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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归去(二)

诺兰心中原本无数次盘算过时间,京城来人以最快脚程还需几日。此时得到卫兵急报,心中虽将信将疑,却也快步向外迎去。看到迎面快步走来的老者,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此人确有神通提前赶来,忙上前施礼。

那麻衣老者不耐地挥了挥手:“快带我去看内德小子。”一行人迅速到了内德帕克所居小院。此处与军团府只一墙之隔,为了方便探视,早开了一扇小门。

内德房内药味扑鼻。帕克此时正在给内德喂药,内德却牙关紧咬,十停当中只有两停灌入。看到那老者进门,帕克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放下手里药碗,郑重向老者一礼:“劳烦大人施救!”老者也不答话,挽起衣袖,径直走到床前,附身看视内德。

老者的从人背着一个大箱子狂奔而入,其余的人自觉站到一旁,正在熬制汤药的两个军医也闻声而来,立在诺兰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那老者施为。

探视完毕,老者凝神思索。房中的其他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那从人打开箱子,拿出几个大小不等的盒子备用。

这时那老者取出一套魔银制成的针具,叫过两名军医,命他们扶内德坐起,除去内德的上衣。这针具粗细长短不一,很是奇特。除了寻常的直针外,还有一些是弧形、蛇形,甚至还有几枚呈直角状。老者随即开始施针,只见他手法精妙,运针如飞,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两个军医更是看得一阵如痴如醉,一阵莫名其妙,心中只是暗赞不已。

少倾内德上身已插满了粗细长短的银针。老者拈起最后一根针,神色凝重。屋内此时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到众人的心跳声。十数息之间,那老者一声吐气,闪电般将那根最粗大的银针刺入内德的气海丹田。旋即他转到内德身后,指刺掌拍,噼啪之声不绝,持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最后一掌吐气开声,印在了德的背心。内德随着这一掌大叫一声,喷出一口淤血,血呈黑紫色,原来铁青的脸色却逐渐转白。

老者转到前面,拔掉银针,仅留下气海上那一根最为粗大的不动,示意从人拿出一个精美的朱漆小盒,郑重其事地取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撬开内德牙关,送入口中。

此时老者已全身湿透,眼看就要跌坐在地,那从人迅疾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老者身后。

歇息了片刻,老者又起身为帕克诊治了一番。最后让从人拿来纸笔,点点画画了一阵,斜眼盯着诺兰:“小子,这些材料赶紧备好,老子要炼药。”诺兰也顾不得旁人眼光,连声称诺。军团长被人称为小子,很不寻常。但这人似乎称呼谁都是小子,而且被叫小子的人全都不以为意,旁人却也难以置喙。

诺兰接过药方,先递给军医,见军医点了点头,知道只是寻常物事,忙命人置办。又让部下在院中寻几间安静的屋子,供老者炼药休息。

病人需要静养,众人随后散去,只留诺兰一人陪伴。老者命从人自马车上搬下来一堆瓶瓶罐罐和许多不明所以的东西,摆满了一间不小的屋子。诺兰本要叫人帮忙,老者却不允别人触碰这些物品,只好作罢。

待一切安置完毕,老者安坐在隔壁自己房内,诺兰这才正式见礼。

这老者名叫亚当,是祭司府著名人物,擅用药物手段杀人或者救人。虽在祭司府无任何职司,却是这个领域最顶尖的强者,在整个纳撒尼尔大陆都有着赫赫之名。救人时妙手回春,外传他几乎能生死人肉白骨。杀人时更可怕,无声无息,防不胜防。据传他曾为泄愤,一次就毒杀了一整个异族部落。大陆强者无人愿意招惹他,谁还没有个伤灾病痛;要是得罪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岂不冤哉,所以宁可敬而远之,私下都以“老毒物”称之。

也有人欺他毫无心机,处心积虑与他相交,无奈这人行事全凭心意,不管是曲意逢迎还是威逼利诱,一概软硬不吃。要是惹得他不快,一律毒死了事。吓得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恨不能爹娘多生出两只脚来。只有那些知他者,敬他心性纯良,痛恨心机,只是小孩心性而已,才能容他一味嬉笑怒骂,率性而为。

他还有个身份知之者甚少,却更是吓人。亚当是领大公爵位,辖丹加国万里疆土,统丹加国全体军民,代天行事,神赐名亚伯的亲弟弟。这一串话的意思就是亚当是丹加大公亚伯的亲弟弟。这个身份,即便贵如丹加护国骑士,军团长诺兰亦是不知。

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流传,说亚当年少懵懂时遭遇情变,挂冠弃爵,曾多次试图服毒殉情,又被大公府用药高手三番五次救活。却由此对药物针石产生极大兴趣,从此深入简出,闭门寄情于研究此道,少人知他行踪。以他的身份,自是资源无限,以致后来终成大家。以后他又彻底消失,再无一人知晓他的影踪。据说是去了异域闯荡,为的是遍尝百草,寻找奇宝灵药。过了数年回来后,隐匿名头,以客卿身份加入祭司府,并闯下了偌大的名声。当然,这世上除了寥寥几个知情者,其他人鉴于他的凶名也不敢当面问他缘由。

