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多钱?
你说什么？
哦哦！你是武汉人！
多少钱？
司机看了一眼计程表，粗略的计算了一下。
呃，二十，二十，二十七块。
给你五十。
找你二十三。
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有些出神。原来这就是武汉呐！真的太震撼了！他看着外面，大润发超市，艺海图书馆，中国农业银行......这些东西在他家可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
别看全是高楼，也有很多绿植，各种各样的树都有，他也叫不上名了来，他只认识一种树，香樟树。他家门口有一棵，桥下也有一棵，大屋也有一棵。桥下和大屋那边的都被保护起来了，唯独他家门口的那一棵巨大的樟树却任由它衰老，没有挂牌子。他就想，为什么家门口那棵树没有被保护起来呢？难道是因为村里对他们家有偏见？他想起了很多阴暗的东西。头开始疼起来了，他把手握成一个拳头，对自己的脑袋偷偷用力的敲了敲，效果很好，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这种感觉很畅快，他经常这么做。还好没让他爸发现，不然又该说他了。
父子俩下了车，他看向对面的医院，那是何等的壮观啊！一栋又一栋又宽又高的建筑。冲击着他的眼睛，背后更是吓人。一个巨大的购物广场，各种店铺，大多数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牌子。他魔怔了一会儿，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场面。他甚至不相信这是人类能够企及的高度，可这些建筑物就摆在他眼前。他觉得像是梦境，一定是没睡醒，一定是没睡醒！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然后又捂住脸，不自主的说了一声疼。他才开始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的心理发生了改变，觉得人类是多么的强大呀！祖国是多么的强大呀！竟然能够建起这么牛逼的建筑物。他感动的不得了，他的爸爸也很感动。说，20年前我去的上海，哪里有现在这么辉煌啊？人类的发展是多么的强大呀！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他也没听进去。
奶奶信奉的佛教，在这里好像不管用。没有人去烧香，没有人去拜佛，也没有人去求神。但就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建筑物拔地而起。他觉得不可思议，好像佛祖在他心里也不管用了，他觉得应该相信科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时他才发现，牛逼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人类强大的智慧。不过他一会儿就会忘掉了，就像鱼的记忆，这是他的习惯。
感动归感动，他们来这里是治病的。他的耳朵上长了一个脓包，爸爸，奶奶都去求神求佛。给他办了很多法事，但是都没用。于是带他去漕河，医生给他做了手术，但是第二年右边的耳朵又长起一个脓包。医生说他是90%的以外的人，一般是不会复发的，可他就是例外。他外公认为花了钱治不好病就是医生的失职，把那群医生骂了一遍之后，就被保安给架出来了。差点报警。之后外公就说，带他去武汉治吧，再治不好就去北京，还就不信了。不过他其实这个病根本不算严重，但在大人眼里，好像他妈的跟得了癌症一样。他自己也有点疑惑，却无法说出口。
马路旁边隔着栅栏，两条马路三条栅栏，明显是不准过马路。他准备翻越栅栏，小时候留下来的毛病，老爱翻墙。他爸爸立马阻止了，后面有个天桥你不知道？这么喜欢翻墙，哪天撞死了还不知道！他懒得听他爸爸的训诫。往后看去。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天桥，想不到人类为了行人的方便，竟然还发明了天桥这种东西。那是架在马路中间的一座桥，他以前一直以为桥是架在河上的，就好比他来的火车上经过的长江大桥。他想不到马路上竟然也会架起一座桥，这又刷新了他的世界的看法。他又开始感叹人类的伟大，他一如既往的开始感动了，就好像习惯一样，他随着他爸爸走上了那座桥。他在桥上站立了一会儿，看着桥下的车流过去。
鄂，J5x48x
鄂，B8x79x
鄂，A6x42x
他数着车牌号，然后他站在桥中央，张开双臂，闭上双眼，脑袋微微向上扬。就好像畅游在科技的海洋。他左边是宏伟的医院，右边是满是商铺的广场，底下是车水马龙，天上是晴空万里。他陶醉了，有些不由自主的向后倾。正当他快要和桥面来个背靠背的拥抱，他爸爸把他推起来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快走了！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准备下桥。这时他在桥上的花圃里，看到了一种他在老家满地都有的植物。
爸，你看这是什么！老家好像有很多这种植物！
这是满地芽。
“武汉为什么会种这个？”他有些奇怪，他记得这是一种野菜的。难道武汉人很喜欢吃这个？那为什么他要种在桥上呢？难道是为了方便采摘吗？他的脑袋又是问号满满。
你管他那么多干嘛？快点去医院了，不然排不上号了！
他和他爸爸下了桥，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他就是这样的。
走过医院前的几乎是人山人海的广场，广场上卖棉花糖的，卖烤玉米和烤红薯的，香味飘到他的鼻子里，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往摊贩上走。他爸爸一次又一次把他拉回来，好不容易啊！终于走进了医院
他推开巨大而厚重的塑料片，强力的冷气从他的头顶穿到他的脚跟。外面是大太阳，刚刚晒了他满身的汗，此时冷气把汗渍蒸发了。反而特别冷，他双手抱胸，想要好好沉浸在这其中。但面前的塑料片马上就要打到他头顶上了，他爸爸把他往前一推，整个人就往前倾，差点摔倒到地上。不过很快又站立起来。
