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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清皇帝和洪宪皇帝(2)

袁世凯在鼓吹帝制的过程中,有很多人希望能够在即将建立的帝国中谋得一官半职而对他曲意逢迎,甚至有几位皇族人员也这样趋炎附势,极大地损害了皇室的尊严,其中就有与皇帝同辈的溥伦。光绪皇帝死后,皇室在选定继承人时袁世凯曾大力支持过溥伦,如今作为回报他开始支持企图称帝的袁世凯。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溥伦还对袁世凯行君臣之礼,算是丢尽了皇族的颜面。袁世凯将偷盗玉玺的重任交给了溥伦以表示对他的信任。宣统皇帝曾告诉我玉玺被安放在皇宫内的交泰殿。溥伦为盗取玉玺布置了一番,他买通内务府人员,却没有成功。因为就在那一天,袁世凯自以为稳固的地位彻底垮掉了。玉玺仍然留在紫禁城,在1924年11月之前,一直由皇帝亲自保管。

对于溥伦的所作所为,这真是天大的趣闻了。事实上,玉玺在中国的地位比在其他国家更为重要。在双方签订“优待条件”时,也有人对皇族保留玉玺表示质疑,还有人想到皇帝退位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皇族是否会反悔。

著名的广东籍政客梁士诒也支持袁世凯,并对他阿谀奉承。当时,他借助职权搜刮财产而被人们称为“财神”。梁士诒和他的一些朋友都虚假地奉承袁世凯这位“未来君主”,他们甚至提出要求要为袁世凯的一位祖先举办祭祀仪式。这位祖先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汉族英雄,名为袁崇焕,曾镇守关外击败满族军队。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袁世凯的意思。袁世凯为了提高新帝国的威名企图让人们相信自己血统神圣。而且,当时人们反对清朝的热情仍很高涨,如果袁世凯真是袁崇焕的后代,那么他将有更高的威望,当然这些是袁世凯及其追随者的阴谋。依照中国人的传统和道德要求,百善孝为先,其中的孝道也可以理解为对祖先或者祖制的忠心。袁世凯的祖先若是一位抗清英雄,那么支持皇帝的人就没有理由指责袁世凯背叛皇帝,不但如此,袁世凯甚至还在名义上能成为一位爱国、遵守道义的模范。他就可以顺利实现自己野心。

为了避免嫌疑,祭祀典礼由礼制馆即清朝的礼部处理。按照原计划,礼制馆会写一份有关袁崇焕的英勇事迹的报告,袁崇焕会得到全国人的敬仰。但情况发生了变动,在这份报告出台之前,袁世凯的美梦就破灭了。梁士诒以及和他立场相同的人对袁崇焕的事迹开始淡漠,袁崇焕也不再是被神化后的英雄。没过多久,他就被人忘记了,他的事迹也没有人再提起。

这虽然只是小事,但是可以从侧面说明中国政治同宗教的关系,在以往的岁月中,中国人对政治以及其他思想的认知,同中国历代皇帝以及古代贤人们在精神世界的地位是荣辱与共的。

随后,袁世凯的阴谋发展到最为关键的地步:民国政府收到了很多电报和请愿书,表示希望袁世凯能够建立新王朝,并定年号为“洪宪”,而袁世凯为第一任皇帝。接下来,一切都依照袁世凯的意愿发展,他在1915年12月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其结果是中国即将施行君主立宪制。不久,参政院发出拥戴书,推戴袁世凯登基称帝。袁世凯表示自己只是顺从民意。

几天后正值冬至,袁世凯又向自己称帝大业前进了一步,他恢复了中国最神圣的祭祀仪式即天坛祭祀大典。这个仪式在中国地位极高,依据惯例举行祭天大典的人只有皇帝。袁世凯举办这个仪式就是向外界宣称自己是中国的皇帝。不过,从自身安全方面考虑,袁世凯祭天时省去了很多传统仪式。当时,新华宫到天坛这段路程,袁世凯乘坐的是一辆武装的汽车。显然,这并不是他最初公布的情形,他也并非真正得到了人民的支持。

这个冬季的黎明,袁世凯身穿奇怪的龙袍站在星空下的祭坛中间。他即将成为天子,接受中国子民的朝拜。他跪在大理石上,诚心叩拜请求上天的庇护。可惜,那件华丽的龙袍遮挡不住他虚伪的灵魂,上天不屑于他的祭品,并且拒绝庇护这个企图自称皇帝的人。

事情发生得极为巧合。当袁世凯以为自己的诚意已经感动神明,得到上天护佑时,人间却凝聚了一股将他那充满野心的计划摧毁的力量,迫使他再度关注人间。袁世凯在回到总统府前便遭遇危险,就连闪烁在天空的星辰都未能预料到。曾在袁世凯手下任职的蔡锷背叛了袁世凯,他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去了云南同唐继尧一起集结革命人士,开始讨伐背叛共和施行专制的袁世凯。

