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忙完铺子里的营生,待她打理完一切,换了一身素衣,准备向老秦头打了声招呼,要去学塾帮南先生照看孩童。
此时的老秦头满脸红光,哼着小曲,赶着毛驴正在院子里围磨。
他那小曲,是小镇上当下最流行的一首曲子,内容有些不正经,讲的是小寡妇思情郎,而填词的正是桂花巷子的斜眼书生。
似小镇这等山野粗俗之地,淫秽的小曲,要比圣贤的歌赋流传的更容易让人接受。
当曲子传到李八斗这个和尚的耳中,他又亲自将里边的几段内容改了几处,他觉得那些个书生骨子终归还是透着一股中庸迂腐之气,既然是首淫词,就要大大方方的写得更加露骨才有味道。
所以经他改良后,曲子朗朗上口,流传的更广了起来。很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曲子是他杰作,而整个小镇对他意见最大便是那斜眼的书生。
见羽衣出来,老秦头急忙住口,脸露愧色。
羽衣皱了皱眉,看着这个可爱的小老头,说道:“爹,您都多大年纪了,还跟这种不正之风。”
老秦头惭愧的低着头,小声的嘀咕道:“是八斗少爷教的,说只有我学会了免咱家半年租子。”
一听到李八斗的名字,羽衣脸不由的沉了下来。老秦头是他养父,再怎么不是她也不能说很重的话,心里暗暗得将李八斗和他的祖上问候了一遍。
身在桂花巷子的李八斗,此时无来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我去学塾了啊!”羽衣没好气的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院门。
临出门前,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老秦头。
近些年来,她承担起了家里的一些事务,能不让老秦头动手,绝对不会让他动一个指头。
她急迫的想要尽孝,而她也知道比起数十年的养育之恩,这些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总归不属于这里,不能为老秦头养老送终。
求得也许只是,离开时的一份心安吧。
她心间默默得盘算着近来铺子里的进账,算下来这几年攒下来的钱,足够老秦头养老了吧!
思到此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入神没看路,脚下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是李八斗的养得花姐,在巡街。
这畜生和他主人一样,对羽衣情有独钟,时常想着亲近羽衣。
而羽衣是一见他们就烦,看见它便能想起南先生十年心血培育得冰芯草。
“滚开!”羽衣冷冷得骂道。
花姐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李八斗那股死皮赖脸的劲,摇摆着肥腚满像是在撒娇。
“再不滚开,杀了你吃肉。”羽衣杀气十足的威胁道。
这畜生已然有几分灵气,竟能听懂人话,吓得急忙跑开,时不时的回头以一种幽怨怨的眼神看向羽衣,那样子像极了小镇上那些个没讨到便宜的怨妇。
羽衣来到学塾,便见到了早早在门前等她的南先生。
南先生很少出门,在小镇人们的印象里,这个教书先生几乎没在学塾以外的地方见到过他,永远守在学塾那一亩三分地。
而这一天看那架势,是要出去走一走。
羽衣上前问道:‘先生今天是要出门。’
南先生点了点头,道:“带你见个老朋友。”
说罢在便在前头带路。
羽衣皱了皱眉,不解的说道:“那学塾里的孩子怎么办?”
南先生头也不回的说道:“放心,有人看管。”
羽衣向学塾里望去,见狄青满头大汗的追着满院乱跑的孩童。
今天是他成为先生书童的第一天,而先生留给他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学会照看学塾的孩子。
这个任务看上去简单,实际要很难。对于他这个愣头青来,更是难上加难。
那些孩童正是顽劣的年纪,而又都被南先生宠着,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搞得这个初经人事的少年焦头烂额。
羽衣撇了撇嘴,表示同情。
自打芙蓉小镇出了个李八斗来,小镇的孩子们变得都顽劣了起来,特别那些稍微年长的男孩们,更是拿李八斗当偶像。
偷鸡摸狗害庄稼,什么坏事都的干出来,毕竟那都是李八斗儿时的手笔,而在那些天真烂漫充满好奇的年华中小孩子被人一带,就能带坏。
南先生说是见朋友,但是没有往小镇中心走,而是向小镇的后山走去。
羽衣虽有疑惑,但也没问,只是跟着。
来到后山小径,南先生抬头望了望身在云端的鸣山,催促道:“我们得加快脚步,天黑前一定要赶回来,我怕狄青会被那些孩子折磨疯了。”
……
……
二人过了后山,绕过牛头沟,进了高不见顶的鸣山。
一路上鸟鸣虫声阵阵,不时也能遇上几只觅食的野兔与松鼠。
来到一处大石前,前方已然没有了路,小镇上的人最远也只到过这里,再往前便是陡峭的险峰和迷眼的山雾。
在那山雾与险峰之中,隐隐能听到几声兽吼。
而在那云深不知处,没有人知道那里藏匿着什么凶险,人们只能感受到恐惧,那是来之大山的威严。
“没路了!”羽衣说道。
望着雾霭,南先生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飞过去。”
