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雨看到抽屉里的药，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焦虑，把它们放好，走去厨房做饭。
“怎么又一句话不说跑回来了。”奚勇拄着拐杖靠在墙边，对在厨房丁零当啷忙碌的女儿道。
“回来看你还嫌弃。”奚雨把菜端上桌，笑意满满。
“你一个人回来没带老公还有可爱的小外孙，我当然嫌弃。”奚勇看着摆菜的奚雨，道，“和司源吵架了？”
“没……”奚雨狡辩。
奚勇眼睛虽因年变得有些浑浊，可魄力不减，盯得奚雨背后发毛。
“那是什么。”
奚雨撑不住缩缩脑袋。露出一言难尽略带尴尬的表情，道：“去年写了部小说……
奚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平常心。
“剧情非常！特别！极其的！狗血！因为是半夜脑抽，不想让人知道，我特地换了一个号写。”
奚勇不解。
“没想到……”奚雨一只手狠狠地捏着桌子，咬牙切齿，“他不仅找出来了，还用公司的号发微博……「瑞恒总裁遭遇中年危机！」专门附上了我的文，后面配一个知乎链接，「如何成为妻子心目中又霸道又温柔的男人？」
奚雨缓缓地把气吐出来，深怕吐急了把自己呛死，“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是我写的了……”
介绍一下认识他们的人，一个曾经红透半边天的女星一个曾经红透另外半边天的男星，师兄师姐各色校友们，司源留学时的friends，附近的大佬们，爸妈哥的亲朋好友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很多很多人！
“《对你爱不完》？”奚勇说出书名。
“完了完了，连与世隔绝的爸你都也知道了，”奚雨捂脸，嗫嚅道：“凡是和人有关系的社交圈，都炸了，我现在连手机都不敢开。”
“老歌当书名，挺好记。”奚勇退休闲着没事干不介意支援一下女儿的事业。
“你说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弄得我现在完全没脸见人。”奚雨跳脚道。
“我看是他太纵着你了，快四十的人了跟个小孩子一样，一声不吭丢下老公和孩子，还跑这么远。”奚勇拿拐杖敲敲地板，看向毫无长进的女儿。
“哪有，您外孙多的是人照顾，不缺我一个，至于司源，晾两天让他冷静冷静。”奚雨辩解，无赖笑道，“再说，我这不是想您了跑回来看看。”
“明显就是逃避现实。”奚警官（旧）一语中的。
“不说了不说了，快吃饭。”奚雨赶快结束话题。
饭吃一半，奚雨看着满头白发日益苍老的父亲，想到抽屉里面的药，咬咬筷子，下定决心道：“您过几天和我一起去B市吧。”
“不去。”
“你不是要见小外孙吗？”奚雨试探。
“下次你可以带过来。”奚勇不为所动。
“你抽屉里的药……”奚雨有些急了。
奚勇不吃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直视奚雨，道：“我有话和你说。”
…………
G市冬季又阴冷又潮湿，天上的云雨酝酿着要下不下，微瑟的寒风中总会夹杂着几滴细雨，洒在脸上冰冰凉凉。
她爸说的对，她这人活了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样，遇上点事就爱躲，B市躲不了来G市，家里待不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
上一次大晚上在江边发呆是什么时候？二十年前？奚雨自己都记不清了……
奚老大爷也是过分，不去就不去，何必说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抠出来乱讲。
她爸刚刚说了点啥，哦，她十四岁才有机会和亲生父母相认是因为他和杨妈妈救下她以后没有上报。
如果他们一救下她就把这事报上去按照情况来看她亲爹亲妈应该能很快找来……
现在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奚雨坐在石头长椅上看天发呆，左脚踢右脚右脚踢左脚，脑子里一团乱麻，扭成死结，绷得她难受。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掏出来看，是司源。
手机不仅没关机而且电量足，宝宝虽然有人照顾可万一有急事要通知她，电话打不通那就麻烦了。还有就是司源，人有些时候挺奇怪的，没事就想折腾一下，顺带看看他有多在乎你。
但司源这人纵使火烧眉毛了也照样云淡风轻该干啥干啥，从发现她跑路打了一个电话她没接就再也没打过了。
你看你老婆溜了大半天不见踪影，你连电话都不打几个，遭遇中年危机的该是她才对吧。
接通电话，她没心情耗了。
“老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司源可怜愧疚的声音响起，认错方式和以前如出一辙。
“别以为你每次认个错就完了，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奚雨满心愤慨，烦躁与不安交织。
“那你怎么才能原谅我。”司源另一头好声好气。
“你现在站到我面前给我骂爽了我就考虑一下。”奚雨任性道，意思是原谅你这事绝无可能。
“奚雨，看右边。”司源忽然在笑电话那头笑了。
奚雨听话朝右边看，光影幢幢如梦似幻，前方有人身影熟悉到让她难以置信。
想也不想就站起来跑过去。
司源接住扑到他怀里的奚雨，笑道：“骂吧。”
“你怎么找到我的。”奚雨在他怀里蹭蹭蹭，像一只粘人的小狐狸。
“我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司源坦白交代。
“回头我就把它丢了！”奚雨惊怒。
“我还可以再装。”司源无所谓。
“你变态。”奚雨忍不住笑骂。
“我变态。”司源应对自如，从容答到。
奚雨满心欢喜，凑上去亲他，狠狠香一口。
“就喜欢你变态。”
…………
奚勇一人坐在桌前，脊背弯曲，眼中皆是苍凉与惭愧。
他从小与正义为伍，一条路走到黑，兢兢业业几十年，自问对得起自己身上那件衣服。
在奚雨这件事上，他心中有愧，却……不后悔。
他和杨慧是靠人介绍认识的，杨慧性子温和文静，不嫌弃他是个大老粗，结婚以后生活幸福美满，只是杨慧身体不好，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
