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也不认得他。”诸葛芸撇着嘴道,“只不过他是个挺厉害的医师,我打算请他帮忙给瞧瞧我的病。”
黑彪点点头,一挑眉毛又道,“你病多久了?害了这么重的病,家中爹娘怎会让一个小姑娘家跑出来。”
“害病了嘛,大概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罢,反正我只记得昏死过去之后是他救了我,之前的事却全都记不得了。”诸葛芸扯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
黄远志听在耳中,也不禁朝诸葛芸望来。
“原来如此,我还道两位是打黑水城来的。”黑彪道。
黄远志心脏骤然一紧。
“我们可没去过黑水城。”诸葛芸皱着眉头道。
她忽又反问道,“你们是黑水城里的?”
黑彪道,“算是吧。”
“黑城主,不要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却是那手持镰刀的壮汉怒哼道。
黑彪眼神微眯,看向镰刀壮汉。
他作为黑水城的副城主,来往这些山寨之间时为避人耳目,一向让人称呼他为“三哥”。“城主”这个称呼是决计不能在一帮山匪嘴里说出来的。
谁成想今日这镰刀壮汉一时情急,竟说漏了嘴。
那汉子对黑彪的杀意视若无睹,接着道,“我们分明是在去黑水城的路上碰到你们二人的,你怎地说不是从黑水城出来的。首领你也莫要信她,这小丫头分明是想隐瞒身份,定是怕咱们去城里找她家人要赎金。”
诸葛芸斜乜一眼镰刀壮汉,道,“我俩那是本来要去黑水城找家客栈歇息的,谁知道城门已然关了,回去的路上可不就遇到你们了。我说慌干嘛,不信你去黑水城打听一下有没有我这人。”
“哼,油嘴滑舌。你方才说不记得别人,可在那草棚里,却是不住在念叨着一个名字。”那壮汉不甘示弱道。
“什么名字?”黑彪望向诸葛芸,口中问道。
诸葛芸刚想说徐意的大名,忽地想到方才那汉子叫面前这人“城主”,而徐意今夜明明说今夜黑水城要有大事发生,怎地城主深夜跑来这匪窝,还跟这帮山匪称兄道弟?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思绪令她霎时生出一种女性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
不能将徐意说出来!
“不就是他的名字喽。”诸葛芸小手抬起,指向黄远志。
“好像是——”那壮汉挠挠头,“徐意!对,说的是徐意,她可是念叨了几百次,把老子都搞烦了。”
“徐意”这两个字在前堂倏然响起的时候,黑彪和笑面无常禁不住都是神色一僵。
黄远志此时正将一副药方写完,眼角余光正瞟见诸葛芸指向自己。
他的手不由地微微一顿,这才又在落款处写下二字。
笑面无常突然间骨节爆响,继而眉头紧皱,未几猛然吐出一滩血块。
“小医师好妙的手段!”吐出淤血后,笑面无常长身而起,似是已无碍了。他向黄远志抱了抱拳,玩味地道。
黑彪却仍在盯着诸葛芸,一字一顿道,“你说,他叫徐意?”
诸葛芸莫名其妙地道,“是啊,怎么啦?叫徐意很奇怪么?我觉得你长得才是奇怪。”
黑彪摸了摸下巴短短的胡须,道,“姑娘误会了。这位小医师仗义出手为我朋友疗伤,在下只是想记住恩人的名字。”
那边的黄远志深吸一口气,对笑面无常也回了个礼,将药方递过去道,“老人家还需按这个方子抓七副药,服后方能调补气血,伤势痊愈。”
“小医师叫做徐意?”笑面无常接过药方,却是盯着黄远志问道。
随即他看到手中药方落款处的“徐意”二字。
“正是在下。”黄远志清了清嗓子,答道。
“好,好名字。多谢徐小兄弟搭救之恩。”笑面无常呵呵笑道。
诸葛芸望着黄远志,笑了笑,这才又看着黑彪道,“他刚才叫你黑城主,难不成你是黑水城的城主?”
“不错。”黑彪点头笑道,“小姑娘下次来黑水城,可要记得找我来玩儿。”
诸葛芸拍手道,“那敢情好!我一说城主是我朋友,在黑水城里还不是横着走?”
黑彪皮笑肉不笑,缓缓道,“那姑娘与这位徐意医师定要一同来找在下。”
“可是你这城主大半夜的跑到山匪寨子里干嘛呢?”诸葛芸忽然眨着眼问道。
黄远志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和我这位朋友外出办事,结果半路受了仇家伏击,这才来此避难。山匪本也是归黑水城管辖的。”黑彪呵呵笑道。
“怪不得呢。”诸葛芸故作恍然道,“那现在你朋友也没事了,我们能走了么?”
“可以。”黑彪盯着诸葛芸。
诸葛芸开心地给黑彪鞠了一躬,笑道,“真是谢谢您啦城主大人!”随即她朝黄远志道,“徐意,走吧!”
黄远志看了看黑彪,又看了看笑面无常,背上背囊道,“多谢二位。来日再去黑水城答谢城主的救命之恩。”
笑面无常笑呵呵的看向诸葛芸。方才他一直在闭目调息,直到起身后才看到这位一直在和黑彪说话的小姑娘。
“慢着。”他忽然对着诸葛芸道。
诸葛芸歪着头,“干嘛啊老头儿?”
