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微微颔首,嘴唇微动,像是在与两只白蝶说悄悄话,又像是再念着某种咒语。
他的动作很细微,没有人能观察出他的异样。
两只白蝶随风而来,又如花瓣一般,随风飘去。待飘出一段距离之后,便突然展翅高飞,一只向南,一只向西,比天上的飞鸟还要快。
这是剑圣培育的传话灵蝶,叫白舌。
世人皆知这位剑圣不单视剑如命,也是全天下最风流的那个人。
修行界称他为剑圣,而大唐的百姓更喜欢称他为情圣。
他年轻时,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在民间留下了许多花田月下的风流韵事。
夜黑人静之时,总有红颜为他泪下,那时的他是所有大唐女子心中的梦。
你可听,常伴在他左右的两柄剑的名字,一曰红烛,一名朱霞。
就如同他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一样,“红烛”似炙热的情,它点亮了每个痴情少女的心,而“朱霞”又似一场梦,带着那些炙热的情又偏偏离去,留下那一汪汪痴情泪。
但是很少有人怪罪他的风流,人们都认为那是他对美与极致的追求。
如今他一心求剑道,早已忘却了曾经欠下的风流债。
但是,传闻他从北地挖了一株百年桃树,种在了巴山顶,又在桃树下养了一堆白舌灵蝶,不知这算不算是在缅怀那些曾为他泪下的故人……
而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他总会孤身站在桃树下,在漫天飘零桃花雨中,在白舌灵蝶的乱舞群中,眺望着巴山外的天空。
……
……
小镇向西十里外的河滩上,坐着一老僧。
老僧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一串念珠悬在他的头顶,缓缓的转动,磅礴的神念从那念珠中向四周的天地间扩散出去。
老僧的光头上,布满了汗珠,他看似平静,但神念耗损的也很严重。
突然他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指向天空中一处。
身后顿时飞出一道黑影,似一黑轮旋转而出。
片刻功夫,黑轮旋转飞回,落在一个粗犷的汉子手中。
那汉子身着铠甲,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的站在河道边,看着被他黑轮打下的一只灵蝶。
那黑轮便是他的兵器,一方玄铁盾牌。
老僧也俯首过来观看,被玄铁方盾打落的白舌灵蝶。
那只白舌已经被刚猛的方盾给撞死了,已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老僧脸上有些不悦,指责道:“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鲁莽,这下好了,如何探查那贼子传出去了什么消息。”
剑阁白舌传话,是密语。懂这密语的,除了剑阁之人以外,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了知道。而这老僧身为白马寺的知客,曾与剑阁来往密切,也是这天下能读懂白舌密语的寥寥几人之一。
他晓得白舌传话,是通过翅膀的振动来传递信息,如今这只白舌已然没了生命迹象,就等于断了这段传话。
那刚猛的汉子,名叫一川,在军中名望很高,任要职。不但是位将军,而且在神策府排名第七,是一位武道中的高手。
云海书院将天下修行,分为五境,但神策府尊崇的武道独独不在此列之中,因为这些一入沙场的武夫便会觉得书院太过迂腐,框框架架太多,书院制定的规矩,不能代替天道。他们认为的道很直接,不像佛儒一般问因果,他们拼的是一个勇猛精进,讲究的是一刀斩因果,一剑解恩仇的痛快。
如论实力与境界的话,武道巅峰的那些高手,可与第四境的修行者平分秋色,甚至在其之上。
天下间的武道高手几乎都汇集在神策府,神策府是大唐军中一柄利刃,网罗了各界人士,他奉养着自己心中独特的道,是一个忠字,为国为民,不问出身,无论你来自那里,一入神策,便只遵皇命,抛弃过去的守旧。
可是如今,在时间的侵扰下,这柄利刃也变了味,以前握着它的是皇帝,而当下握着它的却另有其人。
一川挠了挠头,憨厚的赔笑道:“师伯!我错了,下次出手时一定注意。”
一川是武道巅峰的高手,府中排行第七,地位很高,这是用无数个军功换来的功名,在沙场上他似一头嗜血的猛兽,手中方盾更是威震四方。可是谁能想到这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在戎马前,曾是一位慈悲为怀的白马寺僧人,师承戒律首座门下,修的是金刚不坏,一川也是他的法号。
因有这层渊源在,所以他称这位白马寺知客一声师伯。
那老僧也不好再追究,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川看着那只死去的白舌灵蝶,朗声又道:“这贼子肯定又在与他那位小白脸师父不知密谋什么坏事!”