1915年12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爆发了护国军起义。令袁世凯震惊的是这次革命竟然得到中部和南部一些省份的将士的支持。1916年2月底,袁世凯宣布推迟斥巨资筹备的登基典礼(多数资金都是从皇室强行借取的)。1916年4月,人民得到了“洪宪”王朝被取消的命令。

袁世凯没有看穿北洋派的意图,也没有想到反对派的力量如此强大。最初,他认为经过两三年的精心筹划,让自己信任的属下占领所有军政要处,自己就可以完成称帝大业。但是,他未曾料到反对势力具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和影响力。

多数人认为是袁世凯雇用的代理人引导了这次运动的爆发——那次选举的结果是代理人捏造的。当时,中国的国民代表大会根本没有实际意义,大会成员很多是被胁迫做了违心的选举,虽然选举结果“得到”大部分人同意。不过,袁世凯确实也不会允许自由选举的权利存在。忠于皇帝的宋育仁曾提出皇位应该属于小皇帝而非袁世凯,之后被袁世凯强行压制了。此后,再没有人对袁世凯的行为提出任何意见。对皇室效忠的人士接连不再接触国家政治,哪怕共和派给予利益也不能让他们动心。这些人遵循儒家思想,认为身怀正气之人不会在利用权力谋取私利的政府中任职。但是有许多外国人错误地以为,清朝早已灭亡,这些退休的正直的官员,只是在为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王朝效忠。袁世凯不同于外国人,没有这样错误的意识,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贪婪地想坐上皇位,希望成为臣民都效忠于自己,以至于忽略了来自共和党和清皇室的浓浓敌意。

袁世凯想尽办法摆脱推行帝制失败的罪责,意欲让中国人和外界都相信他对共和的忠心。迫于无奈,袁世凯写了一份内容很长的辩护书,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国民的意愿才称帝,现在他会全心全意支持共和。

但袁世凯依然眷恋终身制的总统之位,因为其实际权力已经等同于一个国家的君主。倘若事情依照他的计划发展,他的儿子将继任总统。可惜,他因为推行帝制而让自己的权威严重受损,人民也不会支持他了。倘若他的寿命够长,或许都无法保住自己总统的称谓。1916年6月6日,袁世凯死了,距明确废止筹备中的登基大典不到3个月。他的死亡让本来难以得出结论的问题有了答案。人们无法得知袁世凯的真正死因。有关他的医疗诊断书表示,袁世凯的死就由于持续和强烈的忧虑而身体发生了紊乱。对此,人们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文中曾说过,经自由选举而成立的国会中也的确有人支持帝制,不过袁世凯不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这种言论并不奇怪,很多支持革命的优秀人物也会这样认为。1917年5月1日即袁世凯推行帝制失败的第二年,北京大学的教授陈独秀发表了一篇文章,对这种情况作了精确的阐述。当时陈独秀还在牢狱之中,他因参加颠覆政府的活动而被判无期徒刑。当时,影响极大的激进派期刊《新青年》刊登了这篇文章。

“政治进化的潮流,由君主而民主,乃一定之趋势,吾人可以怀抱乐观……但是鄙人对于我国现在情形,总觉得共和国体,有无再经一次变动,却不能无疑……前年筹安会突然想起讨论国体问题,在寻常道理上看起来,虽然是很奇怪,鄙人当时却不以为奇怪。袁氏病殁,帝制取消,在寻常道理上看起来,大家都觉得中国以后帝制应该不再发生,共和国体算得安稳了。鄙人却又不以为然……只因为此时,我们中国多数国民口里虽然是不反对共和,脑子里实在装满了帝制时代的旧思想,欧美社会国家的文明制度,连影儿也没有……袁世凯要做皇帝,也不是妄想。他实在见得多数民意相信帝制,不相信共和。就是反对帝制的人,大半是反对袁世凯做皇帝,不是真心从根本上反对帝制……现在袁世凯虽然死了,袁世凯所利用的倾向君主专制的旧思想,依然如故。要帝制不再发生,民主共和可以安稳,我看比登天还难!如今要巩固共和,非先将国民脑子里所有反对共和的旧思想,一一洗刷干净不可。”

这篇内容精彩、构思巧妙的文章让西方人认为,若要废除帝制,那么就得扭转中国人民的认知。自1912年到1917年,共和政府已经走过五个春秋,假如这段时期同人民在清政府统治下所经历的那段糟糕岁月相比,那段时间可以算是和平昌盛的黄金时期了。实际上,这一点不难解释,因为民国没有创造丰功伟绩。在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担任院长一职的乔伊特说过:“共和政体和共和主义者必须同时存在。”而民国所缺少的正是共和主义者。

