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天上下着沥沥小雨,课堂上舅舅突然闯进了教室,我看到舅舅跟老师说着什么。老师一脸严肃看向我“庾星欢,快收拾下你的书包,跟你舅舅回去”
我慢悠悠的收拾着,舅舅过来,帮我胡乱塞书进书包,拉起我的手就走,神情很是着急。
“舅,去哪儿,怎么啦”我跟在后面,因为还是小孩子的缘故,步伐很小,被拉扯着,舅舅一步我三步。
舅舅沉默不语,打开车门,把我抱进车里坐好,绑好安全带,车子一路狂奔,直到,来到了医院的门口。
下了车,又是一路拉着我狂奔,我的鞋子都跑掉了,舅舅也没有察觉,我被舅舅板着的黑脸吓到,我也没吱声。
直到…
306号病房,306很是显眼,是我这一辈子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数字。
压抑的气氛,一声声哽咽的哭泣声,门口很多人,有认识的,有没见过的。我径直向前走着,越过人群,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突然之间害怕极了,莫名的无助感油然而生。
看着白色的房间,白的刺眼的床单,爸爸紧闭着眼睛,身体被插满了各种管子,旁边桌子上放着好几台机器。我害怕,无助,我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相信我所看到的。
这不是真的,这是梦。我爸,我爸身体健壮着呢,连感冒都没见他得过。
妈妈走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妈妈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嘴巴干裂且没有颜色,跟我记忆中爱美的妈妈判若两人。她拍拍我的小脑袋说“爸爸现在很幸苦,他在等你,你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会乖”
我还是不知道我自己再面对着什么,也不知道我离爸爸已经越来越远了。
走近床边,脚下好像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很陌生很虚弱的男人。
我抬起手轻轻的抓着爸爸的手,摇摇他,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我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我的呼吸和心跳。一边轻轻摇着一边说“你怎么啦,爸爸,你醒醒”不知不觉中,眼睛被泪水填满,看不清楚,爸爸的容貌在我眼里一团模糊。
妈妈说“星欢,快跟爸爸讲,爸爸很累”
我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哭喊,说话间因为哭而一顿一顿“爸,爸爸…我会乖,会听话,长大以后照顾妈妈,你放心,不用担心”我一字一顿的说完这些,感觉用了很久。
嘀…我还低着头,旁边冰冷的机器一声响动打破了房间里原有的沉默和安静。我依旧拉着爸爸的手,还是暖暖的,他还在,他还在。
突然,哭声大了起来,大家都开始抽泣哭泣。我被舅舅抱了出去。
穿白色褂子的男子,宣布时间,下午4:23分,节哀。
我依旧呆呆的站在被舅舅放下的位置,不敢挪动,不敢上前,不敢确认。
我听见了吵声,闹声,哭声,唯独听不到熟悉的爸爸的声音。
他总说“我女儿就要宠着,脾气太乖,容易吃亏,爸爸会保护你一辈子”
这一年8我岁,没有人顾及我的情绪,大概大家都觉得,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懂悲伤,不懂失去。
我知道,我爸爸,许下的承诺,不会由他亲自完成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没有再去学校。待在家里,看着人来人往。
每天都会来各种各样的人,很多很多的人,大都神情悲伤,暗自落泪,男人也不例外。
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是做生意。
我想要的,想拥有的,爸爸都会满足,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
妈妈给我梳洗干净“今天是送别爸爸的日子,你要乖,不要乱跑,让妈妈担心,好吗?”
我点点头,还是什么都没问。
爸爸的灵堂上,摆着照片,黑白色的照片,没有颜色,没有笑容。
灵堂前,站了大约百十号的人,黑色西服整齐而肃穆。还有亲人,爸妈的好友都来送行。
司仪在上主持,伴随着悲伤的音乐,诉说着爸爸短暂的一生,我听到的爸爸和我自己认识的好像不太一样。
司仪说“你非江湖人,可你比谁都有江湖义气,看重情谊兄弟,你不舍弃,不放弃,帮到最后。很多兄弟都受过你的恩惠帮助,好言相劝。有些兄弟,弃恶从善,结婚生子,走上正途。你是公司领路人,你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兄弟,每一个角色你都努力做到最好……”
我走近棺材,看着爸爸安详的躺在红木棺材里,眼睛闭的死死的,两侧的面颊已是苍白,我靠得很近很近,希望爸爸可以再抱抱我。可他并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打算,依旧沉沉的睡着。一个一个,大家依次走进爸爸,致敬,献花。
我跪在灵堂前,脑海中,一幕幕浮现,上演有关于我们家的小幸福。
我记忆中,爸爸从来不舍得打我,每次对我总是有求必应,不想吃饭可以立刻带我去吃我想吃的,我生病被扎针,爸爸会心疼到同我一起掉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总在为我哭。我不知道爸爸在别人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看到他很受欢迎,每天都有人来家里,找他或者带好吃的来看我。他一定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只不过在我这里是柔柔软软的。
我再也不能不任性,刁蛮,无理取闹了。
因为保护我的人不在了。
我倔强的跪了很久很久,久到腿已经麻木。
葬礼后,再没看到过爸爸的任何一个亲人,我失去的不止爸爸一个…
小小年纪,我看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但这一年读懂,人情淡薄,世态炎凉,情如薄纸,一捅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