笑面无常呵呵笑道,“老头儿今日忽然想收个传人弟子,我看你这根骨资质颇佳,索性便拜老夫为师罢。”
“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我跟你又不认识,哪有头一次见面就让人家做徒弟的。”诸葛芸摆摆手,懒声懒气道。
“小丫头,你若知道老夫是谁,便不敢不答应了。”笑面无常仍是呵呵笑道。
“怎么,你是黑白无常啊?”诸葛芸没好气地道,“还能要了我的命?”
笑面无常一愣,呵呵笑道,“老夫正巧叫做笑面无常。”
诸葛芸翻了个白眼,“还有人叫自己无常的?真是好笑。不过本姑娘不管你是什么无常,我可没兴趣拜你为师。再说了,拜你为师跟你学什么,勾人魂魄么?那我岂不是成了小无常?我可不学。”
她的话刚说完,却发现原本离她几丈远的笑面无常竟已到了面前。
她赶忙吓得想往回缩,却被笑面无常在脖颈处拿手指一点,再也动弹不得。
黄远志根本来不及反应,待看清时,诸葛芸已然被笑面无常制住,他顿时大惊,慌忙道,“老前辈手下留情!”
“放心,老夫还得收小女娃做徒弟呢,怎会下毒手。”笑面无常看都不看黄远志。
黑彪在一旁慢吞吞地说道,“徐兄弟,不要冲动啊。”
黄远志楞了一下,才转身正对黑彪道,“求城主放过我二人。”
“我这位朋友决定好的时候,我可劝不了。”黑彪道,“你若不舍,不妨也留下来陪这女娃。”
黄远志呼吸急促,双拳握得吱吱作响,旋即竟是朝向笑面无常双膝一跪道,“老前辈,求您大发慈悲,感念在下方才为您疗伤的情分,放过我们二人!”
“小子,老夫自然是感激你的恩情,不过老夫是要收这女娃子做徒弟,将我这一身本领尽数传给她,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天大好事,怎地让你这般一说成生离死别似得。”
笑面无常看向跪地的黄远志,鄙夷道,“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岂能如你这般自甘作践。往后若是让老夫知道你与人再提起‘徐意’这个名字,定然将你毙于掌下。滚!”
诸葛芸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好一个劲儿地给黄远志使眼色,让其快走。
黄远志当然明白诸葛芸的意思。
而他也痛苦地发现,在这些人面前,自己无论是有没有被绑起来都无关紧要,他同样都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眶中打转,所以他拼命咬住牙不让自己眨眼。
下一刻,黄远志缓缓站起身,又望了一眼诸葛芸,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山寨。
他跑了很久很久,因为从山寨去往黑水城的路他根本不清楚,只能凭着被劫上山时的记忆像只疯狗一样跑。
寂静而漆黑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自从他六岁那年因背诵不出一篇医论而气哭后,他便再也没有哭过。
但此刻他哭的声音很大,甚至发出了像野兽般的嘶吼。
泪水很快被他狂奔所带起来的冷风吹干,而刺骨的空气使得他的脸上如同有几把刀子在同时切割一样。
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最深刻的痛苦从不是来自于肉体,而应该永远是对自己无能的检视。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徐意。
在太阳升起了很久之后,黄远志终于跑到了黑水城的城门前。他模糊地看到了徐意,这让他像是又被重新注入了生命的力量。
他开始拼命大喊。
可惜他已没了力气,喉咙也早就在山风中吼得沙哑。
在徐意扶住他即将栽倒的身体时,他努力让自己没有睡过去。
徐意搀扶着黄远志,后来干脆直接将他背在背上。
在城门守卫那里给黄远志讨了些水喝后,他稍稍恢复。
这一路从城门走到城主府,徐意默默地听完黄远志讲述昨晚在山寨中所发生的一切。
黄远志讲的很慢,声音也很微弱。
但他每讲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巨锤敲击在徐意心上。
他当然清楚那两个人便是黑彪和笑面无常。以那两人的心性,一旦伤势恢复,必然不会留守在那山寨中等着被大周军扫荡。何况诸葛芸和黄远志又提起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不清楚为何笑面无常会放过黄远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自然不会相信黄远志真的叫作“徐意”。
眼下天已大亮,即便让黄远志带自己去找诸葛芸,他们也必然早就不在山寨之中了。
因此徐意只得告诉黄远志一个现实,他们暂时恐怕没有办法找到诸葛芸了。不过既然那老者说了要收诸葛芸为传人,想来她应当是暂时无事的。
但他并没有对黄远志说起黑水城的事。
在这个时候,徐意还不想让黄远志知道,那个在山寨中被他救下的老人家,竟是被自己所伤的叛乱贼子,杀人魔头。
他已经很累,不应该再受到任何打击。
“黄兄,黑水城的城主受了重伤,此时已是危在旦夕,只怕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去瞧瞧有没有办法救治。”徐意终于还是开口道。
虽然他清楚黄远志眼下也已精疲力尽,但一来若是尚有希望,他自然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姬少阳去世,二来这对黄远志来说,无疑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黄远志伏在徐意背上,除了双腿发麻发胀,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困倦。
他知道,这是因为极度耗损气血而导致虚阳外越所产生的假象。
黄远志轻声答道,“我服些却老丹便不碍事了,咱们这便过去给城主瞧瞧。”
他说罢从背囊中取出一只小葫芦,倒出两枚丹药来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