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黄沙慢慢的散去，清晨的扬威关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已能听到远处的鸡鸣狗吠。早起的摊贩们开始了一天工作。
随着第一缕阳光洒进关内，挑担的，打水的平民在街道上出现，店家的小学徒们都在门前扫撒落沙，偶尔自宅院中传来婴儿的啼声。昨夜关外沙暴，整个关城都覆盖着一层细沙。
扬威关地处丹加大公国西北端，是整个风刃走廊的终点，也是那条风沙肆虐的走廊的最窄处。两边高山耸立，是阿伯拉尔通往丹加的必经之路。
史上异族曾多次经此地入寇丹加，给丹加带来了无尽的杀戮和鲜血，亦掠走了无数的人口和财富。
上代丹加大公痛定思痛，不惜耗费巨大在此地建立关城，取名扬威，也是因为丹加数次经此关出兵，追击边寇并战而胜之，扬丹加兵威之意。
闭关关城西北为要塞型建筑，城门仅可并行两驾马车，城墙由巨岩砌成，箭垛林立，筑有多处瓮城、屯兵洞、储粮所、兵械库，并有地道相连。水井遍布，没有水源被断之虞，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城的另一边为常规城墙，只是城门高大宽敞，便于调兵与补给。城内设军团部，驻军一个军团约四千人，除可以自保外，尚有有限出击之力。
城内民居也坚固异常，大多危急时亦可作为小型堡垒使用。此地所居平民约有数万人，多为随军民夫和为驻军服务的商贩，另有许多的驿站仓库，并蓄养大量驮马牲畜，专为转运两边货物而设。
军团长诺兰这几天忧思重重。阿伯拉尔方面每月联络的信使已经逾期两天未到了，可能是被昨夜关外沙暴所阻。
二十余天来，出关向西的商队络绎不绝，返回的却寥寥无几。行伍出身的他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十日前他已下令提升戒备等级，加派斥候向西前出五十里探查。
诺兰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况，是一个或几个萨隆部落不从耶茨城大督军府号令，企图偷袭扬威关，劫掠物资，以使部落有充足的给养度过严冬而已。
阿伯拉尔土地贫瘠，往年每临秋冬之际，这种偷袭时有发生，但鲜有成功者。诺兰自信，别说几个部落，就是阿伯拉尔举全境之兵来袭，凭关城高大，兵精粮足，也足可与之一战。
可是一直思虑这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犹如千日防贼，着实叫人恼火。思忖间诺兰唤军士传两位副军团长及总旗官和秘事司主事来军团部议事，且听听部下的看法。
另一边的城门之上，带队当值小旗劳尔却别有心事。
父母昨日寄书，说村东的富户又派人提亲，言及小姐崇尚军人，何况劳尔服役优异又新升小旗，正所谓门当户对，让劳尔轮调附近时务必回村定亲。
那小姐劳尔幼时倒也见过几回，不过富人家眷进出都有车仗，劳尔也只是趁小姐上下车时偷瞄了几眼，只记得那小姐皮肤甚是白皙，圆圆的脸上总带着笑容，很亲切的样子。不过后来劳尔十五岁时自镇上的教习所学得天一诀，勤奋修习一年后却懵懂间激出战弧，入预军两年，后又入边军中打熬，如今自带不同于平民的军人气质，连村东富户都来求亲。
想到这里，劳尔不由得又挺了挺胸，环视城下。此时城门已开，出入者寥寥。
他将眼光转向西北，那里是他主要的警戒方向。极远处似有一缕沙尘扬起，劳尔喊道：“大眼贼，看看远处是什么！”
大眼贼是劳尔小旗中一名军士的绰号，双眼本就巨大，自修练斗气以后，其余平平，却目力渐佳，几欲不似人类。
“是咱们自己的一个斥候小队！有紧急军情！他们升起了红色燕尾旗！”大眼贼立刻回报。
