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乾十一年，彼时还是燕国公主的谢芳华站在父皇身边。殿外文武百僚纷纷跪叩，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宫城内外。
“众卿平身！”父皇道。
金色殿柱上凤舞龙腾，谢芳华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是因这万里江山，太平盛世而骄傲。她走出殿外，阳光有些刺目，她伸出一只手遮挡阳光。
“若是一辈子能如此就好了。”她喃喃道。
可惜一语成讹，承乾十一年九月，西凉国将军率三十万大军进攻燕国北部平阳城，一时势不可挡。至十月，已攻下平阳城等三座城池。
承乾十二年，燕国北部彻底沦陷。
朝延上下怨言一片，就连三司重臣也主张南迁保国。
谢芳华听到后，轻轻地笑了，几个月的打击让她成长的与从前截然不同。
所谓文人，也不过是权横利弊下的弃国报身，而她对此一向不屑。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出了西华宫。外面，下雪了。那一片片宫殿檐角上的碧彩琉璃瓦掩映在刺目雪芒之下，倒显得黯然失色。
此时正月还没过，若是往常，里应处处上下结彩，一片舞乐之声、欢腾之象。可如今的京城，倒是沉寂的有些可怕。
谢芳华身披绯色的绒氅，很暖和，却又让人心寒。她心里明白，江山易主对百姓没有任何影响，就是明日亡了国，只怕后日的早市还会照常开放。
她身为燕国的长公主，本就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太平盛世要她笼络重臣，若是战败，她就要沦为阶下囚。
站在西凉宫外，谢芳华狠了狠心，似乎决定了什么，她转身返回了宫中。今年没生暖阁的火，长案冰冷，她一字一句地用素墨书写。
“臣以三司臣之言，我实可表，以保我燕国皇室血脉。我等可在南地蛰，待兵甲满，再往复国……”
次日，朝中上下大起狂澜。芳华公主坚持南迁，且递上奏折，文字激进，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和平素公主温和的性格大不相同。
谢芳华站在大殿上，一身明黄暗纹宫服，发髫高高挽起，目光犀利，语气强烈。“军部尚书罗晋成，本公主想知道，请问如果我们守住京城，你有几成把握不使京城失守？”她收敛的气势全然外露，使各重臣又惊又惧。“回……回公主，一成。”
“一成，这京城如何也守不住。曾经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三千越甲吞吴；先祖当年攻不下金川，准备了三年，终于建立了燕国。今日南迁，今后仍可复国。今日待京，又何来明日？”
低下的臣子鸦雀无声，但不少人已经认同了谢芳华的想法。
“皇姐今日怎么发了这么大脾气，刚刚这话怕是不合规矩吧！”身后清脆的女声传来。谢芳华转过头，她的庶妹谢芳兰正站在身后。“今日皇姐擅闯二省谏院不合规矩，妹妹替皇姐道歉了。”
“没事没事，公主所言也有理。”军部尚书罗晋成忙上前一步，替芳华公主辩解。谢芳华瞥了罗晋成一眼，面上仍是毫无表情。“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和皇妹就先退了。”
出二省谏院左掖门，顺南廊下慢行，过枢密院，过承和宫，再过内都堂……西凉宫的大门就在面前。
“好久没见到皇妹了，今日便与你好好叙一叙。”谢芳华带着芳兰走进西凉宫，可走在前面的芳华并未看见，谢芳兰的眼里暗藏锋芒。
昨日的积雪还未融化，谢芳华便就势在宫院中的石凳坐下了。芳兰敛了敛眸子，没有说话。
“皇姐原来是主张南迁啊，刚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刚坐下，谢芳兰便亲热地对芳华说。
谢芳华虽然不喜自己这个庶妹的性格，但对她还是真心的。“对啊，皇妹对此怎么想呢？”
谢芳兰闻言低下了头，不让芳华看到自己眼中明显的狠意。“我不如皇姐那般有心思，对国家大事也没那么多想法。但是无论皇姐想做什么，妹妹都支持皇姐。”
谢芳华听后心头一暖，原本因西凉国进攻带来的阴霾也逐渐消散。
“外面大军来犯，父皇无子，我们也理应替父皇分忧。此时可不同往时。幸而咱们姊妹之间关系好，不然这内斗外乱，我可是顾忌不得。”谢芳华笑着开口，芳兰也跟着应合着点头。
“皇妹今日有事，就现行告退了。”谢芳兰站起来，准备离开。“回去吧。”芳华也站起来，送芳兰到宫院门口。
谢芳兰走出宫院，眼里的狠毒阴郁已经藏不住了。若是这表情让芳华看到，一定不会相信这是她单纯无害的妹妹。
只是谢芳华没有看到。皇上身体不好，早些时候就放了一些权给芳华公主。谢芳华也从不辱父皇的任命，把每件差事都办的非常漂亮。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顿了谢芳华的思考“启禀公主，西凉大军已经攻进十二城了。”女将军叶明络跳下马，向公主做了一个辑。
“什么，已经攻进十二城了。已经禀告父皇了吗？”谢芳华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心急。
“公主。”叶明络没有回答。
“说话啊！”谢芳华因为没人回答她的问题，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她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远处传来一声钟声，谢芳华愣了一下，断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钟声……丧钟……
“父皇……”谢芳华喃喃道。
“芳华公主，请移驾至大明宫。”
霜铺满阶，雪末凝成薄冰，似刀，在阳光的照射下愈显冷魄夺目。
从西凉宫到大明宫，不过几步路程。可芳华却好像没有知觉，双眼茫然地四处张望。
大明宫内，点着宫灯。所有人都着一袭白衣，只有芳华没来得及换，还是披着那件夺目的绯色斗蓬。
那颜色那样鲜亮，却也那样刺眼。
“芳华公主”军部尚书罗晋成上前一步“我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先帝……知道燕国要亡了，未定储君。您……是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殿下。”大明宫内的都是二府老臣。他们齐齐下跪，对谢芳华行了跪拜礼。
“摄政王节哀，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叶明络走到芳华身边，劝慰她。
谢芳华站起身来，双目赤红，语气却平静的惊人“自即日起，奉命征调如下部队赴京守卫：隐川所部军，潮州所部军，宣府运粮军。各军接到命令后，立刻出发，并按时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违抗，军令必斩！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调任军部尚书罗晋成为主将，军部左侍郎叶明络为副将。”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谢芳华看着大明宫内的所有臣子。很好，我燕国所有人，对战争都没有畏惧。
我知道我们不会赢，可我燕国不怕输。
“若城池攻破，愿以身殉国，不使诸君独死也。”
“钦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