至于外貌变成这样,想必是因为长期接触毒物所致。是不是心境的变化也能导致五官变形,就不足为旁人知了。外人所知道的,除了他杀人和救人的本事之外,就是他的放浪形骸了。嗜酒如命,不修边幅,不拘小节,行事荒唐,睚眦必报,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荒诞无稽。但是除了杀人救人,他对魔纹以及魔纹药水的造诣,确是登峰造极,军部当然知道他的贡献巨大。丹加军人因此不管外人说什么,也不管他行事如何放浪,都承他的情,对他恭敬有加。

此时他亲临边陲,也怪不得诺兰诧异。他却不知亚当年幼时就常常出入军神府邸,与凯恩的父亲自小相熟,相交匪浅。与帕克内德自是相识,对凯恩更是以子侄待之,得知凯恩边关出事,岂有不来之理。他的马车更非凡品,速度奇快,内德也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内德与帕克的伤势调养起来甚费时日,亚当除了炼药治病,偶尔做弄一下诺兰,让他在部下前大丢颜面之外,每日只是带着艾伦玩耍逗乐。也许都是小孩心性,这一老一少甚是相得。艾伦第一次见到亚当,就揪着他的胡子大喊:“爷爷”,然后一本正经地指着亚当的红鼻子说了一长串话,里面有“鼻子”、“喜欢”、“好看”等字眼,最后还煞有介事地着背着双手,认真地点了点头。惹得亚当连忙抱起艾伦,连说投缘投缘。

此后几日,军士仆妇们经常看到这对奇特的组合在院子里,捕捉大蚂蚁,毒杀绿青蛙,刀砍肉虫子,脚踩红蜈蚣.........,把个好好的庭院,挖得到处坑坑洞洞,玩得不亦乐乎。艾伦正是对万物好奇的年龄,而亚当也能玩成这样,大家不禁莞尔。

这日亚当带着艾伦在屋内却玩起火来,只见他施展手段,操弄得火焰一会蓝一会黄,一会劈啪作响,一会又喷出烟雾,逗得艾伦咯咯大笑,站在椅子上前仰后合。谁能想到大宗师施展绝技,只是为逗乐小小孩童。老顽童这时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前日正在绘制的一幅魔纹,有个细微之处一直不得其法,这时看着变幻的火焰却有了些许思路。于是放下小顽童不顾,转身到另一个桌前,拿起图样,聚精会神地思索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亚当听到身后“啪”的一声,转身一看,地上摔碎了一个水晶坩埚。他猛然惊醒,再抬头去看艾伦,那孩子正坐在桌上,满脸赤红,双眼发黄,呆呆地看着自己。桌上一片狼藉,坛坛罐罐被打翻了不知凡几,赤橙黄绿青蓝紫流成一片。艾伦的嘴角脸庞,也是红一片绿一片。亚当却不知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管抓到什么,都会塞进嘴里尝尝。这时也不知他到底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反正所有的药物材料几乎全被打翻,被他尝了个遍。

亚当大叫不好,扑上前去。艾伦此时脸色又转成紫色,眼里又发绿光,看的亚当心下发慌。饶是尝遍天下毒物的一代宗师,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每次尝药,事先须思考多日,也必定只尝一味,而且手边必定各种解药齐备,以策万全。就算如此,也甚是凶险,好几次差点要了他的老命。谁都不会将毒药解药补药,还有各种各样炼药的材料,不管是贵重的,便宜的,常见的,罕有的全部掺在一起,通通服下。就这一点来说,艾伦若侥幸不死,倒是亘古一人。

最糟糕的是艾伦是在把药物全都打翻之后才下嘴品尝的。要是逐样去吃,估计尝了一味两味,就会中毒,那样治疗起来相对简单,对症下药即可。亚当越想越慌,胡乱拿出各种珍藏的解毒圣药,调和后给艾伦服下,又拿出银针,替艾伦针灸一番。其间艾伦的脸色赤橙黄绿又转了一遍,最后变成赤红色,稳定了下来,沉沉睡去。眼看着艾伦保住了小命,老顽童这才松了口气。艾伦暂时不会死,大宗师却是很有把握。但以后会有什么变故,老顽童却心中毫无成算。

看看天色不早,亚当将艾伦抱起,送到那妇人屋内。老顽童害怕别人嘲笑责备,下决心隐瞒此事。于是做足了宗师姿态,只对别人说用了秘药打熬艾伦的身体,让别人不许打问。

艾伦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每日亚当都会抱着他去那间屋里好几个时辰。内德等人虽然担心,但知道亚当手段高强,于是也不甚在意,任由他去施为。却不知亚当这几日备受煎熬。