你干嘛？想摔死我啊！
你刚才不是摔死就是被塑料片砸死！
后面的塑料片摇摇晃晃。好像在嘲笑他刚才的滑稽。
哼！
他走进了门诊内部。阳光从穹顶散落下来，但是并不热，数十台大型的超级空调让满是人的门诊变得凉爽。但是头顶上的阳光和空调冷气让他产生了一种交错感，让他有点不适应。他迅速了摆了摆头，看向挂号窗口。
人真他妈多，这他妈要排到什么时候啊？
先别管人多啦！怎么挂号？
挂号窗口全部用绿色的板子遮起来了，看样子是关闭了。
是啊，怎么挂号？
小伙子，你知道怎么挂号吗？爸爸问旁边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取下耳机，把视线从手机转到了爸爸的脸上，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机器，然后用手摆了摆，
他妈的！说个话这么难吗？现在的年轻人除了手机就是手机！问个话回答也不回答一下！爸爸很气愤，说的很大声。但是年轻人已经戴上耳机，听不见他的愤怒。或许听见了，但是并不想搭理。
我们去那台机子面前看一下。
那台机器面前站了四五个人，整个门诊每个角落都散落了几个这样的机器。看样子它们已经担任起了挂号的工作。
科技真的发达呀！就连挂号都用机器来了！
不就为了省几个人工费吗？爸爸总是喜欢这么说。不过确实，估计有十几个人被这个东西给取代了。
他爸爸在排队，他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上用了皮质的材料，坐起来很舒服。他想起了他的那个县城的医院，座椅是冷冰冰的，医生的态度也是冷冰冰的，整个医院都是冷冰冰的，充斥着恶臭的消毒水味儿。去治个病，每天早上排队起码要排一个多小时。门诊处小的可怜，每天早上6:00都会被人挤满。四周的墙壁也没有凿窗户，空气污浊的很。他每次去都要戴口罩，可惜无济于事。最可恨的是，他爸给那个医生塞了钱，可是这个耳朵还是没有治好。他很讨厌那个医院。相比较这个医院，那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个医院四周不但开了窗户，头顶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穹顶。阳光还能散落下来，而且没有那种恶心的消毒水味儿。让本来有些沉重的医院甚至变得有些生机勃勃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他只想对之前那个医院说两个字儿
喝，呸！
你有个屁的抑郁症！天天说自己有抑郁症！我来带你检查，医生说你狗屁事没有！
旁边一个大姐拖着一个男孩子，大姐似乎很生气，他儿子在那里又哭又喊，看样子15岁左右吧。旁边的人都转过头来，准备看笑话。15岁还哭这么凶，一定是个没用的东西。他有些奸诈的说，心里暗暗发笑。
妈！你相信我，你看我手！
那孩子手上满是很规则的划痕，还有一个上面画着高莹莹，可能是他喜欢的女孩儿吧。
妈！这个医院的医生只知道骗人，你带我去别处看看吧！去武汉最好的精神病医院，我真得抑郁症了！
滚！
旁边的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这个孩子还是对孩子他妈，他也跟着摇了摇头。
别看了，别看了，走啦！
爸爸已经挂好了号，拿着病历本。
去哪个科室啊？
先去肿瘤科吧。你耳朵上这个包不知道该怎么弄，我也不知道去挂哪个科。先挂个肿瘤科再说。
好吧。
先去把行李放寄存处吧，等我一下。
电梯马上就要上去了，那里正在上人，马上就要走了。
等下一班吧，不着急。
你这种情况应该去耳鼻喉科。医生淡定的喝了一口茶，对我爸说。
难道我要再挂一次号？
不用不用，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我是黄医生，你就这么跟他说就行了。下一个！
谢谢医生。
又他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呀！你倒好，候诊处竟然有电视看，我倒要排队呀！你看电视去吧。
爸爸去排队了，他在那里看电视。电视上播的是都是什么喜羊羊与灰太狼，他早就看完全集了。他看到旁边的小孩子正在鼓掌，原来灰太狼又被喜羊羊打败了。他真想上去给那几个孩子讲讲下一集是什么内容。
旁边的一个外国人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个黑人，他可是第一次看到外国人，而且竟然是个黑人。这更加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黑人看。他老高老高了，都快两米了，穿着一身黑西装，还有黑裤子，再加上黑皮鞋。还好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不然他就要以为那是个柱子了！黑人此时也看到他，对他咧嘴笑了一笑。露出了那干净的大白牙。他发了颠的笑了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那个黑人感觉被冒犯到了，说了一句英文之后，便走开了。他感觉有些愧疚，想上去道歉。可是他连英文的对不起都不会说，他有些失落的坐在椅子上，心里一直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那个下午，他和他爸在整个门诊楼跑上跑下，从这个科室转到另外一个科室，CT，核磁共振，几乎把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花了几千块，结果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他和他爸就这样被医生耍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跑到了31楼耳鼻喉科病房的医生办公室，医生看到了整整一叠的检查单之后，又看了看我耳朵上的包。淡淡的说了一句，明天再来吧，明天过来把这个包割开。这里面全是脓，做不了手术。
