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只要一闲下来,赵阔就在思考应该怎么面对裴矩。
甘棠太小,祖祖辈辈都被束缚在这里,大家都没有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空。
赵阔还记得,当她穿了一双新鞋来学校时,她的室友羡慕地说:“阔阔,你家是不是很有钱,你怎么全身都是名牌。”
可悲的是,赵阔脚上的只是一双断货半价清仓的安踏。
赵阔有钢琴、赵阔学笛子、赵阔有书房、赵阔家有大金毛、赵阔全身都是安踏特步美特斯邦威、赵阔有银行卡、赵阔家有保姆……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赵阔是个有钱人。
甚至,为了省钱,这群半大的孩子都选择几个人挤一个房间。赵阔就是五个人挤三人间,三张床拼起来睡。裴矩亦然,四个快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不得不挤了一个小小的标间。
连桌子都没有。
有时候,赵阔也在想,到底是她家真的有钱,还是甘棠太过于穷困?
这几年,甘棠大旱。人工降雨了好几次,地里的收成还是不好。靠天吃饭的人出不得任何意外,所以很多人为了糊口,不得不出去打工。年轻有力气,就出去搬砖,然后学一门手艺,走走电路或者做做泥瓦工,也能挣点辛苦钱。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裴矩看了看自己的新手机。他本来和赵宏宇一样用的都是诺基亚,为了这次培训,家里出资换了一款千元机。他还记得赵阔拿出苹果三件套最新款时的心情,心里就像有什么在挠着似的,鼻子不由得有点发酸。
带着这样的心情,裴矩一整天都没听进去。一抬眼看到景益也拿着最新款的iPhone,就更难过了。
赵阔坐在裴矩身后,裴矩能听到她打开活页本铁夹的声音,也能听到景益拿电容笔在iPad上嗒嗒嗒的写字。这一整天都在讲物理,讲换系,讲动力学。这些他都听得心烦意乱。
身边,秦涛小声问景益:“这个第七题,你看懂了吗?”
“就是加拿大那道竞赛?懂了。”
“这个第二问怎么做?”
“你看,先换非惯性系,然后……”
赵阔“啪”地开了她的活页夹,拿出两张纸递给应娜娜。
这是个大餐厅改成的教室,座位十分拥挤,坐下几乎不能转身,也不够趴下补个觉。满场都是少年的窃窃私语,“嗡嗡嗡”的,听得人心浮气躁。
门外飘进来一点烟味,不知道是哪家带队老师在吸烟。
就在这时,赵阔用笔戳了戳裴矩:“矩哥,刚刚那个第九题,阔阔有点没跟上。”
裴矩来回看了几遍题,第一行字还是字,第二行字就散成了各种笔划。他把自己的一次性纸杯捏成了一团。
赵阔奇怪地看着他。没学会也没必要这样发脾气吧?
裴矩,是不是有点笨啊?
·
晚上,裴矩买了两个包子,自己缩在房间内看讲义。
一整天都没怎么学进去,他感到十分焦虑。
这时,赵阔给他发了一张自拍。
自拍上的小姑娘笑得格外灿烂,下面还附有一条信息:矩哥,你看这家的碗,比阔阔脸还大!
奇怪,分明刚刚还很焦虑,为什么看着这个家伙,嘴角就不自觉想上扬呢?
鼓腹含和后,赵阔优哉游哉拎着一大袋饮料。
方才她点了单,前台小哥就放了一瓶可乐在她面前。赵阔不明所以,惊讶地看着他,那人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送给你的。”
赵阔动了动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这时,那小哥似乎误解了什么,转身又拿了几瓶不同口味的饮料放在她桌子上,期待地看着她:“你是我们店里的幸运顾客,想喝什么随便拿。”
赵阔叹了口气,本想直接把东西留在桌子上,可是结账的时候,那小哥却直接打包好,塞进了她的手里。
赵阔:……
这让她怎么拒绝啊啊啊!
