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夜白道：“仔细算起来，他们与我们也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所以我只是废去了他们的武功，没有要他们的性命。”
可柳杨知道，以黑白双煞以往在江湖中树的敌，废了武功后，恐怕活不了多久。但......唉，还是算了，他们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在第二场雪到来前，柳杨和路夜白终于回到了青山县。站在城门口，柳杨仰头望着这座并不繁华的小县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天明城的时候就买好了帷帽，加上柳杨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与路夜白一起坐在车辕上。
街上的行人来往，看到马车驶来自觉让路，路夜白控制着马速，走的也不快，所以，柳杨坐在马车上就能看清街道两旁的事物。
令柳杨没想到的是，她那间“香纷阁”竟还在。柳杨忙道：“等一下！”
路夜白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香粉阁，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手快的拉住要跳下马车的柳杨：“稍等，我接你下来。”
柳杨觉得身上的伤痊愈的差不多了，即使跳下马车也不会撑开伤口，但路夜白既然不让她下去，那她就忍耐着等一会儿。
路夜白从马车前面绕过来，揽住柳杨的腰身，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柳杨急匆匆的就跑进了香粉阁，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店老板竟然还是柳青。
柳青正在柜台后算账，听到脚步声忙下意识地招呼：“姑娘想要些什么香粉啊？”
柳杨没敢摘掉帷帽，因为她忘了自己现在与以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倒是路夜白摘下帷帽，柳青一看是他，吃惊道：“路庄主，怎么是你？”
再看路夜白身边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柳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去年出借前夕，栖霞山庄的人来家里，说他大姐柳绿已身亡，叫他们姐弟二人节哀顺变。
柳红还没有恢复，精神像是三四岁孩童，可柳青却清醒得很，不敢相信他大姐怎么忽然就去世了，追问亲自来送消息的栖霞山庄的管家明叔：“你说谎！我大姐怎么会......”
明叔叹气道：“我从不说谎，骗你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替我家庄主来告知你们此事，至于个中缘由，我却也是不知道的。”
柳青怒道：“哪有你们这样的人？让我大姐跟着你们走了，现在突然来告诉我我大姐已经身亡，无缘无故的，我凭什么相信你？！叫路庄主亲自来说！我倒要问问他，到底将我大姐怎么了！”
明叔道：“柳姑娘的事，最难过的恐怕就是我们庄主了。柳青兄弟，我现在不能带你去见庄主，可我们栖霞山庄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这件事早晚会给你个说法的。”
柳青牢牢的记住了明叔的这句话，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他相信，他大姐一定会回来的。而现在，路庄主回来了，那他身边的这位姑娘......
柳青不自觉地以眼含热泪，慢慢地走向柳杨道：“大姐......”
柳杨看他走近，心虚的退后一步。路夜白见此，上前一步挡在柳杨身前道：“柳青，她不是柳绿。”
柳青根本不相信：“你胡说！她不是我大姐是谁？！”
柳杨摘下帷帽，露出与柳绿完全不一样的自己的脸。
柳青没想到真的不是他大姐，转向路夜白吼道：“那我大姐呢？当初她是跟你走的，你快把我大姐还回来！”
柳杨没想到柳青竟如此看重柳绿，不惜与以前他一直很怕的路夜白正面怼起来。可这件事不是路夜白的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她，她不能让路夜白替她挨骂。
于是，柳杨站在路夜白身前，想要向柳青说清楚，可路夜白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对柳青道：“很遗憾，你大姐确实不在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她被我葬在了通天门，如果你想要她回来的话，我会去将她带回来。”
柳杨知道路夜白是担心将来或许有一天柳青说漏嘴泄露她的秘密，所以出口才这般无情。可她觉得柳青不会的，因为柳青曾经是她的弟弟，她能感觉得到，柳青绝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柳杨小声对路夜白道：“你让我跟他谈谈，放心，我有分寸。”
可柳青并不想跟这个他根本不认识又抢走他大姐喜欢的人的女子说话，所以，听到柳杨提出想跟他谈一谈，他将脸一扭，倔强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柳杨道：“我知道你大姐的一些事，难道你不想听听吗？”
柳青立即将脸转过来，看了看柳杨，再看一眼路夜白，这才道：“稍等，我去把店门关一下。”
三人就坐在店里供客人休息的椅子上，柳杨与路夜白坐在柳青的对面，椅子中间还有一壶茶和茶具，可柳青半点招呼的心情都没有，所以关上店门后，回来直接道：“说吧。”
柳杨道：“柳青，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大姐落水的事？”
柳青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当时只有我们兄妹三人知道，后来知道知画秀才和县太爷家的小姐和丫鬟也知道，可他们不可能再说出去。所以，你到底是谁？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柳杨道：“柳青，如果我告诉你我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你是不是不相信？”
柳青反问道：“你说呢？”
柳杨还是第一次听柳青对她如此不客气的说话，却也没生气，反倒替柳绿高兴——她这短暂的一生，恐怕真心对她的除了她爹娘就是她这个弟弟了。
柳杨道：“柳青，有些话我只能告诉你，希望你帮我保密。”
柳青忙道：“什么事？如果是与我大姐没什么关系，你就不要跟我说了，免得以后你的秘密被人知道了，还要来赖我是我没保守好秘密！”
柳杨道：“我相信你能保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你大姐和我。”
柳青将信将疑，半晌点头道：“好吧，你先说来听听，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柳杨笑了下道：“那就多谢你了。”
柳青将脸撇向别处，明显还没相信柳杨，而且对她的印象也不好。
柳杨丝毫不在意，想了下开口道：“你大姐柳绿去年忽然又一天落水，而且头上也有伤，你和柳红发现你大姐的时候，她是晕倒在湖边的小船上，而且当时除了你大姐，四周并没有别人，你跟柳红叫了好久才将你大姐叫醒，是不是？”
柳青点了下头。当时他甚至在看到他大姐头上有血的时候，怀疑他大姐是不是活不成了，伸手指在他大姐的弊端下试了试，惊出他一身冷汗——竟然没感觉到呼吸！