还有啊！你早该来我这里了，他们只会让你去做那些检查。你这个包根本就检查不出来任何东西。也就是很简单的中耳炎，根本不是大病，明天再来吧，我们马上下班了。医生正在整理病历，说出了实话。
谢谢医生。他爸几乎是有些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把那一整叠的检查单塞进了他那小的可怜的单肩包里。把行李拿出来，带着他慢慢的走出了医院。他主动的把那个重的要死的背包背上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也听到了医生说的话，非常生气。出了医院门之后，走到广场上对着医院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都用上了，广场上的人几乎围成一个圈儿看他的笑话。远处的保安也有些躁动，他爸赶紧把他的嘴捂住。带着他远离了医院。
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知道吗？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才不会像爸爸这样，机器找不到机器，医生找不到医生，就连检查处在哪都不知道，然后被他们骗的团团转。
我以后要一定要买下这家医院，然后把那几个傻逼医生全部开除！
希望你能做到吧。
他开始怀疑他刚来武汉的时候对武汉发出的种种感叹，他从此，只认为自己是个傻逼。佛祖的话，此时发出了作用。要忍，很多事情都要忍。不然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是致命一击。他对这个医院的印象，也不及他那个县城医院好了。
喂，红儿，你在汉口吧。我们今天晚上去你那住，哦，还没住院呢。买菜是吧？要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走，菜场买菜去。
三块。
便宜点吧，两块。
两块五行吧？不要拉倒。
行吧。
不就一捆苕管吗，你干嘛要跟他讲价？他很奇怪，他爸就喜欢跟别人讲价，而且都是跟别人计较这一块五毛的。相比于他爸刚才被坑的那几千块，这点钱算个毛啊！
能省则省吧，再去买半斤猪肉。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以七块钱的价格买到了半斤猪肉。为了省这几块钱，他爸是各种方法都用上了。可是他仍然很不解，他爸去缴费的时候，那几百块钱的检查费可是很轻松就拿出来了。但面对这些商贩，这几块钱如视珍宝一样。这种反差让他觉得非常的奇怪。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太阳最后的余晖照耀着他，他眯着眼。走在上午走过的天桥上，那种直冲大脑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一些阴暗的想法，他好像跟武汉已经很熟了。他自认为这么想，每当他脑袋里对一个事物充满了阴暗的想法的时候，他就会自以为看穿了这个事物，一种自大的感情在他心里游荡。这种感觉是暧昧不清的，但绝对不是很舒爽。桥上花圃种的满地芽仍然坚挺的生长，与他的心情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摘下来一条根芽，有些赌气似的丢在了马路上，然后便走下了天桥。
红儿哥早就在广场附近等我们了，他很年轻，却显得很老。身体略微发福，就像是一个中年男子一样。可是他至今没有找到老婆，原因不得而知。
红儿哥显然不知道他们的遭遇，仍然有说有笑的对着爸爸开玩笑。他有些反感，可是并没有说出来。他爸爸反而还在应合着红儿哥的玩笑，好像下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大人的世界真奇怪，他在心里暗暗的说。
这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行驶了30分钟左右，终于驶进了一个住宅区。这显然是没有开发过的老式住宅区。保留着他在深圳看到的那种破败的感觉，他以为整个武汉都开发了。想不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终于走进了一个全部都是黑暗的地方。并不是天黑了，而是这个楼梯口根本就没有任何光线照射进来。这让他想起了贫民窟。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去过贫民窟。
啪，啪！红儿哥的拖鞋与地面产生了这种声响。响了几声之后，头顶上的灯泡终于亮起来了，照射下橘红色的灯光。楼道上各种垃圾，痰迹，水渍便暴露无遗。甚至还有一点类似于呕吐物的东西。他干呕了几下，避开这些垃圾和呕吐物，小心翼翼的上了楼。
推开一扇绿色的铁门，里面的空间小的可怜。除了一张床，几乎没有什么行走的地方。床上的被子随意的叠成一种形状。这和他学校要求的豆腐块儿相比，这是绝对不合格的。整个房间除了一个卧室就只有一个厕所，真是小的可怜。
一个男人正在翻炒着剩菜，回过头来问，这就是江权和汉芳吧。来来来，地方太小了，床上坐，床上坐。菜买回来了吧，家里就剩两个剩菜了，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们买菜了。坐坐坐，也没有什么好茶，这两个矿泉水你们拿去喝吧。那个男人从一个箱子里面拿出两个矿泉水，递给他们。然后接过手中的菜，在厕所洗了起来。他们就像接到命令一样，乖乖的坐在床上。
你就是祷专吧？爸爸问道。
是，我就是，稍等一下哈菜马上就好。
叫祷专哥，快点儿，进了别人的家还不叫人吗？爸爸对我说。
祷专哥好。他应付了一句。
小汉芳，家里也没什么零食。顾不了你的嘴了，喏，这里有一台电脑，你要会玩你拿去玩吧。好吧？
他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开始玩电脑，只看着电脑桌面的壁纸一次又一次的变换。他就喜欢看这些东西，那些壁纸上的风景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沙漠啊，草原啊，大海呀。只用这些东西就足够满足他的想象力了。
操你妈的！你个疯婆娘，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要老子死吗？