赵阔心里发怵,决定下次不再来这家吃饭了。
刚走了没几步,她又被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拦下。
赵阔不胜其烦,钻进了便利店,最后,她抱着一堆零食回到房间。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谷盈盈正拿着吹风机吹袜子,见大包小包往回拿东西的赵阔,不由得惊叹。
她也是甘棠县城关镇一中的学生,和秦涛等人一样是考场之交。有时候赵阔会感慨谷盈盈这个名字起得着实好,谷仓丰盈,一生衣食无忧。这家伙几乎是全培优部最高的女生,踮踮脚就能把下巴放在赵阔头顶。
幸好她现在还没有这么做,不然赵阔能一拳把她打得胃痉挛。
赵阔递给她一包薯片,无辜地说:“粉店老板非要送我可乐,便利店老板也硬要塞巧克力给我。我只是想买个零食吃个饭,还能怎么办?”
谷盈盈嘴角抽了抽:“你够了。”
赵阔笑嘻嘻地坐在床上,撕开一包手指饼干。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了震。
裴矩:阔阔,你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寝室一趟,我们有两个问题。
赵阔想了想,放下零食出了房间。
会是什么事儿呢?
门很快开了,穿着高领毛衣,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空调温度很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裴矩顺手关上了味道有些奇怪的厕所,冲她笑:“阔阔来了。”
赵阔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大半夜叫我过来。”
裴矩把手里的讲义递给她,上面用红笔圈着第七第八题。
赵阔随口接了句“你们寝室只有你啊;”,在他的床上坐下。不多时,赵阔就觉得自己已经热得浑身都布满了热汗,她顺手把羽绒服递给裴矩,自己继续看题。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裴矩怀疑赵阔是不是又睡着的时候,她终于有了动作。
“你看这个第七题,只用换系就简单多了,就是把惯性系换成非惯性系,然后把惯性按成一个力,这样就方便受力分析了。”她一边拿笔画受力分析,一边说,“第八题,其实可以直接求导。你看这么看,速度是距离对于时间的导数,加速度是速度对于时间的一次导数,是距离对于时间的二次求导。你导一下,问题就很简单了。”
裴矩一直歪着头看她,视线一刻也不偏移,也不知道看的是题还是人。赵阔不太习惯有人这么火辣辣地盯着自己看,期间试着推了好几次眼镜,都扑了个空。培训的日子不忙,她顺手把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
少女乌黑的长发铺在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上,手中一支笔仿佛在指点江山。裴矩情不自禁地向她靠了过去。
赵阔一抬头,几乎撞上他的胸膛。这时,她听到了从裴矩胸膛中发出的、似乎还带着回响的一声轻笑。
“好。”
仿佛起了一阵风,吹得赵阔浑身发烫。她看着裴矩在她身边坐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从门口处传来一声巨响。
“咚——!”
门外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景益愉悦的声音:“幸好这次没被抓住。我草阔阔你怎么……哦,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裴矩蓦然感觉肩头一轻,赵阔大赧,将讲义扔在床上,丢下一句“我走了。”,而后抓起外套落荒而逃。
裴矩伸手,又悻悻地放下。
肩上余温犹在,裴矩拿起了赵阔落下的一根头发。
耳边是室友的起哄声,裴矩干脆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装死。
“可以啊裴方块,”景益过来推他,“你小子什么时候把赵阔追到手了?”
裴矩没有说话,拿起手机。
“刚分开就要打电话,腻歪不你。”秦涛也笑骂他。
外面,张冲挂了电话,推门进来,刚好听到了秦涛的话,有些不明所以:“我们就不在一个班啊!”
裴矩不搭理他们,给赵阔发短信。
裴矩:睡了吗?
赵阔刚刚用冷水扑了扑脸。奇怪,脸烧得很,却一点都不红。听到手机震动声,她擦了手,犹豫再三,才划开手机。
赵阔:没有。
赵阔咬了咬牙,一手按住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打字。
赵阔: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赵阔: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消息发出去,赵阔就后悔了。她关了屏幕,低着头走出浴室。
手机又震动起来。
他会怎么想她呢?
他会同意吗?
宾馆不隔音,能听到那边男孩子在闹。谷盈盈照着墙搥了一下,下一刻就迎来了“咚咚咚咚”的敲墙声。
小宾馆年久失修,赵阔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她把手机放在枕头下,想了想又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敲墙声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属于裴矩的新信息只有一个字,一个令赵阔心跳加速的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