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寺的后院,假山下李八斗闷闷不乐坐在池塘边。
身后老僧怀仁相伴,望着这个泼皮无赖小和尚,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这小和尚来寺院为非作歹,坏事干尽,一天到晚的折腾。但是,老和尚心里很明白,这是老李家出事后,深藏在小和尚心中的一份孤独。
小和尚看似混账,实则有颗仁义之心。
而且,还是个痴情的情种。
或许整个寺院包括小镇,也只有这老和尚懂他。
真正能惹小和尚的生气,会让小和尚在意的,也只有秦家铺子的那个养女。
老和尚已然忘记,那个少女是从何时来的小镇。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澜山寺,那时她陪着老秦头来上香,老和尚便觉得这小女孩不简单,她比一般的大人还要沉稳,那双眸子很黑,也很深,视乎藏着很多的事。
那时的李八斗还是小镇财主家的儿子,他爹虽然是个没有德行的人,但是小镇上最起码明面上还是比较尊敬吧,毕竟人家是小镇第一豪门,家业之大可抵半个小镇。
那时小镇上所有的人家,都希望自己家的闺女能嫁到老李家享清福。
可这混账东西偏偏就盯上了小镇唯一一个对他不理不睬的秦家养女。
李泗水在世的时候,几乎将老秦头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老秦头自然是很愿意攀老李家的高枝,但是养女自己不答应,他也没什么办法。
起初人们都觉的她家的养女太过清高,经常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一直拖着,无非就是想多争取些老李家的彩礼,想从李泗水那铁公鸡身上多拔点毛。
可转眼,羽衣到了豌豆年华,竟然出落的如仙子一般。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一下子惊艳了小镇上所有的人。
这时候,人们幡然悔悟,原来是老李家配不上人家。
芙蓉小镇出了一株出水芙蓉花,羽衣的美名也就此传开了。
小镇上便踊跃出许多的痴情人。
张三李四之流,李八斗斜眼书生之辈,挤破了老秦头的豆腐铺。
一株芙蓉出小镇,垂涎三尺痴情人。这些痴情人涌在一起,自然有所摩擦,所以私底下都暗自较量。
当时,小镇盛行蹴鞠。他们便各自为营,拉帮结伙,组蹴鞠队。时常会见到几队人马较量切磋斗,那些年斗的可凶了。
但最后胜出的永远是李八斗,不管比什么,这家伙从来没输过,在这些方面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与优势。
即便是,后来的斗鸡,斗草……
不管斗什么,这家伙总会技压群雄。
他叫李八斗,他老爹给他起名是想让他才高八斗,他却出门跟人什么都斗。
沉溺与此道,最后李家被一场火都带走了,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他。
但是,对于羽衣,他始终还是心心念念爱慕难舍。
和尚也没啥本事,无非两样——泼皮无赖和死缠烂打。
羽衣也从来没有给过这流氓个好脸色。
这些年的苦,唯有有和尚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常挂在嘴边的是《蒹葭》,最喜欢的花依旧是水莲。
他盯着池塘中仅有的那枝没被前几日的暴雨摧垮的荷花,看得竟是那般的出神。
老和尚怀仁站在身后宣了声:“阿弥陀佛。”
拍着小和尚的肩膀,悠悠的说道:“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个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李八斗回过头来,认真的听完老和尚的话后,脸上浮出一抹苦笑,说道:“这阿难是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
怀仁老和尚没有说话,眯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坏笑,说道:“其实你根本不是生气南先生骗了你,而是生气你自己,生气自己迎不得羽衣的好感。”
小和尚笑了笑没有答话,却喃喃自语道:“三个五百年就是一千五百年,我可为羽衣化桥两千年,比阿难还要多五百年。”
少年纯真,意气风发。
说完之后,看着老和尚说道:“对不起啦!实在是忍不住。”
说罢,把手伸入池塘一把将那株仅有的荷花扯入怀中,不等老和尚有所反应,连根拔起,拔腿就跑。
老和尚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大声喝道:“今年的香火池就剩下这一株荷花了,老衲十五要献给佛祖的。”
小和尚头也不回的,喊道:“在我心里,羽衣比佛祖重要。”
望着那疾步如飞的背影,老和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罪过罪过。”
小和尚开心的跑下山,他手中的鲜花,自然是赠与美人。
……
……
老秦头刚拉完磨,趁着闲暇的功夫,听着外边人声嘈杂,便出门去瞅瞅是有啥热闹事。
甫一出门,见对面街上围着好多妇女,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老头歪着脑袋向那方望去,只见人群中缓缓的行来一队人。
为首一位白衣公子,镇上的妇女议论的对象便是他。
他身着白色锦衣,手持一柄华贵的剑,走起来路来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一脸的冷峻,老秦头心想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高人,你看人家,任是镇上的那帮妇女如何聒噪,都不曾向人群看一眼。
再看他身后有居然很多身穿朱绂的官员,老秦头不由一惊,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这僻壤之地来了这么多的官员?小镇上是出啥大事了?莫不是上头派人来关心洪灾,来此慰问?