你死了最好，老娘不会给你收尸的！
窗户对面的人家传来争吵，红儿哥跟他们解释说。
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吵，每次到这个点儿，他们都会开骂。后来找房东，也没什么吊用。你们不要介意哈，等他们摔完东西，差不多就好了。红儿哥见怪不怪，说完之后又跟他爸聊起了天。
很快，锅碗瓢盆和酒瓶子碎在地上的声音传来。他有些被吓到了，躲进厕所里。爸爸正在和红儿哥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红儿哥表示可以去报警。爸爸苦笑着说，干嘛跟医院硬碰硬呢？这病不治了吗？哎！算了吧。
这时他从厕所里跑出来说，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买下这家医院。然后把那些傻逼医生全部开除！
说得好！你以后有这本事，我以后还得靠你呢。红儿哥笑着说。
吃饭了吃饭啦！苕管炒肉，还蒸了一个鱼，还有这点剩菜，将就一下。小汉芳，明天我带你去吃牛肉面！
祷专哥快速的把鱼端过来，然后用手捏了捏耳朵，看样子挺烫的。他好奇地摸了摸那个盘子，然后也学着祷专哥的样子捏了捏耳朵，确实挺烫的。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吃的饭最多的一次了，他吃了两大碗饭，把盘子里的肉吃的一点都不剩。肉几乎都进他肚子里了，三个男人全部都在吃剩菜。喝着啤酒，聊着他们工作上的事。红儿哥是做二维码的，大名鼎鼎的学练优里面有很多的二维码都是他做出来的。祷专哥是工地上开吊车的，他爸是在深圳做裁缝的。三个人的工作根本不是一个类型，但却聊得很投机，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吧。
他只顾着吃，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吃这么多，平常半碗饭他就喊饱了。肉吃完了，然后他就把菜汤倒进了他最后半碗米饭里，哗啦啦的跟打仗一样，吃完了，留下了一碗苕管，大人们此时才把筷子伸进这一碗菜里。后来他才想起来，他中午没吃饭，而且中途什么东西都没吃。怪不得他能吃这么多呢，看来以后肯定是个小胖子。
祷专哥和他睡在床上，红儿哥和他爸打地铺睡在地上。他有些睡不着，回想着今天的往事。记起了医生说的话，说要把他耳朵上那个包割下来，会不会很疼啊？他有点不敢往下想了，把头用枕头包住。没过十几秒，他又很热，又把头伸出来了。
对面的人家早已没有吵了，安静的很。偶尔还能听到夜莺咕咕叫的声音，但并不影响他，他在老家已经习惯了。不过这夜莺是哪儿来的？他不得而知。看着窗外的星星，他的眼睛慢慢地睁不开了，索性就闭上了。这个安静的晚上就过去了。
他起的可早了，六点多钟就起来了。他从小就是醒的早，并不是为了起床学习。这是他的习惯。也算是个好习惯吧，他动静有点大，三个大人都被吵醒了。祷专哥睡眼朦胧的说。
小汉芳醒的这么早啊？咱们先洗漱，然后下去吃早饭。喏，这是牙刷和毛巾。祷专哥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这两个东西，看样子是提前准备好的。
洗漱的地方在厕所里，这让他有点不适应。因为一股尿骚味儿实在是有点冲鼻子。不过他还是很认真的在刷牙，他平时在家里可是不怎么刷牙的，但这一次却刷的很用力，他很想给那两个哥哥留下好印象。他用舌头顶出一块肉的残渣，吐在洗脸池里，然后再照照镜子，看牙齿是否洗干净了。满意了之后，便披上衣服，在门口穿好鞋，等待着大人们。大人们依次洗漱完毕，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光亮从楼梯旁边的小窗户照下来，从来没有人打扫过的垃圾和痰迹阻碍着他。但是他也找得到路，一蹦一跳的往下走。三个大人在上面边聊天边走，他们直接无视了脚底下的垃圾，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这种声音让他觉得很反感，于是迅速逃离了出去，到达了早餐店的门口。三个大人走得很慢，聊着可能是关于医院的事情吧。爸爸一直点头，表示肯定。祷专哥看到他，迅速的往前走，捏了捏他的脸，然后对老板说。
老板，四碗牛肉面，四分中辣，一份微辣，微辣的那一份多加一份牛肉。
不不不，老板，两碗牛肉面，一碗鸡杂面，一碗素面，鸡杂面不要辣。
别呀！怎么能吃素面呢？还有，小汉芳不能吃牛肉吗？
他小时候记了名，不能沾牛肉。也不能吃辣。
好吧，老板，三碗牛肉面一碗鸡杂面，鸡杂面不要辣。
我要吃茶叶蛋！
吃什么茶叶蛋？没营养的东西，老板，白煮蛋。
好嘞！稍等片刻。
他有点生气，把头摆在一边。他从小到大没有吃过牛肉，家里人一直不让吃。昨天晚上祷专哥说要带他吃牛肉面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可他老爸还是没让他吃到，甚至一个小小的茶叶蛋都不让他吃。
他那小的可怜的胃又开始发作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有些不高兴。于是只吃了一半，另一半他爸吃了。吃完便带他来到了医院。祷专哥和红儿哥各自上班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王汉芳。
年龄。
十一岁，医生，会不会很疼啊？
会有一点疼，不过很快就好了。你是他爸对吧？拿着这张检查单，去楼下找缴费的机器先把费用交一下。我带着你的孩子去处置室处理一下，尽快，你还得上来安抚他的情绪。医生递给他爸一张刚刚打印好的表格。然后去护士站那里叫了几个护士，牵着他的手去了处置室。
他有些想逃，他爸爸坐电梯下去了，这样他非常没有安全感。医生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一边安慰他，一边把牵着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他感觉到了手上的这一股力量，于是妥协了。松了手，走得比医生还快。自己把处置室的门打开了。医生们在后面有些呆滞，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孩子呢。不过也很快随着他走进了处置室。