劳尔当即下令：“旗手升红旗！传令兵，立刻上报旗官！一、二队，清理城门闲杂人等，第三队城门待命，查验斥候腰牌信物，待斥候入城，立刻关闭城门！其余小队城头备战！”
大眼贼又报：“确认斥候身后并无追兵！确认斥候是夜隼小队！两个浑身是血的伤员随同！”劳尔随即又下令：“旗手降红旗，升红黄两色旗！第四队立即清理城门至疗伤所道路！”
随着城上红旗的升起，城内一片忙乱的备战的景像。
红旗意味着紧急军情，军人须立刻归营，百姓不得出门，城内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红黄两色旗却是将备战程度降了一级，只对军人有效，却不约束平民百姓。
随即城内又恢复了生机，老百姓又继续着他们的生计。
一队斥候冲入城内，并未减速，两人纵马直奔军团部，其余人护着两名伤者直奔疗伤所。
诺兰和驻军首领早已接到警讯，正在大厅等候。两骑奔至门前下马，大声通禀：“紧急军情上报！”得到允许后，两人浑身黄沙疾行至诺兰面前行军礼，随即开始报告。
原来昨晚夜隼小队执行探查任务，至扬威关四十里处遇到正在消退的沙暴，小队正在犹豫是否就此回报，因为这种天气下敌军侵扰的可能性为零。忽然觉察沙暴中有两人御数匹战马狂奔而来，这两人将自己绑在马鞍之上。那时内德早已昏迷，而帕克神志尚醒。
几番对话之下，夜隼小队即护送二人回关。路上帕克已简略向他们通报了阿伯拉尔之变，并请驻军即派援兵接应凯恩。
诺兰听罢震惊之余大怒，斥责秘事司驻扬威关主事：“如此大事秘事司未有片言只语回报，实乃渎职！”
又向一位总旗官下令：“你立即集合本部人马随我出城接应凯恩伯爵。”又下令副军团长和秘事司向京城口头报信，待了解详情后，即呈上书面报告。
秘事司作为情报机构，与军方通信并不是同一渠道。
正在安排守城事宜之时，诺兰与众人忽闻门外喧哗，卫兵随即来报：“内德将军已醒，执意要随大人出城！已到门口，我等却拦他不住！”
一张四人抬着的软榻上，内德怒目圆睁，右手高举凯恩的信物玉牌。
凯恩出使阿伯拉尔，奉大公令有权提调扬威关边军，并可便宜行事。便宜行事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可以先斩后奏，所以他手持玉牌，无人敢挡。
诺兰上前躬身道：“将军伤重，且好生将养，我定寻得凯恩大人归来，将军勿忧！”内德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诺兰，眼神似要噬人。
诺兰左右为难之际，秘事司那人急于将功折罪，抢上一步道：“大人，京城前日送来一驾马车，车身遍刻魔纹，以魔晶驱动，速度足可跟上骑兵，何不使医者随内德将军乘此车随大人出征？”诺兰无奈只得应允。
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向西北方向行进。问过内德，确认过凯恩所在方位，诺兰派出两百精骑先行，一路回报敌情。
前晚凯恩刚刚拔营还未出发之际，前方帕克内德已与敌军发生战斗。凯恩知事有不谐，索性下令据绿洲而守，为二人突围牵制敌军。
凯末尔见敌军有小队突围而出，心知不妙，阿伯拉尔叛丹加之事如果提前走漏，无疑会打乱大督军的部署。想要加派人手追击，又担心兵力不足以围困凯恩大队。正犹豫间，烈蛮副使曼拉加察言观色，趋前说道：“大人放心，敌人只逃走两人，追去的三人乃烈蛮勇士，出自我国名门大派黑风流，从未失手，区区两人必手到擒来！”
阿斯磨却在一旁只是冷笑。他在耶茨城与凯恩等相处已久，与内德帕克等人也是相识，知道凯恩手下不好相与。凯末尔心道既然你烈蛮人如此说，那两人如果跑了，今日大家都能作证，并非是我的责任，只怕要着落在你曼拉加身上。于是凯末尔只是专心围困凯恩，也不进攻，只是围住以待布鲁特大军到来。
护送帕克内德的丹加骑士，此时却有数人杀透敌阵，又返回了绿洲，其余在重创了敌军后已全数战死。凯末尔即下令完善包围圈，再不可使一人逃脱。
