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经磨难的大谷国在隆德八年这一年得到了久违且短暂的喘息,这一年全国基本上风调雨顺,北边的鞑靼和南边的倭寇因为各自地盘的一些原因,罕见的将贪婪的目光暂时从大谷国这个肥硕的绵羊身上转移开,使得隆德八年的大谷国,没有战火,没有叛乱,几个有分量的清流出现在朝堂,贪官污吏的现象也似乎改善了些,百姓们似乎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这一年对江隐来说,是难忘的一年,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年,这一年里,他不再随着父母漂泊江湖,也不用再如前两年般的担惊受怕,他成为了王守仁的正式弟子,开始正式的崭露头角,逐名天下。这一年,他们三兄弟几乎时时刻刻跟在王守仁的身边,由王守仁言传身教,使得三兄弟的技艺皆大有长进,虽说脱胎换骨有些夸张,但已然小有成就。
这一年中,合成肥料的实验取得了一些进步,使得王守仁更加坚信江隐所提二法的真实可行性,他更加的有干劲,对水稻杂交增产的可能性更加的抱有期望。所以,他对今年收上来的种子格外的在意,每隔两三天都要亲自检查一下。
隆德八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王守仁的病在入冬之后更加的更加的严重,每一分每一秒都随时可能离去,但圣人的命或许真是由自己做主的,就在包括江隐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王守仁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时候,他硬生生的挺过了春节,挺到了隆德九年的春暖花开,挺到去岁收获的两百种样种顺利的播种,又熬过了炎热的夏日,挺到了秋收,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鬼门关从阎王殿闯回来,只为了亲眼见到江隐所提两法的成功。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可以想见,王守仁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的,这是无止尽的折磨,折磨的不仅是王守仁自己,更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江隐承受的压力更大,他深知自己所提两法的真实可行性,但饶是他知道大概的原理,但真正想要将之成功仍需要大量的实验,这个过程很可能是个漫长的过程,说实话,江隐对去岁收到的两百种样种没有丝毫的信心。江隐是等得起的,但他担心王守仁等不起,他不忍心王守仁带着失望离去,可看着王守仁这般日复一日的煎熬,江隐的心亦始终在揪着,他的压力亦是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快熬到了秋收之际,那一日,江隐忧心忡忡的在田间转了一圈,他忽的发现好像有一块田里的稻穗更厚实些,为了确定,他不厌其烦在自己的千亩田里来回狂奔,后又往返于自己与他人的田间反复确认,终于,他仰天狂笑,泪水洒落间往回狂奔。
王守仁已然起不了床,可见到冲到床边的江隐后,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挣扎的起床站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带我去看。”
他已经不能行走了,便坐在轮椅上由冯泰推着,他们来到了田间,王守仁亲自比较了两方田的稻穗,后又连续比较了许多家的稻穗,而后,他开始了激动,虽然并不能确定到底能增产多少,但自己家这方天的稻穗明显比别人家的稻穗更厚实些,且不是单个想想,这一方五亩田的稻穗具皆如此。这代表着江隐的设想得到了证实,虽然具体增产了多少还得等到脱粒之后才能确定,但有这五亩田在,增产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江隐从未想过自己能从圣人的眼中看到泪花,但他真的看到了,晚霞下的王守仁,那眼角的泪花是那么的慈悲,这一幕深深的刻在了江隐的脑海中,在他此后的一生中,每当他心烦意乱想要放弃的时候,他总是能回想其晚霞下的那朵泪花,那朵泪花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它总能让江隐静下心来,让他滋生出无限的勇气,不知疲倦的踽踽前行。
那一夜的王守仁,兴奋的像是个孩子,但短暂的兴奋过后,他的脸上便不可抑制的出现了死气,江隐悲伤的知道,王守仁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但老天也似乎打定主意不愿让王守仁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它要让王守仁死的壮烈,死的慷慨。
朝廷的诏命在简单的晚饭后抵达,上言近日有数万倭寇登陆,现已攻陷台州数县,台州城岌岌可危,总督刘显不能平,故望王守仁以国为重,火速前往台州平叛。
王守仁已入膏肓了,可他仍是挣扎着接了旨,并不容置疑的下达了马上出发的命令,他没有对张氏和王正亿说任何话,虽然彼此都知道此次出征他注定是回不来的,可接了将印的王守仁,心肠冷的像是铁石,他义无反顾的坐上了马车,往他命运的结局奔去。
江隐要跟着去,却没有得到王守仁的同意,不必细说江隐也知道,王守仁留下自己还是为了那五亩田,不将事情落到实处,不得已确切的结论他又怎会安心的罢休。江隐更知道王守仁的心结之所在,故而便没有强求,只对王守仁说了一句话:“左右都熬了这么长时间了,再熬些日子吧,等结果一出来,弟子立刻快马前往台州报知。”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太过难熬,可再难熬的日子终归要有个尽头,一个月后,那被寄予厚望的五亩田终于收割好脱了粒,一共收了二十四石粮食,亩产将近五石,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切切实实的增产了两成,虽然这其中还有化肥的功劳,但杂交水稻之法确实成功确实无可争议的。
亲自将这二十四石粮食妥善的保管好以做下一季的种子后,江隐对余下田地里面的庄稼再没有丝毫过问的兴致,他即刻召来了李建,叔侄二人立刻开始日夜兼程的向台州赶去。路上的江隐,心情是兴奋的也是忐忑的,兴奋于有了这个亩产王守仁必然可以安心了,忐忑于王守仁等不到他赶过去报信。如果那样的话,这将是江隐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