处置室里灯光灰暗，只有一个窗口散进来光线。整个室内满是消毒水的恶臭，他用双手捂住鼻子，尽量的去憋气。过了20多秒，终于是憋不住了，大口的吸气，呼气。消毒水的味道，他也慢慢的接受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过程会更加恐怖。与其去恐惧，还不如接受来的好一些。
医生和护士正在说笑，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小袋刀片。然后用镊子夹紧，这就是他们的工具了。护士们用那种略带挑逗的语气跟他说。
小朋友，怕不怕疼啊？
他没说话，反正咧嘴笑了一笑。护士有些惊讶，她们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一般这个时候如果是个孩子的话都吓哭了的。
这么坚强啊！看来是个好孩子。没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啊。其中一个护士说，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麻药。当他看到麻药的时候，他的内心也算是松了一根弦。
不需要打麻药，他耳朵那边全是脓，打麻药没什么用，把麻药放回去吧。医生把刀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确认固定之后，对护士说。
不会吧？他还只是个孩子呀！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护士有些惊讶。
那你问他需不需要打麻药吧，反正打了麻药也没什么用。医生满不在乎的说。
不打！反正打了也没什么吊用，还不如给我爸省点钱，他昨天被坑的这么惨。都是因为楼下那群医生！我以后一定要买下这家医院，然后把那几个傻逼开除！他自以为正义凛然的说。
不打就不打吧，把他固定住，别让他乱动，不然我可能会把他的耳朵割下来。医生依然在欣赏他的刀片，还是满不在乎的说。
几个护士好像被他感动了，对他的动作特别轻柔。不过把他固定住之后，他也确实动不了了。他心想，怕什么？又他妈的死不掉。其实他的面部已经变得呆滞了，他怎么可能不怕呢？装样子他还是会的。既然自己骗自己很管用，那就不如多骗一下。
医生打开一盏灯，光线照到他的耳朵那里。然后用刀片刺破了那个脓包，脓混着血，从耳朵流到脖子上，不过很快就被护士擦去了。那种痛感无法形容。反正他当时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整个人就被痛蒙了。眼泪也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可是他没有哭，流眼泪和哭不是一个性质。医生不断地往他的耳朵上倒碘伏，这时候碘伏和脓混着血，又流到他的脖子上，并且是不间断的。护士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擦拭。他能感觉到镊子把他耳朵上的那块烂肉扯住，这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了。护士们在一旁一直安慰他，说很快就好了。他就一直咬紧着牙齿，都快把牙齿咬碎了。他自始至终没有哭，没有喊叫，也没有乱动，他就这么硬撑了下来，直至手术结束。
此时态度冷硬的医生也不由得夸赞他。
小家伙是挺牛逼的，平常大人都会喊的不得了，你却一点事没有。
是啊，是啊！你确实很厉害，以后一定是个人才，我也相信你能买下这家医院。加油！到时候要记得给我涨工资哈。旁边的护士也附和道。
他此时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耳朵已经被包扎住了，他就捂着耳朵。一边抽泣，一边在护士们的带领下走出了处置室，医生在后面清理残局。
走道上的暖光照的人很舒服，可是他早已泪眼模糊，眼睛里通红的。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那个样子真的让人心疼。
他爸早就在处置室门口等着他了。护士们在他爸面前一直说他很坚强，忍耐力很好，很多大人都做不到他这个样子。爸爸看他抽泣的样子，反而嘲讽他说。
哭得像个泪人一样，还坚强。
他只是流眼泪了，但他并没有哭，连叫都没叫一下。护士们帮他辩解。
他给他爸翻了个白眼，爸爸说。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要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补充补充营养。行了吧？
他没有理他爸，反而看着旁边的一个孩子在玩游戏。
汉芳的爸爸，你过来一下。这是住院手续，床位已经安排好了。在3124第四号床位，这是病号服，他要是想穿就穿，不穿就不穿。第二次手术安排在七天之后，七天之内上午不准出去。留在病房输液，下午可以出去玩。你待会儿去缴费，然后带他出去吃顿饭，这边的工作人员就差不多会给你安排好的。医生交代完所有，旁边的一个助理就过来说，3127三号病人要开始手术了，快点走吧。医生马不停蹄的走了，护士也散了，留下了他和他爸。他爸对他说。
小家伙，疼不疼？
换你你试试，他妈的不打麻药在你身上割块肉，你说疼不疼？
没打麻药？
还不是为了给你省几个臭钱？再说了，医生说打不打都差不多。
打不打麻药都是这个价，你怎么这么傻呢？
哼！我要吃肯德基！
好好好，走，咱们去吃肯德基。
他还是疼的受不了，于是就在处置室旁边的座椅上等着他爸，他爸去替他买肯德基去了。他就坐在那里发呆，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他既恐惧刚才的痛苦，可护士们对他的赞赏又让他觉得非常畅快。两种思想交错，他的头又昏起来了。他把手捏成一个拳头，对着自己的脑壳重重的敲了几下，像狗甩水一样甩了甩头。脑袋清醒了很多，他便想着去四周走走。他这时已经不再抽泣了，眼睛里的血丝也消失了很多。他现在除了耳朵一直有点疼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应该是能四处走走的。