包围圈中凯恩诸人既然知道不可幸免，这时却泰然备战。
凯恩部大都是百战老兵，见惯了生死。知其必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多杀敌军，有死而已。
凯恩安排车仗围成圆形防御阵，把人员分为两部，一部在阵内在防守，侧边暗留一个缺口，挑选数十还能上马的残兵，以便趁隙冲出去斩杀敌方重要人物。
安排甫定，看到部下都在束甲备兵，有的在焚烧家书物品，不禁慨然长叹。转身走向车旁的夫人。夫妻二人四目相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夫人知他心意，道：“夫君尽管杀敌，不用挂心妾身。妾身不悔与夫君夫妻一场。有死而已，何况自有艾伦为我们报仇。”说着暗暗亮了亮袖中藏着的一柄短刀。
凯恩鼻中一酸：“夫人自嫁与我，聚少离多。我多在外征战，夫人替我孝敬长辈。只这几年相聚，却是在虎狼之窝，委屈你了。此时又连累你.......”凯恩平时甚少表露心意，这几句话说出，夫人已珠泪长流，泣不成声：“这都是妾身本分，夫君无需自责，惟愿来生再做夫妻！”
众人在侧，凯恩心中感动，只是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臂。夫人拭去眼泪，放声道：“夫君自去杀敌，我绝不受辱！”说着干脆亮出手中短刀，“妾身恨不能身为男身，也能跨马抡刀，随夫君杀贼！”凯恩也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众军大恸，闻者无不悲愤。
营外忽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凯恩知道这是敌人援军已至，遂准备迎敌。凯恩跳上马车，望着聚集在身边的军士们：“凯恩无能，拖累袍泽至此！”说着向大家躬身一礼。
众军大呼：“愿随将军赴死！”凯恩扬声道：“萨隆狗贼背信弃义，辱我丹加，杀我同僚，还想与烈蛮勾结，企图犯我边境，屠杀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我等作为军人，岂能坐视！今天有幸能同各位一起为国奋战，何惜此身！且随我杀敌！”众军大呼：“杀！杀！杀！”声震垠野。
布鲁特率大队抵达，随即升帐。得知敌军突围数人，追击的烈蛮高手全部被杀，大怒，欲斩凯末尔，却是阿斯磨上前禀告是曼拉加阻止增派追兵，这才作罢。
曼拉加面色赤红，上前分辨：“前面的确是本使轻敌了，我尚有勇士二人，皆武力高强，请派为破敌先锋，必斩凯恩人头！”
剩余那两个烈蛮人得知同伴被杀后，均认为必是敌人使用诡计，跃跃欲试为同伴报仇雪恨，闻言傲然向布鲁特随便施了一礼，大声叫嚣：“丹加人施鬼计杀我同伴，我必报此仇，有谁想夺我先锋之位，先出来与我二人比试一番！”说完用鄙视的眼光扫视一周，睥睨之态毕现。
萨隆众将皆有不忿之色，有几人更是摩拳擦掌。
布鲁特心中不悦，顺势说道：“也好，此处地势狭小，兵力不好展开，就请二位率百人为前队，首先发起攻击。敌军已疲弱不堪，二位定能旗开得胜！”又令阿斯磨率五百部下尾随前队，视情况择机攻击，不可轻忽。
曼拉加却不知天高地厚，和自己的两个勇士一起冲锋那是一定不敢的，只是执意要随阿斯磨一起作战，布鲁特知道此人不能有所闪失，只好令凯末尔跟随护卫。片刻间萨隆士卒将小小绿洲围得铁桶一般，前锋只待下令从西向东发起攻击。
卫队簇拥着布鲁特在阵后指挥，传令兵疾驰而来：“禀报大帅，全军准备完毕！”布鲁特微微点头，身后壮汉擂动兽皮鼓，随着鼓声响起，前军火把通明，杀声一片。
萨隆军前队冲到阵前，看到阵前丹加人用车仗围成一圈，车上的军士盔破甲残，个个带伤。
两个烈蛮人欺敌残弱，也不等弓箭手上前放箭，就下令士卒攀爬车辆，意图打开缺口，率先攻入阵内生擒凯恩。
