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叫还在耳边,映云快跑了两步,抬起袖子从额头一直擦到脖子。
两滴汗珠又从两颊滑落经过眼角和微微泛红的脸旁,流到脖项钻进了衣衿。
她是一路从上房小跑回来的。
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眼看就有雨要来,院子里的花不知道有没有收。
一早拜托了映月的,要是忙起来忘记了可怎么好?映云又抬手擦了额头的汗,加快了步伐。
怎么也要下雨之前看一眼才放心,这是自己的活计,不能全指望别人。
刚过院子门,豆大的雨点直往下砸,打在院内青石砖上,“啪啪”的响。
一股伴随着泥土的气息直往上蹿。一路气喘吁吁的映云直接就吸了一大口,马上咳嗽了起来。
刚咳了一声,脸通红,似乎想起了什么,出于生存的本能她马上掩住了嘴。
看到那些花儿已经被搬到了廊下,一盆一盆俏生生的。
映云喘了口长气,并没有拿下手,咽了一口口水,放慢了脚步,悄悄走道了廊下。一只手捂着肚子顺势就蹲了下来。
一手捂着嘴,一手清点花草。还好,一盆也没少。
映云点完数,脸上露出了点点笑容,仍蹲着,等气息平稳下来,才拿下手,站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低头恭敬的站在廊下。
映月从里屋退出来,轻轻的带上了门。她抬起头,微微一笑,向映月投去感激的一眼。
映月合上门转身就看到她回来了,也笑了,笑容像午后灿烂的阳光,一下子就让她愣了神。
映月的眉毛不是那种弯弯细细的,稍稍有些粗。
先是下面整齐厚重,上面只有薄薄少许。一根根交织汇聚成一缕,在眉峰处又交错后,下面慢慢变淡变少直至眉尾。
眼睛盯着人看时明亮闪耀,像宝石一般,吸引着人往里看。
她拉住了映云的手,让映云回了神。
抬起另一只手竖着挡了下嘴唇,阻止了想说话的映云,一起带到了下人房。
这是她们两个的房间,不太大,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进来。
“主子,歇息了?”映云等了一会才小声问道。
“公子,刚看了一会子书,睡意就来了。”映月用她那初雪般莹白的手掩嘴,打趣似的微笑着说。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紧了下喉咙,脸上变得有些郑重,抬手指了指天。
“今天,有何事,巴巴的叫了你去?”
映云抬眼,眼珠上扬,微微蹙了一下眉,又散开。张口看着映云,停了一停,方才微笑着说。
“不就是主子的事,每次都一样。我在这里,又能说什么,左右不过那么几句。”
太太只有这么一个儿,自然是盯的紧。时不时地就会叫人去上房盘问公子的近况。不想让主子察觉了不高兴,不能找跟前伺候的映月和彩云,只能找外头伺候的映云了。
今天映云去上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上房的大丫鬟指使小丫头打扫一个不常用的院子。模样郑重其事的,小丫头忙不迭的挥汗如雨。定是有客要来常住。
隐约听到“表姑娘”,一时隔得太远没有太听清,又着急回去,就没太在意。
这会映月提起,心里过了一遍,觉得不定是自己一时听差了,不好拿出来说就生忍了回去。
下雨了,院子里的活计不方便干,几个丫头聚在一起,耳房里说着小话。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雨打在地上,房顶上“啪啪啪”地声响。
映月怕公子醒了,不好在屋里待太久,一会便出了屋子,往公子那边去了。
映云的花早已收好,左右也无事,去了丫头们讲话的耳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就叫进了。想是雨声太大,扰了主子好眠。
映月抬脚小步快速推开门,走了进去。
另一个屋里伺候的丫鬟彩月,原也是在门外候着,此时忙端着茶具往外走去。灶房里一直烧着水,专等着给公子泡茶用。
“公子,可睡好了?”映月进屋看到公子,微微一笑,上前帮公子套上外衫。
“嗯”公子有些郁郁的,脸色有些差。
懒懒地抬眼看了一下映月,看到映月牡丹花般明艳的笑颜,心情莫名的好了,松开了紧蹙的眉头。
刚下雨,屋里气味有些大,映月进来就鼻子紧了紧。服侍完公子更衣,步态自然的走到香炉旁燃了香。
公子转过身,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深吸了口气坐在了侧边的椅子上。
微微斜靠着,用一只手扶住头两侧的太阳穴,揉了揉。
映月点好了香,转身瞧见了,步伐轻盈的绕到椅子后,伸出了细葱般的双手手指按在了公子手指边轻轻地揉了起来。