他走到护士站那里，护士们正在谈论他刚才的丰功伟绩。看到他过来，出于职业操守，护士也很礼貌的问了问他。
小朋友，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摇了摇头。
后面的一个护士指着他。说，就是他，要是我女儿有他一半坚强就好了。
他走过去了，不过内心已经沉浸在这种被夸赞的畅快之中了，他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走出了耳鼻喉科的区域。
他这栋大楼一共有40多层，大概从十楼开始吧。就是病房区了，左边一个区域，右边一个区域。他在31楼，左边是耳鼻喉科，右边是泌尿科。他就站在两个区域的中间，这里有很多座椅，前面的墙全部用窗户代替了，整个前面就是镂空的。这里也不需要灯光，阳光照射进来。把这里照得通通透透的，但也不热，旁边一个大功率空调正在为他送来冷风。他坐在最前面端的一个椅子上，可以很轻松的看到对面的购物广场，再往左边看一下，就是一条美食街。美食街是一条上坡，他由于在远处，看那个美食街就像垂直起来一样，这种感觉很神奇。他一定要去美食街逛逛，对！等后天可能耳朵好了一点。就让他爸带着他去逛一下。他来武汉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吃，真是个没志气的孩子。
如果在把眼界放宽一点，他甚至可以看到半个武汉。武汉几乎全部开发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水泥森林。不像他以前那个深圳，到处都是山林，榕树，还有破旧的公园。可能是他没有去过深圳的开发区吧。总之，他对深圳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深圳的味道是什么呢？下水道的味道，如果他在漕河的街上经过一个下水道，那股臭味儿席卷而来。他内心只会有一个念头，我又闻到深圳的味道了。
他趴在窗户面前的栏杆上，俯视下面小的如同蚂蚁一样的人们，他在努力地寻找他的爸爸。他明知道找不到，但也沉浸在寻找的快乐当中。
叮咚，电梯门开了。他爸爸提着一包吃的过来，很显然并不是肯德基。他并没有责问他的爸爸，接过他爸手中的盒饭吃起来，他爸买了一根鸡腿。在他的坚持下，两人把鸡腿分开吃掉了。看着窗外偌大的武汉，和他爸谈论着要去哪里玩。耳朵那里还是火烧的疼，满脸的汗。但他并没有显得很烦躁，因为他知道如果烦躁的话会更痛。早上没吃多少，一盒素盒饭很快就吃完了。此时护士过来提醒他们。
床位已经安排好了，准备去打消炎针了，还有把这个戴上。
护士拿出一个粉红色手环，耐心的替他戴上了，然后带着爷俩走进了3124号病房。他床边的女人很热情，问他。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的耳朵还是很疼，并没有搭理那个女人。
他叫王汉芳，耳朵那里刚刚做完手术。可能有点痛，不想说话，不要介意哈。他爸爸解释。
没事，没事。你的孩子竟然没哭，真坚强啊！女人并不介意。
哪里没哭？刚才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哈哈哈！他爸爸还在对他刚才无法控制的眼泪说笑。
他白了他爸爸一眼，然后把视线转移到整个病房最显眼的东西上，一台超大的电视，就挂在墙上。这让他觉得奇怪，漕河的病房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什么都没有并不让他觉得奇怪。一台电视有多贵，他是知道的。可到了武汉这个医院，几乎每一个病房都有一台大电视，这成本要有多大呀！他有些感慨。可是眼前这台大型电视并没有打开，病房里的病人都把视线放在了手机上，显然手机比电视要有趣的多。他还真就不明白了，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这么小一块屏幕，还能比电视这么一大块儿的屏幕要有趣吗？这时他爸爸也拿起了手机。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也摇了摇头，表示不满，然后开始寻找电视遥控器。
要找遥控器是吧？喏，在这儿呢，给你。刚才那个女人从她的床头柜里拿出了遥控器。这让他觉得反感，遥控是你家的？你凭什么要把遥控器放在你自己的床头柜里？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女人手中的遥控器，很有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
这是一台网络电视，他并不会操控，他在家里都是看的有线电视。他爸爸察觉到了，尽量的去帮助他，其实他爸也不会操控。两人尴尬地笑了笑。旁边的女人放下了手机，耐心的教他怎么去操控，可是他根本就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只知道点头，表示肯定。这时女人让他进行操控，他一头雾水。拿着遥控器乱点，女人摇了摇头。问他。
要看什么节目？
我要看少儿频道。
这是网络电视，哪来的少儿频道？
那算了，我不看了，我去看书。他很讨厌别人反驳他，搞得他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可事实上他确实什么都不懂，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去反感。
看书好，多看看书，多学习，以后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女人并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反而鼓励他看书。
然后他从爸爸的行李里翻出一本漫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女人摇了摇头，把视线放回到手机上。