第一个孩子没了之后，杨慧心病太重，思虑过度，形销骨立，身体日渐孱弱。
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没日没夜地担心，深陷焦虑。
当杨慧抱着奚雨问他能不能收养的时候，似乎所有失去的精神都回来了，瘦弱的手带着沉重的力道，让他看到希望……
一念之差，不报不理，找熟人办个手续，奚雨从此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最开始的十几年过的真的很快乐啊，奚勇回忆起杨慧和奚雨都在他身边的日子，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多让人羡慕。
杨慧整颗心都扑在奚雨身上，忘记了之前的痛苦，他也是。可有些事情，到死也会像一根刺扎在心上，提醒你孩子不是你的，是从别人那偷来的。
所以，见到奚雨亲生父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别人的孩子总是要还回去的。奚雨能陪着杨慧走到终点，他已然心满意足。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阿兹海默症，奚勇看着手里药片……
去B市？儿孙绕膝，天伦之乐？自私地瞒了这么多年，他哪里还有脸面……
就当是遭报应了吧，这种痴傻到忘记一切直至孤独终老的下场才是他该有的。
想到这，奚勇忍不住握紧拳头，心中无限酸楚，眼前的景物愈加模糊不清。
…………
奚雨双手抱着司源的胳膊，靠在他肩上。车上暖气开的足，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难过了？”司源伸出另外一只手缕缕她耳边的碎发，缱绻温柔。
“堵得慌。”奚雨摇头，坐直起来和他对视，“你说呢。”
“奚雨，如果爸最初没有留下你，我可能就不会遇见你了。”司源笑看她，“在我这你要不到答案。”
“我真谢谢你让我更焦虑。”奚雨把头枕回去，不满道。
“奚雨。”司源叫她。
“我人生最庆幸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父母带我来到这世上，”司源突然侧身搂住奚雨，在她耳边道，
“另一件，就是遇见了你。”
…………
从奚雨跑出门，奚勇就一直看着门口。
菜都凉透了，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奚勇撑着拐杖慢慢起身，准备收拾桌子。
他想，就算是回来再骂他一顿也好啊……
一阵匆忙的跑楼梯声过后，门被猛地打开，奚雨冲进来质问道：“要是我今天没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风风火火，咋咋呼呼。
女儿不只自己回来了，还连带着后面一脸无辜的女婿。
“瞒了你这么多年……”奚勇艰涩开口。
“不是那件，你抽屉里面的药是怎么回事，当我傻吗！我他妈要是晚两年再回来你连我是谁都认不出吧！”奚雨拍桌，气势汹汹。后台就搁旁边站着，她现在可一点也不怂。
奚勇给震住了。
“给你一小时告诉我要收拾什么东西，能买的到的就都别带了，你外孙打电话来说我再不回去就把房顶掀了。”
奚雨说完舒爽了，站着喘气。
“爸，那边已经在准备着了，就等您过去。”司源也跟着劝道。
“我不去。”奚勇依然坚持着，重新坐下，拐杖不停地敲在地上，“咚咚咚”地闷响，显示着主人的急躁不安。
“就算你能原谅我，我也没有脸了……”奚勇扭开头，不想让奚雨看见自己的狼狈的眼泪。
“爸爸，”奚雨跪在奚勇面前，握住他放在拐杖上的皱纹遍布的手，道，“在妈妈刚走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答应过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
奚雨说的很快，着急地想要奚勇明白。
“妈妈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一个孤孤单单没人陪着她得多伤心啊。”奚雨深深地恳求着，泪光闪烁。
“求求你，不要让我为难好不好。”
拐杖脱手，掉到地上，“当”地一声重响。
奚勇弯腰抱住跪在地上的女儿。
泪水决堤涌出眼眶，颤抖着说。
“傻孩子。”
…………
“扫墓……”奚勇上车之前拉着奚雨的问，心里放不下。
奚雨安慰奚勇：“你女儿很闲的，到时候我陪你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奚勇放下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看一眼陈旧的居民楼，转身。
司源把奚勇扶上车后，帮着奚雨把收拾好的东西塞到后箱里。
关上后箱的一瞬间，奚雨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安心了？”
“嗯。”奚雨开心点点头。
“没知道前放不下他，知道以后更放不下他，不管怎么样，都希望自己能多陪他一点。”奚雨看着奚勇在后座的背影道，“没时间考虑了，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都干了，再瞎想就来不及了。”
“是啊，你还有足够的机会。”司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欣慰中有些低落。
奚雨见此，走过去拉低司源的脑袋，与自己额头相抵，道，
“司源，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够嫁给你。”
“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司源和奚雨。”
司源伸手环住奚雨的腰，挨得更近，呼吸交缠。
气氛正好，温情脉脉，司源想不开煞风景。
“不要霸道总裁了？”司源念念不忘小说桥段，“要不我包一层不小心丢个卡让你走错房？装作不认识来个角色扮演？”
“滚！”奚雨用力推开司源，满脸通红着踹他，“再提这事你就包一层天天自己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