将大唐第一的剑圣,称为小白脸,也只有神策府这群武夫敢如此胆大妄为。
老僧叹息道:“可是这白舌灵蝶已亡,做不得什么证据。”
一川鼻子一哼,又道:“反正九千岁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了,我们这次干脆将这贼子拿下,也省的日后麻烦。”
老僧却摇了摇头,道:“不可,那个人在庙堂影响颇深,毕竟他是剑圣的徒弟。”
一川却是一脸的不屑,说道:“什么狗屁剑圣,我早想和这个小白脸打上一架了。”
老僧说道:“人家可是大唐第一高手。”
此话一出,一川更是不屑,又道:“空有虚名,你看我们神策府谁又承认过他这个大唐第一!”
看得出神策府对剑阁的成见颇深,这并非源自庙堂上的派系斗争,而是神策府高傲与粗野的传承,这些个在沙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武夫聚在一起,只奉行一个信条。用一川的话来说就是:刀剑在我手,天下任我走,天王和佛祖,我谁也不服!
这便是那些武夫的高傲,他们看谁都不服。
这也是一个铁血军人该有的样子。
一川身后,耸立着数道笔直的身影,他们身着玄甲,披黑袍。左臂扣着浮屠弩,腰间悬着横刀,站着河道边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这便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神策军。
浮屠弩,是神策军的标配,这种神兵唯神策府独有,工序复杂,制作极难,又内含机关,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复制它的工艺。
“浮屠”这支弩是神策府中的一位前辈所创,它是一柄玄铁铸成的三连弩,内含多个机关,层层叠加,如一玲珑小塔,内含两个暗仓,每仓又藏一小弩,也是三连,所以它一共九发,是柄九连弩。
这世间真正叫“浮屠”的只有一支弩,就是那位前辈所创的第一支弩。而后配给神策军手中的都是简造的九连弩,其工艺与威力,还是差着好一段距离,但因也是出自他手,所以便名“浮屠弩”。
神策府的老七与白马寺的高僧,还带着一队神策军。这阵容很大,而且出现在了小镇附近这片小地方,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这队人马从李慕白出宫一刻起,便在他们身后暗中一路跟随。
如今神策府与白马寺都效忠于九千岁仇老鬼,这些人自然是老东西派来的。
很显然老东西不是很信任这位剑阁首席大弟子,再说那样东西对老东西来说至关重要,他怎会单单派出一个只是第三境的剑阁弟子。
这队人来此有两个任务,一是盯着剑阁的李慕白,二便是确保南诏公主顺利入宫。
身在深宫的老东西,自然是机关算尽,一切运筹帷幄之中。
这便是老鬼真正的可怕之处。
……
……
寻下桥,李慕白一直警惕的那位未出现的五境之上的高手。
突然一道杀气袭来,桥头上行来一个杀气腾腾的少年和尚。
和尚横眉怒目,眼神骇人,头上因是有些时日没有剃头,生出零碎的渣子,看着有些狂野,不像善类。他身着普通的僧衣,一只手却捧着鲜嫩的荷花,另一之手持着一根棍子,最让李慕白不理解的是,他脚边还立着一头霸气外露的猪,像拦路石一样横在桥头。
“什么人。”开道的武夫随从大喝一声,拔出了悬在腰间的刀。
“混账和尚,胆敢拦我鸿胪寺的路。”随从中一名官员骂道,顺便报出名讳,想将其吓退。
和尚似没听到他们的呵斥一般,眼中直勾勾的盯着那抹红衣,眼神从愤怒渐渐的变的有些柔情。
缓缓的开口,说道:“你要走?”
羽衣没回话,依旧冰冷。身后的李慕白却向她问了一声,道:“认识?朋友?来告别?”
羽衣却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道“流氓。”
然后李慕白会意的点了点头,向随从命令道:“轰走!”
两名随从持刀上前,和尚却还是没退。
随从无奈只好动武,和尚岂是善茬,双方便在桥头扭打了起来,一个回合便把和尚拿下,押制了起来,桥下看热闹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既有人为打输了的和尚喊好助威。
和尚的棍子断了,荷花碎了一地,拼命的在两个随从手中挣扎,眼中却依旧盯着桥上的那抹红衣,眼里皆是不甘。
羽衣无动于衷。
旁边一官员,嫌弃的说道:“拖到一旁。”
和尚便被架在桥下,谁知他却摆脱了束缚,又奔向了桥头。
一众随从武夫怒了,上前几人将和尚拦下,一顿拳打脚踢,和尚皮糙肉厚,硬是抗着随从武夫的拳头与脚踢还要向前冲。
终有人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挥一道真流奔向和尚面门,和尚似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的甩在桥头上,嘴里顿喷出一道血箭。
李慕白出手了,修行者的手段,岂是一个普通和尚说承受的。
和尚自觉得被一头牛撞了似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嘴角鲜血直流。
当所有人以为,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和尚却咬着牙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这些小镇的不速之客,脸上浮出一抹邪笑,指着脚下的石桥,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小爷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