公子自然而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勾唇,扬起了头,闭上了眼。
这时彩月轻轻推门进来,彩月生的很白,皮肤像豆腐,脸微圆,手上拖着个托盘。
轻轻走过来,端起托盘上的茶盏,放到公子右侧的小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公子喜欢漂亮的人,好看的花。院子里有映云映月,彩云彩月四个大丫鬟。
原本映云映月一样,都是屋里伺候的。映云知道自己生的太普通,不愿公子瞧着坏了心情,自请了屋外伺候花草跑腿。
公子本就生的俊俏,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喜白衣。行走间,长袖飘飘,谈笑间,温文尔雅。
刚进府的小丫头,但凡见过公子一眼,就魔怔了。
彩云是府里的家生子,也长的好,父亲是管事,母亲是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八岁就在府里了。
从看到公子的第一眼起,和大多小丫头一样,着魔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走路的仪态,吃饭的动作,说话的声音,笑的面部表情,都要在镜子前比划好久,最后按最美的练。
学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首先要识字,再者穿衣打扮,最后梳头,其他的都排在了后面。
今日彩云不当值,是彩月在屋里伺候。
公子对待美人映月和彩云格外宽容,把她们当做红颜知己,从不当下人看待。
平日里说话解闷多,干活伺候少。
当初映月总是问映云,为何要自请去院子里,屋里的活计简单轻松,公子的脾气好,银钱也多。
映云总是腼腆的一笑,回答喜欢地方大一点,散快。
映云知道院子里的活计,虽说累一些,免不了日晒雨淋,跑跑腿。但心里轻松宁静,可以什么也不想,只专心做手中的活,最适合喜欢发呆的她。
映月生的好,嘴会说,眼神快,会来事,在屋里最合适不过了。
现在大家都好,各有所得。
一夜的雨,大家都睡的不太安稳。
一大早雨停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映云走出门外伸了个懒腰,深吸了口气。刚缓缓就听到耳房传来很小的压抑的哭泣声。
在府里,哭代表着晦气,主子门都不太喜欢听见。奴婢们自然而然都养成了不爱哭的习惯。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触霉头。
院子洒扫的鹊儿,平时活泼开朗,这会儿像是一颗蔫坏的白菜。
原来她家里遭了灾,房屋都被冲塌了,一应物什都要重新置办。
父亲也遇难,幸好寻回了尸首。
下人们围着鹊儿,脸上带着同情,你一言我一语,小声的安慰着。
映月素来是院子里的爱心大姐姐,鹊儿的事她出了不少力。银钱,她第一个拿出来,当然也是最多。再就是彩云和彩月。
映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只剩她没有出钱出力了。映云想了想,连忙跑回房。
刚给家里托人捎带了银子,只能捐包袱里的银簪了。
“只是这银簪子还是不通过映月了。要不大家都是银钱,偏她的是物,也太显眼了。”映云一贯不爱特立独行,看着手里这个有点发黑的银簪子。
映云拿着银簪找到耳房中的鹊儿,直接递给她,什么也没说,鹊儿推三阻四不肯收。
映云心里明白,人都要脸面,也不愿以弱示人。
你这会儿家里遭难,心里难受,我也不好说什么同情的话,让你更难受。况且我也不是可怜你,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说到,“这个簪子,原是个旧物,早不怎么用了,我也不喜欢,如今给了你,刚刚能用上,就不要推辞了。”
鹊儿这才接了簪子,欠身道了声谢,转身急忙的走了。
映月后来知道了此事,私下狠狠的教育了映云。
说做好事帮了别人,就要让别人知道,念了她的好,而且要是独一份,要么就别做。
“你到好,做了好事,还巴巴的说我不是在帮你,是我不喜欢,不要了才给的你。”
映月指着映云恨铁不成钢道,“头一次见你这样的人,非要人拿了东西还心安理得。”
映云一旁听着,弯着的嘴角没吱声。
她帮人是她的事,别人领不领情她不在意。若总想着别人领了她的情才帮人,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好心情维持了几天,终究她也帮了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