可随后，大姐忽然就醒过来了，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所以，他日后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当时慌乱之下感觉错了。
柳杨接着道：“你大姐当时走在前面，却忽然借口说自己头有点晕，不知道回家的路，换你和柳红走在前面，是不是？”
柳青越听越觉得古怪——如果说他大姐落水这件事还有可能是通过别人外传的话，那回家的路上他们之间的对话，就算当时知画秀才在后面跟着，也不可能听得这么清楚！
柳青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柳杨道：“不要着急，你听我继续说。”然后道，“之后你跟你大姐相处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她与以前可有什么不同之处？她真的是你大姐吗？你的大姐柳绿原本是个性格软弱的姑娘，可自从在湖边的小船上醒过来，就变成了一个果决勇敢的姑娘，甚至在青山县遇到粗壮的大汉，也能两三下将人打倒。你跟你大姐从小一起长大，你自己说一说，这样的姑娘还是不是你大姐柳绿？”
柳青脸色不好看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杨道：“我想说的是，你大姐在湖边的小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醒来的那个人，虽说有你大姐的身体，可里面的思想已经不是她的了。也就是说，里面已经换了一个人。”
柳青道：“你胡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柳杨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我问你，你跟你大姐一起长大，为什么不知道她会用花瓣提炼香粉？如果她早就知道这个方法，为什么不用这个办法为家里挣钱？还有离开绿湖村来青山县这件事，如果是你的大姐，她敢离开家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吗？”
柳青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柳杨道：“我就是那个占着你大姐的身体活了一段时间的人。”
柳青愣了好久才道：“你胡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柳杨道：“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你说一下你是如何制作香粉的——制作香粉这件事是你大姐教给你的，并且叮嘱你不能外传，连柳红都不能告诉，所以这世上应该只有你大姐和你知道。”
柳青额头青筋暴起道：“你胡说！我大姐说制作香粉的方法是她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你可能也看过那本古书，所以即使你真的知道也说明不了什么！”
柳杨好笑道：“柳青，你们家是什么样的条件你最清楚，而且你也识字，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你家的哪本古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脂粉之法？”
柳青不是没怀疑过他大姐的身份，因为就像面前这位姑娘说的那样，从绿湖边的小船上回来后，他确实觉得大姐变化好大，跟以前很不一样。他自己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大姐的体内早已经换成了别人，而她自己却是在小木船上时就被县太爷的女儿和丫鬟联手害死了。
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柳青猛地站起来，在房中走了一圈道：“你是说......你是说......”
柳杨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就是和你一起来青山县，经历了后来的那些事的人。而你从绿湖回去后，和柳红一起叫的大姐就是我。”
柳青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柳杨道：“我原本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但当它真的发生了，不愿相信也得信。”
柳青道：“那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占着我大姐的身体？”
柳杨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变成了别人比你们还要害怕。我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柳青还没有缓过劲来，双眼直直的盯着地板。柳杨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你相信。”
柳青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去青山上找大师借了银子，你回来留给柳红多少？”
柳杨笑道：“怎么不记得？你跟我去青山上找主持大师借了三十两银子，陪给村长家的牛十两，剩下二十两一半给了你二姐，让她自己留着，一半我们两个带着来了青山县。”
这些事除了他们兄妹三人知道，断不可能被外人知道。事到如今，就算不相信也不可能了。
柳青犹疑道：“你到底是谁？”
柳杨道：“我叫柳杨，很巧，我也姓‘柳’。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仔细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柳青，我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很抱歉占了你姐姐的身体，但绝不是因为我占了你大姐的身子她才活不成的，而是我在她的身体还温热的时候进入了里面。所以，这些与路庄主都没有关系，从头到尾，不管是你大姐还是现在的我，都是我一个人。如果你要怪的话就都怪我吧，不要连累路庄主。”
柳杨说完，看柳青神色不好的模样，牵着路夜白的手先出来了：“让他再想想吧，我们先回去。”
路夜白道：“全都告诉他真的不担心他说出去？”
柳杨笑道：“你不也没阻止我吗？你不是也相信他绝不会往外说吗？”
路夜白道：“凡事都不是百分百能确定的，我们都相信他，不表示他一定能不辜负我们的信任。”
柳杨道：“好吧，你说得对，不过现在还在我们信任的范围内，所以我们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先回去吧。”
路夜白抱柳杨上马车。其实之所以不阻止她，也不完全像柳杨说的那样是因为非常相信柳青，而是他能理解柳杨的心——站着柳绿的身体与柳青柳红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好一段日子，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虽说柳杨常常自己一人也能活得很好，带上这姐弟二人反倒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但路夜白看得出来，柳杨是真的将柳青和柳红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现如今一切都说开了，如果柳青能继续认她这个姐姐就再好没有了，如果不认，以路夜白对柳青的了解，应该不会将柳杨的秘密说出去。退一万步说，就算柳杨说的那些事真的被传了出去，他也有法子让柳杨脱出话题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