不能够呀!当年江南道闹饥荒,也不曾见过有官员来此体恤民情。今日看这阵势,也不像呀!
老秦头胡思乱想,却见那白衣公子款款向自己走来。
他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怕是哪家的公子来自己家上门提亲的吧!
这些年,小镇外也曾有不少的豪绅富家公子来过小镇提亲,但都被澜山寺的浑和尚给赶跑了。
都是些临乡的乡绅之流,老秦头也见惯不怪。但今天如此大的阵势,老秦头还是头一次见,而且还有官员相伴。
这家公子是啥来头?从何而来?县尉来此也不曾如此风光?难不成,自己家的姑娘的美名,都传到州里了?也唯有那太守才能配得上此等仪仗吧!
老秦头心中嘀咕着,那公子已经来到他面前,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老汉,眉间微皱,问了声:“这是你家?”
老秦头点了点头,心间万分激动,在想如何向这位贵公子寒暄问话,如何既不失礼仪,又不不能让自己失态。
谁知那公子问完话后,便没再理会他,而是跨入了铺子,直径向后院走去,身后的官员与随从有序的跟在身后,所有人都像是没看到门口的老汉一样,眼睛都长在了头顶。
……
……
羽衣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她冷若冰霜。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这是云海书院第三境的谶语,说的是在浩瀚的玄门世界中,一路行来却发现了有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有点穷途末路的意思。但是,也正是这座山的存在,激起人心间的斗志,与开阔的胸襟。气海中灵气饱填,修行者便开始学着使用这股力量,能驱动这股力量的唯有自己的神念,以神驱灵,便是神念与灵气的一种交汇,所以此境名为——神游。
神游,以灵气为媒,操纵世间之物。剑阁的弟子,若是想要承剑,祭飞剑出世,必入此境,这也是剑阁弟子出山门的标准。
神游,在云海书院那些读书人的眼中,更表达的是一种对修行的态度。绝境中,依然可以洒脱,天为被地为床,神游体外,自得其乐,不觉穷途末路,打破禁锢,誓要登上那座山去。
这与此时的羽衣,几近相似。
在她看来,杀了那个人,便是登上那座山。
李慕白推门之入,印入眼帘的是镜中美人坐珠帘。
用老秦头的话说,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也被这一幕所愕然。
这位南诏的公主生的好生好看。
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一感觉。
而后,一支朱钗夹着风雷之势迎面袭来,既然破了他的护体罡气,在他英俊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引灵驱物,这是第三境神游。
羽衣头也不回,冷冷喝道:“这便是唐人的礼数,未经应许擅闯女子的闺房?”
这南诏公主好生高冷。
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二感觉。
李慕白急忙作揖赔礼,他知道刚才那朱钗是对他鲁莽的惩戒。道了一声:“失礼了。”
他是皇族,从小受礼仪的熏陶,这点礼数他岂会不知,他如此的行径无非心中对南诏弹丸小国的蔑视。
但是甫一照面,他便知自己做错了,眼前的这个南诏公主很不简单。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三感觉。
李慕白又道:“受九千岁之命,来接南诏公主入宫。”
羽衣冷笑一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
这句话李慕白不是很懂,剑眉微皱,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还是没有开口。
二人心知肚明,也没再废话,李慕白退了出来,那些个随从宫女,端着金珠玉簪、华衣娟秀……走了进来。
但是,谁都能感受到那气氛颇为凝重。
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