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刺头”竟然会这么回答。
老师低下头，“算了，这事就过去了，下不为例。你坐下吧。”紧接着接着提一些问题，他眼神只是涣散，回到了那间考试的教室。
那间教室里，灯光真的很亮，亮堂堂，但是又很黑暗，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连带着桌子椅子都是灰白色，同学们校服是黑白相间的，每个人都如同参加一场白色的葬礼，手臂上系着黑色的丝带，严肃隆重又诡异。
他那时候的情绪全部回到他短短十年里亲身参加的两次葬礼，葬礼时候也是关着窗蒙上窗帘白炽灯发着惨白色的光。
他所有的神气仿佛那一刻都被吸走了，他很茫然，写不出东西，也很难过，突如其来的悲伤要压垮他。
所幸的是，他现在坐的时候，月光很舒服的照在他脸上，很淡的一层，被教室里的灯光照得几乎看不到，可是他却能感觉到。
他从不舍得关窗，无论外面大太阳或者倾盆大雨。
月光慢慢的从他脸上移开，渐渐的在窗口又在阳台。
他还是没有回过神，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随着阳光下的风，走出去千里万里不舍得回归。
这时候，老师敲了敲他的台面，他惊醒过来，连忙喊了声老师。老师说你跟我来一趟。
他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他也不在意他犯了错。
跟着老师一路上经过很多教室，原来已经下课了，什么时候下课了他都不清楚。
很多张脸，可惜他都没记住，他不是记不住，只是他们的脸在他眼里一片模糊，像是活在记忆里的人，开始虚淡下去，一阵天旋地转，他一头栽倒在地。
……
他睁开了眼睛，只有一条缝，他还想更努力的睁大一些，可是上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缝在下眼皮，他努力挣扎了几次，又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他没睁开眼，手指只是动了动，旁边人声音浑厚，带着一丝关心，鼻子里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终于睁开了眼，天花板上的白色没有一丝感情，连带着床架和那个连着针管的吊瓶，他转动眼球，眼球生涩的如同要发出声音。
“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很遗憾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这个事，我给你道歉。”老师看着他，眼神不再犀利，只是充斥着柔和的光。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一身力气都被抽走了，老师没有阻止他，只是拿了枕头垫在他的后背，他软软的靠了上去。
“老师不必这么说，我其实没有什么感触，只是突然就这样了。”他头靠着枕头，枕头也很松软，但却是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不难闻也并不好闻，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手上恢复了一些力气。
“校医说你只是太累了，多注意休息就好了。”老师伸了手想摸一下他的头，他避开了。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他摆弄手上扎的针，其实有点想拔掉，因为他似乎感觉到血管里流动的血，连同心脏的跳动，针管里的液体跟血液冲突，很不好受，又不好在老师面前太过顽劣。
“嗯，那就好，明天你先休息，不用去上课了，今晚你就在这里睡下。”老师站起身，拉了拉身上褶皱的衬衫，就要出门。
“老师”
他轻轻唤了一声，老师回过头来。
“你刚才找我是想对我说什么吗，现在也可以谈谈，不必留到以后。”他头发已经长了，眼睛稍微刺痛，但他还是倔强的抬起头，没有眨眼。
老师又来到他床边坐下，看着他黑色的瞳孔，很少有人有黑色的瞳孔，多数也是灰色，有些人特别的话，颜色会深一些，但是这男孩的眼睛真的是黑色的，灯光没有在他眼里反射任何光芒。
“本来就没什么，既然你问了，那我们就谈谈吧。”老师看着他，他也在对视老师，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你今天说，你不喜欢黑暗，所以你心里很害怕对不对。”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继续对视着老师的目光。
“嗯？怎么了，又不说了，你可以说的，没什么不好意思，也没什么觉得难为情。”老师自然柔和的看着他。
他从鼻子里出了一口重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黑暗或者说阴暗，我总是喜欢光明”
“怎么这么说呢？有什么原因？”老师循循善诱，他其实不想说，只是他知道老师走出去后，就没人陪他了，外面走廊，里面校医室，到处都是白炽灯，很亮，但是从窗口看出远处去，却显得异常黑暗，这个光明照不到那里，就好像把这里的黑暗挤到了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更加黑暗。
“我不知道，我更喜欢光明，当然，不是喜欢这个光，”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灯“我想，更喜欢那种自然而然的照着我的光，可是总会有黑暗侵袭环绕，我总没有真正的安宁，我对那种黑暗很慌张。不是害怕，是…很讨厌。”他这次低着头，不再说话，像是说完了这段话就泄了气，一声不吭。
老师愣了一下，这次目光终于不在他身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去步伐沉重，一步一步敲在他心头，隆隆作响。
“你真是傻啊，既然一直追逐光明却总不可得，一直追逐光明却总被黑暗包围，你看着这灯光，它是亮的，别的地方是黑暗，黑暗一直环绕着这个光，像不像你说的样子。”
老师说完这番话也到了门口，就出了门，没有回头。
他心里一震，明白了老师的话，既然你总被黑暗环绕包围着，却一直寻找不到光明，那不正正说明自己就是光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