漫画的内容他早就看过了，各种搞笑的桥段在他的眼里已经是幼稚了，他翻书翻得特别快。开始是一面一翻，到最后就是四五面一翻，书上那些内容他根本就没看，就当是消遣时间了。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忘了他是一个小孩子了。脑袋里全部都是那些不好的事情，列车上那个黑老大，昨天医院经历的种种事迹。他又想捶捶自己的脑袋，可是旁边有人。他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晃了晃，然后后脑勺一下子撞到后面的墙上。弄出声响，他爸爸横了他一眼。他把头别过去，好像刚才的事情并不是他干的。
王汉芳，谁是王汉芳？
他爸爸把视线移到护士那里，举了举手。
我是！
王汉芳11岁，你是王汉芳？护士检查了一下报告单，发出质疑。
我不是，我儿子是，要打针是吧？汉芳，打针了，别翻书了！
他停止了手中机械的动作，把手乖乖的伸到了护士面前。
新来的是吧？今天先打一针消炎，大概一个多小时，打完了就可以出去了。明天上午还有两瓶儿，别跑了啊！过时不候。
挂瓶儿，擦酒精，扎针，贴胶带，贴到最后一条胶带的时候，护士把输液管绕了一个弯儿，然后再贴上去。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护士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放在了床沿边儿。调了调输液的速度，调到最慢。然后起身对二号床位的一个大爷说。
你明天做手术，上午8:30，今天晚上8:00之后不要吃任何东西，也不要喝水。千万注意不要感冒了，不然手术就做不成了。知道了吗？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然后护士就推着车走了。顺便把室内的空调调高了一点，室内突然就热了起来，没有人起来说话。可能是为了不让他感冒，大家还算是有爱的。他爸爸放下手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武汉话，问那个大爷。
你是哪里人？明天做什么手术？
我是江汉区的，鼻子里长了一坨息肉，昨天住的院，明天就要割了。你儿子是什么情况？
他过几天割耳朵，刚才把耳朵上的脓包处理掉了，说是影响手术。过几天就应该可以做第二次手术了。
割耳朵！要把耳朵割下来？
不是，这小子先天耳朵上就有一个小洞，小时候他奶奶还以为是好的象征，防止走丢。谁知道前两年就长出一个脓包来，带他去本地的医院动手术，把两个耳朵的洞填上了。结果没做好，右边的耳朵上又长了一个脓包。他外公就说带到武汉来做手术。
两个大人唠着唠着，就唠远了，说的话他也听不懂，干脆就没听了。他看着输液管上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那速度可慢了。这么一大瓶药水，要滴到什么时候啊？他有些不耐烦，把手伸到调速齿轮那里。调到了最大速度，水珠迅速的滴下来，速度让他很满意。但是立刻，他的手背也随之胀痛起来。他有些受不了，叫了一声。他爸爸回头一看，迅速把齿轮调到最低。然后骂了他几句，他几乎快哭了，不过手上的胀痛感也已经没有了。他把眼睛望向窗外，不想让他爸看到眼睛里不争气的泪水。
六点多的时候，这一瓶点滴终于滴完了，外面的已经是黄昏了。他如释负重，按下了墙壁上的按钮，护士很快就赶过来了。拔针的那一刻，他的右手终于能动了，他用力的甩了一甩，鲜红的血液马上就溢出来了。他爸爸赶紧把他的手捂住，然后把手臂立起来。护士瞟了他一眼，拿着瓶子走了，甩下来一句。
可以去吃饭了。
他爸爸并没有说他，过了几分钟，他把带血的胶带撕了下来，和他爸爸出去觅食了。
外面飘着小雨，远处的晚霞的残光照在他的脸上，并不刺眼，让他觉得很舒服。可惜他没有相机，不然他一定要记录下来。
走上天桥，天桥上的乞丐拿着铁盆儿甩着，里面可怜的几个硬币叮当叮当响。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乞丐们互相用着武汉话在唠嗑，他们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夜市了。也有的人在卖惨，残缺的断臂上故意黏上了几块黄土。让他觉得恶心，怜悯与厌恶交错，他没有理会那些人。贴膜的摊位旁边放着一个音响，放着七八十年代的老歌，他的爸爸好像有些共鸣。驻足欣赏，贴膜的人问。
老板贴膜吗？
不贴。
光盘要吧？最新的av。老板拿着一叠新的光盘甩了甩，脸上暧昧的笑着。
我结婚了！不要！他爸甩了一句，然后牵着他走下了天桥。他并不知道av是什么，但也看到了光盘包装上胸大的美女，也知道了是什么内容。脸上涨红起来，然后又迅速的冷下脸，他有些饿了。
饿了没？
我要吃包子！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包子铺，对着他爸说。
给你五块钱，自己去买吧，别买牛肉包哈。我先去找一下旁边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待会儿在桥根这里等我。他爸爸递给他钱，然后朝着拐角走去。
他在包子铺面前看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该吃什么。他是多么想吃牛肉包啊！牛肉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可是他不能买，老板看他长时间不动，主动发话了。
小孩儿，刚出炉的牛肉包，要不要来一个？
来一个！他脱口而出，显得很豪气，但下一秒，他好像犯了大罪一样，整个人都有点发软。刚想跟老板说明情况，可老板已经把包子打包好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去。
只要一个？
他没说话，可是内心是跌宕起伏的。他很想吃这个牛肉包，可是爸爸刚才说这话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
别买牛肉包哈！
他摆了摆头，怔了许久，对老板说。
再买一个叉烧包吧。
老板很熟练的打包好，从窗口递到他手上。
三块。
给你五块。
找你两块。
他的内心还是很难抉择，他完全可以跟老板说把牛肉包换成叉烧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实在太想吃这个牛肉包了。算了！一不做二不休，就骗他爸这是个猪肉包！他很肯定自己的想法。小雨还在下，刺到他脸上。本来是很舒服的，可却如针扎一样。他马上就要骗他的爸爸了，旁边流过去的人们的目光好像都集中到他身上。让他羞愧不已，他低着头，手挡在脸上，迅速的走到了桥根。