皇族的成员都对袁世凯建立洪宪王朝如坐针毡,当然这些人不包括溥仪以及为自己的利益对袁世凯曲意逢迎的人。满族中不乏聪慧之人,他们担心登基称帝的袁世凯威胁到皇帝,即便皇帝已经名存实亡。袁世凯则派人安抚支持皇帝的人,毕竟他们当中存在握有一定权力的人。不过,皇室没有被袁世凯的谎言所蒙骗。而皇室则从1915年的最后几个月到1916年上半年一直处于忧虑惊慌之中,因此,他们非常乐意看到蔡锷起义、袁世凯被推翻这种事情的发生。

像许多伟人那样,袁世凯也会像普通人那样爱慕虚荣。他像个欢天喜地的孩子般,一直憧憬着自己庄严的登基仪式。他为举行这样隆重的仪式而筹划了好几个月。最初,他没有认真制定计划,后来他则想在登基大典中举行一些废除的古代仪式。他有一些熟悉古代典礼的朋友,他们为他提供了几幅画,其内容是两千多年前皇帝祭祀的场景。据说,袁世凯还命人将穿着龙袍,戴着帝王之冠的图案刻在一枚金币上。我们无法得知是谁设计了这枚金币,不过他一定得知了当初袁世凯的想法。另外,袁世凯为纪念登基仪式还下令铸造钱币和勋章,上面或是刻着他的肖像或是印有“洪宪元年”以及“中华帝国”的字样。“洪宪”是他登基后的年号,这同溥仪的年号为宣统,载湉的年号为光绪一样。满腹野心的袁世凯觉得他将实现自己的霸业,因此他急迫地将这些钱币发行在他管辖的区域。他的亲人朋友收到他送出的勋章,这些勋章都镶嵌着金边。

除了钱币和勋章,袁世凯还发行了银元,这些银元印有他的肖像,以此纪念他建立了新王朝。银元在袁世凯死后也在通用,不过上面印的肖像代表的是总统,而不是皇帝。

袁世凯还非常相信天命,例如他下令让位于江西的皇家御用官窑烧制了一批瓷器,这些瓷器烧有“洪宪元年制”的文字。毫无羞耻之心的袁世凯还将几件瓷器送给了小皇帝。过了几年,小皇帝将其中的两件瓷器送给了我,我一直保留着。

看看袁世凯铸造钱币、烧制瓷器的行为就不难想象,当他无缘皇帝之位时,他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在寂静的夜晚,无眠的他会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质问。倘若他曾背叛的皇帝以幽灵的形式出现,那么外界无须找寻袁世凯的死因,他一定是被他心中的幽灵所杀。

假如已经终身成为总统且儿子也会继自己之后成为总统的袁世凯停下他的野心,那么他也许能为国家带来一个和平的时代。他在某些事情上出过错或者失败过,但是他依旧是伟人受后人尊敬,流芳千古。袁世凯的前半生展现了他出色的才能和智慧,也证实了他是一个自私、满腹野心、毫无信义且诡计多端的人。

大概有人会认为我这样评价袁世凯有失公正。那么我不妨引用丁文江博士对他的评价。丁文江曾在德国和英国深造,并曾为民国尽忠尽职地工作过。他不赞同君主制,认为中国只有革命才能有新生。他说:

“袁世凯因担任中国驻朝鲜通商大臣一职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对于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他应承担更多责任。1898年,他在戊戌政变中背叛皇帝,因此深受恶名昭彰的慈禧太后信任。之后,他接受命令组建新军,导致绝大部分的将领出自他的门下,而这些人是中国主要的祸患。1911年辛亥革命时,他背叛了清朝,出任了民国总统一职。之后,他收买人心,迫使国会解散来保证自己的总统职位。他至少杀害过两个政治对手。他使用阴谋企图称帝,将自己逼上绝路。最后,他因失败而悲惨死去。”

这是一篇满是控诉的文章,对于其中的观点我也完全赞同。可是,让我迷惑的是,一位英国公使多年来却一直认为袁世凯是一位值得尊敬和钦佩的朋友。

袁世凯虽向他人大力宣扬儒家学说,但是他本人却没有遵循这一学说,这正是他的可悲之处。一个人成为儒者的前提是他必须是君子。在英语中,只有“绅士”这个词和“君子”的意思接近,虽然它经常被人们滥用在很多语境中。至于这两个词到底哪里相似,我们尚且不提。通过这一章,我们能够断定,对皇帝、清政府以及整个民国而言,袁世凯是一个叛徒,因此,袁世凯既不是君子也不是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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