二人只来到小镇从来没有表现过与小镇百姓有任何的不同之处,在小镇人们的眼中无非就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少女和一个断臂的教书先生。
可他们自己知道自己身份——追求天道的修行者。
小镇上的人不知道,这世间存在着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炼化天地元气用于淬炼己身,窥视天道而突破自我,进而无视天规超脱凡人,以期天人合一。
世间万物,有盛有衰,有生有死,为天;而生死盛衰循环便是天道,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自己的法则,而修行便是突破这种法则,来提升自身的修为,所以修行也有境界之分。
其大成者,可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更有大成者,封神入圣,无视天道逆天改命,此为长生。
修行对小镇上的人来说太过遥远是另外一个世界,因为没有人能无师自通,能够摸到那到门槛,那是一种密不可言的传承。
但是有些人生来就在那个世界之中,他们有着自己使命和自己的道。
而那些普通人来说,要想修行,便得寻找一份机缘和契机。
这份机缘很珍贵,世间大部分的人一辈子也碰不到。
毕竟那是一份逆天的存在。
说罢,一山风莫名而来,南先生衣襟鼓鼓,伸手一指乘风而起,缓缓的向雾霭中飘去。
羽衣在后,掐了一个法决,拔地而起,跟在南先生身后。
就这样两道人影,慢慢的变成两个黑点,没入雾霭之中。
二人最后落在了峰顶一次山崖边,那里有一株古松,很应景。
高处不胜寒,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山谷,青山碧岭随风起伏,传来阵阵林涛声,如呜咽凄惨。
南先生向着雾霭高喊了一声:“我们来了”
雾霭中传来一声啸鸣,响彻整个山谷。
良久崖边狂风大起,云海中飞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
大鸟落在古松下,歪着脑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羽衣早已泪目,上前抱着大鸟,慢慢摩挲着大鸟的羽毛,咽哽道:“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那大鸟也和她亲热,伸着脑袋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这一幕若是被李八斗那个浑和尚看到,还不得嫉妒死这只大鸟,曾几何时谁能见到羽衣流露出这般柔情!
南先生微笑得看着他们。
“谢谢先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南先生,风轻云淡的说道:“毕竟它是后羿陵最后的镇守,总得给你们南诏人留点东西,要不就真亡国了。”
羽衣再次称谢,跪在地上给南先生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待我复国,必将先生供奉在那凤仪城的神堂上。”
那是南诏至高无上的殊荣,而南先生还是拒绝了。
他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我做这些事,只是在弥补我曾经的过错。”
“先生对我南诏的大恩大德,羽衣没齿难忘!”
南先生扶她起来,爱抚的说道:“自从你那个狠心的爹叛离后,你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了,孩子那是他们上一代人的过错,你无需承受这么多。”
羽衣擦拭了脸上的泪痕,坚定的说道:“这生来便是我的使命。”
但有使命,万死不辞。
这世间的美好,便是有些人在拼着在命守护着。
不管她身份如何尊贵,无论她如何不甘,一入后羿陵,被冠上那个称谓,她便要守护那里的一切。
这只大鸟,乃是后羿陵前,梧桐落中的镇守。
守护着那一隅之地,它在世间有个霸气的名字——神鸟凤凰。
而世间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它的真容,传说,它栖息于后羿陵前的梧桐落,而今天却出现在了江南道的鸣山中。
那是一段,陈年往事。
也是羽衣与南先生来到此地缘由,那年羽衣六岁,继任圣女不久。
南诏国起了战事,大唐集结了剑南道与岭南道所有的精锐军士,前来讨伐,而身为国主的南诏王却不在王城。
南诏军心低迷,大唐大军不日便破了城。
因为忌讳后羿陵中的南诏修行者,大唐也派遣了许多来自钦天监、神策府、白马寺、剑阁的高人。
大军对大军,修行者对修行者。
那场大战,倾动了南诏所有的国力武力,但还是败了。
败的很惨,就连后羿陵的镇守也被差点被杀尽。
而这场大战的起因,只是因为身在大唐帝都的某位贵人,想得到后羿陵中的一样东西。
但是最后,那位贵人还是没有得逞。
因为,羽衣逃了出来,在南先生和那凤凰的庇护下逃了出来。
而代价便是南先生的一条胳膊和半世修行。
还有那凤凰也差点惨死在万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