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很冷，十月份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平城之外的小桑山也早早被封了山，山上的雪更大，早已能埋过人腰。
可再冷也没魏老汉心里冷，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猎户，大雪封了山，自然就没了收入来源。
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上次进山，不但没猎到猎物，隔壁王麻子家老大还遇上了凶兽，之间被拖走做了猎物的冬季储备粮，都是一个队伍的人，每个人都得拿出点积蓄来送给王麻子，现在真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自家婆娘今早大着肚子劈柴，动了胎气，又花钱请来产婆，孩子早了一个月降生，是个女儿。
而魏老汉想要儿子，这孩子已经是第三胎，三胎全是女儿。
虽然女儿也十分乖巧可爱，但他想要儿子。
家里又多了一张嘴，魏老汉心里惆怅的很，而且因为早产，这老三有些体弱多病，产婆走的时候，让他想办法给孩子进进补。
哪怕不是儿子，这也是自己亲生的，魏老汉当然也想去抓两幅药，可惜兜里没钱。
自家婆娘生产完，还得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干活，魏老汉也得出去找些活儿干，想办法贴补家用。
到了晚上回家，两人点起一盏油灯，都有些犯愁。
“今个咋样？”自己婆娘在昏暗的灯光下，褪了衣服给孩子喂奶，心生的老三皮肤还泛着紫色，吃奶都有气无力，更没什么力气哭喊。
魏老汉摇了摇头，这都到了冬季了，哪里还缺干活的苦力。
“唉！”两人一起发出幽幽的叹息。
沉默良久，魏老汉出声道：“今天进城时，看见方城主为给自家儿孙祈福，在城里开了家善堂，正给那些乞丐施粥。”
“嗯。”
“所以我想……老三是个福薄的，现在还好，等入了三九，连我们也只能勉强度日，她肯定是熬不过去的……”魏老汉声音有些颤抖。
“嗯？”
“明日我……送她去那善堂，也好过在这儿等死不是……”
“……嗯……”便有那大滴大滴的浑浊泪水滴落下来，没有声息。
……
第二天一大早，魏老汉从自家灶台上解下一大块腊肉，赶去了村里唯一认字的老夫子家，为老三求个名字。
夫子捻捻胡子道：“这孩子命途多舛，就起个柔字吧，盼她逢凶化吉。”
魏老汉磕头谢过，领了夫子的墨宝，又从村头老槐树借了根小枝，削了个木牌，把那两个字小心翼翼的刻在木牌之上，他也不识字，当真是刻的分毫不差。
找根细绳串好，挂在老三脖子上，自己婆娘最后再喂一次奶，裹上羊皮棉袄，踹到自己怀里，就进城去了。
老三在他怀里也不哭闹，加上冬天大家都穿的很多，进城之路顺利无比，守城的直接就放行了。
一进平城，就仿若到了春天一般，整座城市都有一座大阵调节气候，四季温暖如春，可惜想住在城内，不是那些富商官宦，就得是修士学者，像魏老汉这种贫民，想都不要想。
因为进城时间尚早，魏老汉一路小跑来到那善堂之前时，善堂还没有开门，周围也没什么人影。
魏老汉抱着自家老三，呆呆的站了片刻，把心一横，快步跑到那善堂大门前，把自家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对着善堂磕了三个响头，便拉住门环用力砸响大门，接着赶紧跑了。
悄悄躲在一旁，看见善堂内有人探头出来，一眼就看见自家孩儿，又缩了回去，过得片刻，便有一老妈子出来，和几人大声争执了一番，就把那孩子接进去了。
魏老汉看见了，放心下来，空落落的回家去了。
……
魏柔自懂事起，就是方家的杂役婢女，三四岁就得帮忙干活，拿不动重物，就去洗涮些小件。
她在这硕大的方家宅邸里，可谓是最底层的存在，好些杂役都干了祖孙三代，都算是小头目，还有那别的人家主动送进府里的，也没事能打点一下，也都混的极好。
魏柔这种孤儿，吃饭穿衣都捡别人的剩，只能勉强度日，能活到这么大，多亏了当年捡她回来的王干娘。
王干娘是个厨娘，在方家厨房工作，之前一次施粥的时候把她捡了回来，但那边工作也很繁重，偶尔过来看看她，就给她带点好吃的，算是魏柔每日里唯一的期盼。
她年龄尚小，倒也没什么人主动欺负她。
等魏柔长大到七岁时，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自然就被编入到了婢女一类，负责服侍方家第三子方旭。
但她也不算方旭的贴身婢女，那种好事根本轮不到她，周围那些婢女都排挤她，因为她长得好看，根本不让她靠近方旭眼前，她也只能逆来顺受，努力讨好每一个人。
活着就好，她心里默默想道，至少还有王干娘记着她，也没什么别的奢求。
干一份活，有一份吃，还有什么不满足。
熬到八岁时，已经与方家上上下下的杂役混了个脸熟，哥哥弟弟叫个不停，再加上看上去就柔柔弱弱的，遇到好事都让给别人，便也算安稳。
八岁那年冬季，出了两个噩耗，一个是王干妈生病死了，唯一一个能和她谈谈心的人没了；第二个是方家三子方旭准备要进苍冥派修行，方家家主有意在杂役奴仆中选几个进苍冥服侍他，也能开始修行。
整个方家的适龄杂役氛围全都变了，每个人看其他人的眼神都好像是敌人。
先是方旭的一名贴身婢女被人举报手脚不干净，再是另一名婢女失足落了井，短短几个月，那方旭贴心人没了个干干净净，惹的这小霸王大发雷霆，把那举报的有嫌疑的都当场杖毙。
聚集所有杂役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魏柔。
“就这个吧，看着还挺顺眼的，你叫什么名字？”
“贱婢名唤魏柔。”
“你以后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了。”
魏柔顿时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自己仿若群狼环视下的那只小白兔。
她不想死，只是想活着。
王干娘死前，她在她身边，王干娘摸摸她的脑袋，温柔的说：“小柔儿，好好活着吧，你会越过越好的。”说着，悄悄的告诉了她个小秘密。
她做了那贴身婢女，每隔几天，可以出府采买，按王干娘所说，来到之前那善堂旁静静候着。
她看见一个老汉，满脸皱纹，担着些兽皮，少了只左手，总是站在院墙外想往里望。
这是她亲爹，他的老三站在他身旁，但他不认识。
他只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给自己一点安慰。
魏柔不恨他，但也不爱他，也从来没想过认他，他爹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那我得好好活。
那一瞬间，整个方府所有下人杂役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图谱，每个人的喜好善恶，每个人的人际关系，勾连成线。
别来惹我，要不大家一起死。
一直到方旭进了苍冥，两年来魏柔一直牢牢坐稳了贴身婢女的位置，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个人都觉得魏柔柔柔弱弱，甚好说话，每个人都想取而代之，但又觉得可以拉拢来打击自己对手，最后只需轻轻发力就能将她拉下马。
每个这么想的人都因为各种情况，要么丢了性命要么被赶出方家，没一件事与魏柔有关。
每一件事都与魏柔有关。
每天殚心竭虑，战战兢兢，辛苦吗？
魏柔不觉得，这不过是活着要付出的一点点努力罢了，这样让活着更有实感。
等她进苍冥那一天，方仪来到她面前。
“真是美玉良才，你跟着方旭太浪费了，以后你是我的人。”
“奴婢遵命。”
“我可不想只要个婢女，你现在是我的下属了，我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属下遵命。”
魏柔终于开始修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