊跷?”
“我这是听霍府一个小厮说的,霍家这么着急办丧事,是因为这事诡异得很,”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霍老夫人尸体是第二天一早才发现,死的悄无声息,那婢女叫门半天没反应才怯怯的推开门,吓得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出去了。”
“那屋子里血液飞溅,地上更是一摊极大的干涸血迹,那霍老夫人身体早就僵硬了,但眼睛瞪得极大,几欲裂开,眼珠里都充满了血。”
“这是死不瞑目啊……”有人小声惊呼。
“那可不是。”说到激动处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引得旁人的侧目,他不好意思的冲着周围点头致歉,瞟了一眼远处的霍老爷和霍公子又继续道,“更诡异的是,这霍老夫人睁着眼睛,但嘴边竟然是笑着的…………..”
恒娘把这群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她环顾整个霍府,倒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也没有当真,她走到霍青城的身边,只见他形容枯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下都是青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霍青城冲她点了个头,想要行礼,被恒娘拦下了,她也没有开口安慰他什么,毕竟诸如“人死不能复生”的话本就如隔靴搔痒,生离死别的痛苦任多少安慰都无法减轻半分。恒娘去给霍老夫人烧了香,便先行离开,她看惯了世间生死,无甚执着,自然很难对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感同身受。
“空空。”空荡荡的院子回响着她的声音,小猴子又出去玩了吗,她想,真是越发偷懒了,她在院子里坐下,刚烧好水准备泡茶,就看到空空从隔壁人家的房檐下跳下,在围墙里的桃树上做短暂停留,就稳稳地跳落到地上。
“恒娘,你猜我去哪里了。”空空兴奋地说。
“你去哪我不知道,你偷懒我倒是知道,”恒娘一边洗茶,头也不抬的回他,“你这猴劲还没过呢,好好的路也不走了。”
“我没偷懒,你可别冤枉我。”空空没有坐相的横躺在桌案上,“你出去一趟时间太久了,我没事干,就又去外面溜达了一圈,路过府衙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恒娘没理他,小猴子讨了个没趣但还是继续道:“那个仵作命不久矣了。”
意料之中,那尸体上生长出的诡异枝条在他脖子上悄悄扎了一针以后,程仵作便觉得浑身乏力,日渐萎靡不振,身体像是被活成了稀泥,软绵绵的仿佛没有了骨头。
“是不是树妖在作怪?”空空拿出一根折断的树枝递给恒娘,“妖气大得很,怕也有几百年道行了。”
“区区树妖,是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恒娘夹起那段已经萎缩成一截焦炭的枝条,原本新鲜的叶子现在也蜷曲成黝黑的一团,指尖微微用力,树枝就被碾成了齑粉。
“这扬州城里卧虎藏龙啊。”恒娘勾起了嘴角,“真是想无聊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