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夜白道:“忘了。贵妃娘娘病情如何?若是御医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御医院没有的话,我叫人去栖霞山庄的药材库房找。”
洛商铭道:“院首说母妃是伤心过度,静养就好。刚吃过药睡了,我就回来了。倒是三哥这几日忙着这边的事,回来还没跟三嫂好好说过话吧,我在这里,三哥回去看看三嫂吧,那日在朝阳殿外,我看三嫂的脸色很不好。”
路夜白其实这几日晚上都回去过长安宫,只是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柳杨早已睡熟。可即使是在床边静静地看她一会儿,也能消除他大半疲累。
“好,有事叫人立即去叫我。”
“三哥放心。”
现在正值早饭后没多久,路夜白回到长安宫的时候,宫里的宫女宦官各忙各的,见到路夜白立即行礼。
路夜白随口问一个宫女:“夫人在哪儿?”
宫女恭敬道:“秋月姐姐和清叶姑娘陪着在寝殿。”
路夜白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先是听到秋月的声音:“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好歹再吃两口,这几日您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几圈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接着是清叶的声音:“夫人,您如果真的吃不下,再吃半碗就好。”
安静片刻,柳杨的声音响起:“我已经吃半碗了,实在吃不下了,你们别逼我吃了吧。”
路夜白推开门,清叶最先反应过来,长剑横于身前,将秋月柳杨都挡在身后。看到是路夜白,赶紧收起长剑,行礼道:“属下见过庄主。”
对着宫里人来说,长安宫的男主人只有大月朝的敬王殿下,可对栖霞山庄和影暗卫来说,不管到哪里,都只有庄主路夜白。
秋月也赶紧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路夜白对她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秋月赶忙收拾起桌上的饭菜,却听到敬王道:“放着吧。”
秋月又原样摆回去,跟清叶迅速退出去,走到门口还回身将门关严了。
从路夜白进门到现在,柳杨一眼都没有看他,一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紧扣在一起的十指。
路夜白走到她面前,半路拾起一张圆凳放在柳杨对面,于是两人相对而坐,膝盖亲密的挨靠着。
路夜白将柳杨十指紧扣的双手拿到自己膝盖上,将她因为紧扣而发白的指节温柔拉开,而后替她揉着手指道:“怎么了?为什么吃不下东西?”
柳杨摇头道:“没事,可能是昨晚吃的多了,今天早上不是太饿,就不想吃。”
路夜白没有揭穿自己刚才在门口都听到了,而是道:“那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陪你一起吃。”
柳杨道:“你不忙吗?不用专门陪我,你忙你的,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耽误了正事。”
路夜白道:“杨杨,为什么不看我?”
柳杨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吓到,将脸撇向一边道:“我这两天睡得不太好,脸有些肿,眼睛也有红血丝,不好看。”
路夜白道:“我不在意。”
柳杨道:“就算不看你也能听到你说话,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路夜白沉吟片刻道:“我想听你说说话,我们有十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柳杨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啊。”
路夜白道:“那你给我说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柳杨道:“还不是那样,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其他......其他也没什么事。”
路夜白道:“天气渐渐好了,有没有去御花园走走?上次你在御花园的湖边落了水,自己去那里害怕不害怕?”
柳杨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怎么会害怕?我不仅去了御花园,还在湖边喂了会儿鱼......”
说到最后,路夜白看到有一颗的东西从半空中掉下来,落在柳杨的纱裙上。接下来是第二颗第三颗。
路夜白放开柳杨的手,然后像抱孩子那样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拍着她道:“对不起,这几日我忙着外面的事,没有好好陪你。”
柳杨摇头,眼泪花了一脸:“没有,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
路夜白这才看清她的脸,何止是脸色不好?简直和上次他回来判若两人,连她的眼睛里都没了平日的神采。路夜白了解柳杨,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儿女情长的小女孩儿,而是在有些时候能成为他后盾的坚强姑娘,所以,她肯定不是因为这几日自己忙的没顾上和她说话,没能回来陪她而有如此模样。
路夜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手指试图抬起柳杨的脸,可柳杨很拧,梗着脖子就是不抬脸。
路夜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你都吃不下饭了我都没能注意到,都是我的错。”
柳杨一向吃软不吃硬,一听路夜白自责的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顿时心里紧绷的那根线断了,忍不住哭起来:“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父王!”
那日在安乐宫的事路夜白还没机会找人问,倒是洛商铭专门听魏总管说了,回来跟他说都是他母妃的错。路夜白看他情绪很低落,就没有多问。却没想到,柳杨竟然也是因为这件事。
路夜白道:“为什么这么说?”
柳杨懊悔的恨恨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看到柳杨这样,路夜白红了眼睛,心疼的握住她的手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一切有我,你不要生自己的气,先跟我说说。”
于是柳杨从那日到安乐宫说起,到皇贵妃声声质问宣武帝,逼得宣武帝怒火攻心,咳嗽的吐了血。
柳杨哭道:“都是因为我,王上是为了我去安乐宫的,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被皇贵妃逼到那种地步,也不会急怒攻心气的吐血,更不会......”