丹加军士却抱了必死之心，拼死不退，双方各有伤亡，一时相持不下。但萨隆人多，又是生力军，破阵只是须臾而已。
凯恩此时却通过车辆之间的缝隙，觊见两个服饰迥异与旁人的魁梧敌将在火把松明的照耀下耀武扬威，张牙舞爪呼喝大叫，认得是烈蛮人，于是率身边数十个骑兵突然自阵旁缺口冲出，杀向二人。烈蛮人正在洋洋得意之际，万没想到凯恩突然杀到身前，不及反应，被凯恩奋力大喝一声，瞬间枪挑一人，拔佩剑砍死一人。
萨隆前队士卒眼看主将被杀，纷纷跳下车仗，扭头就跑，又被凯恩掩杀一阵。
后军阿斯磨和凯末尔看到烈蛮人被凯恩一合斩杀，微微摇了摇头。曼拉加面色赤红，对阿斯磨大喊大叫，让阿斯磨立刻攻击，阿斯磨和凯末尔却知此时冲锋，会被前队溃兵冲乱阵脚，实是得不偿失，都不理睬。待得溃兵从两旁奔走，阿斯磨下令火箭向丹加车阵齐发，又令两百骑兵左右包抄到位，这才命全队三面同时冲锋。
凯恩看到又有大队敌军逼近，顷刻间车辆都燃起熊熊大火，左右敌军已有冲入阵中。放眼望去，隐约看到妻子在血泊中扑向烈火。凯恩此时奋起余威大叫一声，率剩下的寥寥几骑不退反进，迎敌将而上。
两军刹那间已迎面相撞，萨隆人一拥而上，围着丹加人砍杀。乱军中凯恩与阿斯磨交手只一合，瞥见旁边的烈蛮人曼拉加正在刀砍一名落马的部下，杀意顿生。他弃阿斯磨于不顾，就在阿斯磨愕然时挥矛刺向曼拉加。
曼拉加看到凯恩杀来，惊吓间带马后退的同时，一刀斩向正在上前，准备保护他的凯末尔的马臀。那马一惊，猛地前蹿，眼看就要与凯恩相撞，身后旗手阿纳托尔瞪着双睛虎吼一声，合身扑向凯末尔，抱着凯末尔落马，随被乱刀砍死，到死抱着凯末尔也没松手。可怜堂堂督军府护卫副统领，万夫长凯末尔半生神勇无敌，却被壮汉阿纳托尔勒得全身骨头寸裂，活活抱死。
凯恩身后阿斯磨看到凯恩矛尖将将要够到曼拉加咽喉，叹息一声用刀背将凯恩拍落马下。
此时凯恩已是油枯灯尽，身边部下也无一人能够站立，但摄于他的神威，无一个敌军敢于上前。凯恩挣扎站起，大呼：“杀贼！”拔出佩剑自刎而死，颈血喷涌而出，尸身却立而不倒。
众萨隆军面面相觑，惊涑股战不已。曼拉加见机叫到：“我来杀他！”上前一刀砍倒凯恩尸首，却看到众军都在注视他的下身，低头一看，自己裤裆间早已淋漓一片，却是被方才凯恩一击吓到漏尿。
曼拉加恨凯恩三番五次令他在众人面前丢脸，恼羞成怒，双手持刀向凯恩尸首乱捅。阿斯磨见状不忍：“上使，军人各为其国，虽死不惜，却也不必如此折辱他的尸体，还请息怒。”曼拉加如疯狗般跳起，指着阿斯磨大骂：“你方才就想放水，别以为我没看到！我定禀报大督军，你欲里通外国，怎么，想留一点香火日后投敌吗！”然后呼喝士卒，要将凯恩首级砍下，挂到旗杆上泄愤。
阿斯磨不与他争辩，环顾战场，乱兵正在屠杀伤患，劫掠物资，连死尸都不放过，还有几处为了一物大打出手拔刀相向的。阿斯磨邹起眉头，喝住亲信，掉头向布鲁特所在后军复命而去。
布鲁特此时见大局已定，正欲传令就在此处近水处扎营，明日一早即回军耶茨城。扬威关守军大约明天会得到消息，赶快退军以免夜长梦多。后军斥候却飞马来报，说后方沙尘暴袭来已离此不远，当下传令全军立刻行动，向正北一处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山坳出发，以避过沙暴。
萨隆人久居荒漠，都知道沙暴的厉害，片刻间已收拾好什物家当，呼啸而去。
突然安静下来的战场上，风声渐起。就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满地的尸体隐隐约约。就在战场的正中央，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丹加大公国战神家族成员，世袭伯爵，军团长凯恩高昂着的头颅，双目圆睁，凝视着东方故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