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的心里下起了雨。
无尽的雾气凝聚成了水滴,从半空中飘落。
刘大狗已经失去了意识,怀里的灵玉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长街上大风卷过,无数的沙砾和尘土淹没了两个孩子。
灵玉从梦中醒来,从天而降的大雨在地上汇成溪流,溪流汇成大河,大河翻滚着化成滔天洪水。
天空中的云气散尽,可还是有无穷无尽的雨水从天上倾泄着,没有一丝停歇的迹象。
灵玉惊慌失措向着高处跑去,不时被追赶的波浪拍倒在地。
鞋子被湍流带走,霞光毫光从脚底蔓延出来,化成美丽的云履。
衣服被风雨撕碎,光影转换之中五彩霞帔将她包裹起来。
头发被慌乱挑散,凤冠从天而降,带在了她的头上。
灵玉浑然不觉,只是埋头向着高处逃命,嘴里哭嚎着,眼泪鼻涕喷涌而出。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心中的苦痛和恐惧越来越淡了!
道观内,神游道人从土坑中爬了出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深深插入泥土之中,每一步都引发了道观的晃动。
尘土和腐朽的瓦片从道观屋顶扑簌簌掉落。
血肉和碎掉的衣衫也纷纷从神游道人身上剥落下来。
“师尊可是在养蛊?”嘶嘶的声音从神游道人口中传出。
灵玉终于攀上了山顶,冷漠的目光扫过周围。
丹凤朝天冠,五彩抱霞帔,万里乾坤裙,朱雀随风履。
灵玉小小的身影站在山顶上俯瞰四野,像是高傲的女皇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狂风熄灭,一缕清风谄媚地围绕灵玉的脚边。
乌云散开,天际放晴。
潮水退去,缩回了低洼之处,在那里形成了巨大的湖泊。
灵玉望向了天空,眼中犹疑不定!
良久之后,灵玉伸手虚空一招,巨剑在空中形成。灵玉并未手持巨剑,只是眼神一瞥,道道剑光冲天而起。
脚下的高山被切削成巨大的坟墓,一座墓碑直入青云。
道观内,无忧上人眼睛眯成了缝隙,望向了无尽的高空。
人总有一死,无论是富甲天下,还是坐拥江山;无论是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世人,还是深山里打坐修行的高人,最终都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时刻,某一地点终结自己的一生。
于是众人纷纷追求长生。
医者采集天下药石,佛家追求往生极乐,儒家讲究诗书传世。
道家呢,一直想要的就是大自在。
五火灼心,便是经历了生人之苦,便是进入了通玄。
三尸斩灭,便是进入了死亡之痛,便是进入了归墟。
灵玉正在丹田识海之中构筑自己的坟墓,潜意识中的恐惧推动着她,要把自己埋进无尽的岁月中去。
街市口的狂风越发猛烈,粗大的石子不断敲打在两个孩子身上。
一个年老的妇人贴着墙根蹒跚过来,摸了摸大狗的脑袋,哀叹了几句,将水囊对着刘大狗的嘴巴,灌了几口水,又抹着眼泪离开了。
道观内,无忧上人斜着眼睛问道:“神韵,你刚才把什么渡给了那个孩子?”
神韵道人趴在地上,吐出了几颗沙子,嗡声回道:“徒儿无能,无法救助俩孩子,所以给了他们气运!”
灵玉的丹田识海之中,墓碑已经完成了,巨剑消散,长笔浮出。
灵玉将笔头在口中湿润了一下,开始在墓碑上写写画画。笔迹纵横,如同刀割斧凿。
满湖的波涛颤抖起来,不断翻滚着,像是要逃离,又像是被困在陷阱之中。
天上的白云乘风而至,扭曲翻转,围绕着全神贯注的灵玉不断哀求着。
灵玉不予理睬,只顾挥舞着画笔,神色随着每一笔的画出变得更加庄严肃穆,身上的装扮也越来越富丽堂皇。
神游道人终于坐了起来,只是如同糟了大火,赤身裸体,须发皆无。
新生的血肉不断涌出,又不断剥落,若隐若现的白骨散发着荧光。
“师尊,何必呢,他们只是凡俗之人,被徒弟我私自带进了修行之途而已。”神游道人的声音时近时远,若隐若现,“还请师尊放这俩孩子一条生路,徒儿我定废除二人的修为,送回俗世!”
只是神游道人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祈求,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无忧上人放下茶杯,手揣进袖子,拢着胳膊站了起来。
“一入仙途,哪有什么归路,那一箱的金叶子不过是切断俗世的刀而已。这两个孩子的机缘已经降临,在此观看,全当庆贺不好吗?”无忧上人边走边说道。
“机缘,这边是机缘吗?孩子埋葬了自己,可她还在世上行走,这身体内到底是什么东西?”神游道人依旧再用生硬的语气说着。
无忧上人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了指天空的位置,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灵玉丫头的刻画接近了尾声,降落在墓碑前面,久久未动。
湖水缩成了一团,云气满地撒泼打滚,苦苦求饶。
墓碑上,一个调皮的丫头栩栩如生,就连袖子里藏着的肘子都露了出来。
灵玉举起了笔,准备刻画最后一下。
突然她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灵玉茫然地回过头来。
眼神中的茫然退去,疑惑退去,惊异退去。灵玉的眼中一丝活气重新显现出来。
团团白云欢腾着冲天而起,湖中的波涛欢快地旋转起来。
灵玉被刘大狗抱进了怀里,华服褪去,只剩下了那个朴素衣衫的调皮丫头。
灵玉从混沌中醒来,呆呆地望着刘大狗的脸,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刘大狗身后无尽的海水倾倒进了湖中,湖泊变成一片大海。
灵玉突然挣脱了刘大狗的怀抱,退后了几步,拜倒在地。
“我的王!”灵玉调皮的说道。
刘大狗大笑,和灵玉丫头一起将整个坟墓掀翻,又把墓碑斜着插了进去。
像是一根巨大的鸡腿!
道观内,众多的道人回复了行动。
神韵道人使劲甩着手,刚才他爬起来的时候摸到了一摊鸟屎。
神游道人回复了平静,只是身形在不断地变幻着,从孩童到老翁,从糙汉子到俏佳人,从猥琐到庄严。
无忧上人走到了门口,将道观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形闪现,房东大婶抱着两个孩子急匆匆挤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