亚当虽受众人敬重,但由于幼时即逢变故,一直离群索居,根本不懂成年人之间沟通交际之道。后又沉迷岐黄之术,只是埋头苦读,少与人打交道,自成年后更是没有和小孩相处过。乍逢艾伦,作为一岁余的小孩,喜怒哀乐吃饭睡觉一切行为全凭本能。这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在亚当眼里,却是不凡。也就是艾伦太小,否则老顽童恨不能引为知己。人前装作宗师,实是厌恶至极,面对艾伦时却心性毕露。

每日探查艾伦体内状况,亚当一会欣喜一会担忧。两日来艾伦脸色数变,身体忽冷忽热。第三日亚当却心生恐惧。他发现艾伦体内生出一片气海,里面有小小的金色气旋运转。这与成年人的蓝色气海迥异,而且气旋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丹加男子在十五岁成人后,修炼斗气,大都以天一诀引导,一到两年后才能形成清晰的蓝色气海。亚当伸出手指,以斗气试艾伦气海,却被那金色气旋反击,如同触电一样。吓得亚当怪叫一声。

老顽童这时陷于两难,不知是福是祸。如果是福,旁人再携一小童让他如法炮制,那是万万不敢的,还不如直接毒死算了。如果是祸,艾伦要是再生变故,自己害死了战神传人,他也决定不活着了,当然,他不可能去服毒,因为也毒他不死。想到这里,此事更加不能让外人得知。于是他又跑出去挨个威胁了小院里的每个人,说是事涉战神他老人家本尊的机密,谁要是透露出他用药物打熬艾伦身体之事,必毒死全家。

众人只觉得这老头疯疯癫癫,但对他的威胁都不敢轻忽,都知道大宗师言出法随。而亚当却自有逻辑,认为自己正当如此。只是这逻辑却不足为外人道。

第四日艾伦清醒过来,一切如常,只是双眸子偶尔精光四射。亚当自是瞎编个理由解释,旁人自是不懂。后来众人发现几天来这孩子力气越来越大。凡是他玩过的玩具,不管多结实,像木马木枪木剑,不出两天就被完美地还原成木屑。众人不敢议论,但心内却都叹服大宗师果然有大神通,才几日功夫就有如此神效,恨不能自己的孩子也能让大宗师打熬一番。

十数日后,内德伤势渐渐有了起色,坐车乘船已无大碍,于是要遵凯恩遗嘱,急着赶回京城向大公复命,最要紧的是要尽速将艾伦送去战神府中,让他与战神大人团聚,以慰老怀。亚当因为担心艾伦身体,内心是万万不愿这么快就回去的。一是怕艾伦再生变故,二是担心战神见识本事深不可测,如果发现曾孙体内变故,他不知如何解释。何况他从小就怕老威尔逊。却苦于没有理由拖延,只好要求不坐车,而是乘船回京。

乘船要比坐车慢得多,亚当却振振有词,借口乘船平稳,利于内德帕克身体恢复,而且船行水上,少有人打扰,方便治疗。这个理由大家倒也无法反驳。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能多拖延一日算一日,何况都知道他的车太快,走得慢了别人起疑。众人想到有这人在船上,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艾伦内德一行,那不是自己作死嘛;而且又都是在国境内航行,安全当可无虞。还有最重要也说不出口的是凯恩遇难的消息尚未在国内公开,沿途官吏驻军问起,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谁都不愿自己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诺兰于是安排船只,加派人员护送。亚当坚决反对派人护送,他就怕人多嘴杂。船上又空间狭小,万一被人发现了端倪,这一切安排岂不是白费。只是要求让那日迎他进城的小旗官,带两三人随船回京,理由却是“那小子机灵”。诺兰让人去问,知是麾下小旗官劳尔,于是下令让他交接职务,自行选两个得力部下一路听从帕克总旗官号令,随船回京。劳尔当然选了大眼贼,再加上另一个相熟的部下,欢天喜地的告别了同僚下属,向帕克将军报道。

大家都是军人,习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次日便告别诺兰与众军,在码头分乘两艘军船上路。诺兰却亲自送至码头。第二艘船载的是诺兰给军神和艾伦的礼物,以及一些已经成家的军官捎给家眷的物事。

船行河上,亚当担心露馅,闲时就召集众人在最大的舱房中闲聊,讲一些民间军中秘事,煞是有趣。间或还对大家武功指点一二,能得宗师亲自教导,一路上也有人也觉得受益匪浅。

行至第四日早间,艾伦独在舱房中睡觉,众人又围着老头听他吹牛打屁。看到已近午饭时间,帕克命劳尔去唤醒艾伦。劳尔去了没多久,只听到艾伦舱房传出一声惊叫,众人忙夺门而出。到得门口,先看到明显是惊吓过度的劳尔,一手指着房内,嚅嚅说不出话来。急忙往舱内一看,众人都张开嘴巴,呆呆发愣。

只见艾伦站在床边,咯咯笑着,脚下一道战弧忽隐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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