路夜白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些事。宣武帝的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论起医术,御医院的可能还没有他高明,所以,初见到宣武帝的时候,路夜白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他曾想尽各种办法替他调养,可心病需要心药医,他父王的心病是他的母后。
路夜白也曾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对他父王说过,他母后从未怪过他,叫他不要再想那么多以前的事。但那封信他却不愿意拿出来,其实心里却还是怪他父王的,不为自己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而是为他母妃年纪轻轻含恨而终,还有他那没来得及出世的胞妹。
父王之所以前段日子除了身体容易出现疲累,没有其他症状,是因为他和御医院的院首一直在用名贵药材帮他吊着。这段日子他不在王都,听说皇贵妃因为洛商铭的事,还去找父王闹过两回,加上柳杨说的那些,足以叫一个已经油尽灯枯的人再也耗不下去。
人最累的,不是身体,因为比身体更累的,大多时候是人心。
宣武帝短暂的一生,前半辈子过得真的是鲜衣怒马的生活,但在遇到路夜白的母后后,一切都变了,他从一个潇洒恣意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失意之人。后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却因为自己的不自信,年少轻狂,断送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性命。这是他一生的悔事,也是折磨的他日夜不宁的事。
路夜白道:“不怪你,就算那日父王不去安乐宫,贵妃也要有此一遭。”
皇贵妃对宣武帝的成见已深,加上近两个月他回到王都,这使皇贵妃大大受到了威胁。对宣武帝的不满更甚,所以怨气更深。就像本来洛商铭娶高雅兰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在她向宣武帝请旨的时候,宣武帝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的是府里的侧妃,也因为上次在安乐宫诬陷柳杨推她落水这件事不看好她的品德,所以随口问一句皇贵妃:“福王愿意娶高丞相的孙女吗?”
皇贵妃听到这话,想的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她似笑非笑的反唇相讥道:“福王只有我这个母妃操心他的婚事,高丞相愿意将他的孙女嫁到福王府已经是福王高攀了,怎么还敢奢望别的?”
任谁听这都是赌气的话,所以宣武帝道:“贵妃何必如此说?福王是寡人的四王子,这整个王都的贵女,怎会有他配不上的?寡人是主张过日子的是他们,起码福王娶一个看得上的你不是也省心很多?”
皇贵妃被戳到痛处,火冒三丈,不假思索道:“就像王上跟王后一样两情相悦?”
宣武帝十分生气,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王后了,何况还是如此的冷嘲热讽?所以,脸色十分不好看,叫贵妃立即回宫了。但事后还是叫魏总管将谕旨送去了安乐宫。
第二次是皇贵妃又去勤政殿要求宣武帝下旨让洛商铭回宫,说是既然赐婚谕旨都下了,未免夜长梦多,自然是尽快成婚的好。
宣武帝说洛商铭正在赈灾,大好男儿立一番事业再成婚也不晚。
皇贵妃却道:“福王可不像敬王那样有本事,不仅能外出剿匪,还能在朝中帮上王上不少忙,怪不得王上偏袒他,连他带回来的一个平民女子都能住进长安宫。福王可没有那么好的命,有一个让他父王也念念不忘的母后。”
宣武帝懒得跟皇贵妃争这些口舌,他本不想按贵妃说的去办,可张御史已经联合了朝中许多大臣,一起上奏章请求调回福王,甚至大有不将福王调回,派往黄河赈灾的银两物资恐怕无法按时发放。
那时正是赈灾关键时期,宣武帝思索了整整一夜,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妥协,下旨让福王回京,派敬王去了陈留镇。
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大月朝的王上,大多人都以为王上有至高无上的王权,不会有人不听王上的谕旨。可说到底天子也只是个会经历生老病死的人,这天下单靠他一个人也是治理不了的,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经历了这两件事,宣武帝与皇贵妃的关系恶劣到极点。从此,宣武帝再也没去过安乐宫,皇贵妃也避免去勤政殿,唯独上次柳杨请成妃帮忙想办法叫皇贵妃离开安乐宫那次,禁不住成妃的软磨硬泡,皇贵妃才和她去了勤政殿。却没想到,宣武帝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绝不主动跟她多说一句话,反倒是跟成妃能不时说几句。
皇贵妃带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勤政殿,回来的时候,心彻底凉了。两个人的感情里,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总是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她这次,以为宣武帝能不跟她计较,理解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苦闷,却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有些事是不能自欺欺人的:皇贵妃很清楚自己对宣武帝的感情不是历年来后宫妃嫔对王上的敬畏,而是敬爱。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宣武帝是的情景,那时两人具都年少,却不像戏本故事中说的那样两情相悦,她眼中装着的都是他,可他的眼中心中装着的却是别的女人。
柳杨听路夜白说了许多宣武帝和他母后、皇贵妃之间的事,心情不像之前那样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可还是难受道:“就算是这样,如果不是前几天的事的促使,王上也可能不会这么快驾崩。”
路夜白叹了口气道:“其实死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这么多年,他的心病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差,渐渐病重却怕动摇了大月朝根基,在除掉外戚前还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外人知道。现在终于能放下这一切,不用再烦心这些事了。”
柳杨吁了口气:“希望真的像你说的这样。”
经过路夜白的这些解释,她也渐渐不再钻牛角尖,有些之前没注意到的事也想了起来。比如,宣武帝离世前的那一刻,她亲眼所见,在他的脸上,没有不甘不舍,有的是解脱和放下后的轻松。最后他叹的那口气,好像真的是放下了很多。
路夜白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道:“我的父王我还不了解吗?”
柳杨抱着路夜白的腰身,安静了会儿,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路夜白终于笑了,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怕。”
柳杨道:“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路夜白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说好的不再说这几个字。”
柳杨点头道:“嗯。”
路夜白道:“这几日我还要在勤政殿忙,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接你。”
柳杨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