桥底下全部都是停着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一个收费的老爷爷端坐在桥下，翘着二郎腿，慢慢的吸着烟。他有些看不下去，怀里的两个包子还在散发着热量。他脸红的不得了，内心的羞愧使他无地自容。他很用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发出声响。老爷爷把目光转到他这里来，他蹲在地上。几乎要哭了。但没过几秒，他又迅速的起身，整个人恢复正常了。他的转变速度永远是这么快，这是他的习惯。
他爸爸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包子，然后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发现异样。他松了口气。他爸爸并没有就此罢休，把两个包子掰开，凑到鼻子闻了闻，马上就察觉到了那个牛肉包。他爸并没有说他，把叉烧包递给他。自己把牛肉包拿去了，然后带着他在桥根附近坐着吃包子。他的羞愧感又扑面而来，包子在嘴里嚼了不知道多久，都嚼成面糊糊了。仍然没有下咽，而他爸爸两口就把那个牛肉包吃完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赌气的塞了两口到嘴里，嘴巴里太满了，差点就吐出来了。他爸爸拍了拍他的背，对他说。
吃不下就不吃，我刚才找到了一个饭馆，我们去吃饭吧。把包子吐了，剩下的这一半我来吃。
他点了点头，把包子递给他爸，然后把嘴里的面糊糊吐到垃圾桶里。垃圾桶里面的骚臭味熏到他头痛。但他爸就在垃圾桶旁边把那半个包子很快的吃完了，速度简直惊人，这是他爸在工地养成的习惯，是很有用的习惯。
红绿灯下有两个志愿者，牵着一根红带子。他们等了一会儿，志愿者把红带收起，他爸爸就这样拉着他过马路了。他并不想碰他的爸爸，他们就有一些像拖东西一样，走过了马路。踩上了几个阶梯，推开玻璃门，进入了那个餐厅。
柜台上的服务员很热情的打着招呼，他爸爸没有理会。这一点让他有点反感，他本来心情就不好，直接把腿刹住。站在柜台面前不走了，他爸爸干脆就把手甩下，径直的走到了取餐区。
小朋友，要办卡才可以吃饭哦。收银员提醒他。
等会儿吧，我爸马上就过来了，看他待会儿怎么办！他几乎有些恶狠狠地说。
他爸爸在取餐区说了几句，然后又走过来了，对收银员说。
怎么还要办卡呀？
先生是这样的，要刷卡才能吃饭。
先充个50吧。
好的，先生，稍等一下。
收银员双手拿着卡，递到他爸爸面前，他爸爸接过卡，对他说。
过来吧，看看要吃什么。
他没有搭话，走到了取餐区，看着各种饭菜有些花了眼，看了半天也没说要吃什么。他爸爸直接就对打饭的阿姨说。
青椒肉丝盖饭，酸辣土豆丝盖饭，再来两瓶豆奶。
我要喝可乐......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出来。
喝什么可乐？不准喝！刚才谁让你买牛肉包子的？我都说了不让你买，你还偏要买！你不能吃牛肉你不知道吗？还喝可乐，给你买豆奶喝就不错了。他爸爸有点生气。
不喝不喝不喝，我不喝行了吧？别吵！烦死了！他的眼睛又是水汪汪的，把头转向门外，不想让他爸看到他这个囧样。
可乐还要不要？打饭的阿姨对眼前的一幕好像习以为常。
不要！
29块，把卡放在这里，刷一下就行了。
这么贵？行吧，行吧。
接过那两盘饭，把他带到了最里面的桌子，两个人坐下来。他爸爸没有多说话，就埋头吃饭。他根本无心吃饭，就在饭里面挑着肉丝。头顶上的灯光很刺眼，外面也下着小雨，里面开着空调，很冷。总之就是让他感觉不舒服，他爸要是用祷专哥那么好就好了，唉。他完全忘记了他爸对他的好了，反而去想一个与他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真是个坏孩子。
欢迎光临！
原来是有新客人来了，这时他才发现，整个餐厅只有他和他爸两个人，怪不得他觉得冷。新来了几个客人有点特殊，他们只对收银员打着手势，一句话都没有说。收银员也好像看得懂他们的手语，跟他们很熟一样，把他们带向了取餐区。对打饭阿姨说了几句，打饭阿姨看到他们来了，顿时喜笑颜开，殷勤的帮他们打着饭。他们又用了几个手语，阿姨点着头。把盘子送了出去，他们接过盘子。走到了他对面的餐桌，开始吃饭。他很奇怪，他们是怎样的人物？为什么能够让这些态度不好的人对他们喜笑颜开？他们是市长的儿女？或者说更大的身份？他很疑惑，回头问他爸。
爸，他们是谁呀？好像是一些大人物呢！
他们哪里是大人物了？大人物会来这里吃饭吗？好像是聋哑人吧。吃你的饭！一颗饭都没动。晚上饿死你！他爸爸也是解答了他的疑问，然后看到他盘子里一颗饭都没动，又开始说他。
他只听到了前面几句，盘子里的饭还是没有动。聋哑人？是指耳朵聋了又不会说话的人吗？应该是吧。可为什么这些聋哑人就能赢得店员们的尊重呢？他们跟店员很熟吗？那几个聋哑人互相打着手势，笑的可开心了。他们明明又聋又哑。可为什么还能笑的这么开心？要是他又聋又哑的话，他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们有点像火车上的两个神经病呢，笑的这么开心，只不过他们没有硬咽，他们有的只有快乐。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乐？为什么他每天都是那么阴暗？全世界为什么就他一个人不快乐？是他不快乐吗？不是吧？那是为了什么？他要怎么样才能快乐起来？他也想快乐啊！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快乐吗？可是为什么他每天都不快乐？那他活着是为了什么？
大错特错！为什么他不快乐，是因为他缺少发现快乐的眼睛。那些又聋又哑的人都能笑的出声来，可为什么他就笑不出来？他他妈又不是傻子！他终于领悟了！缓冲了一下，然后发了颠的一样笑起来。他终于快乐了！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他把盆里的饭往嘴里一直塞，边吃边笑。跟疯了一样，可他很快乐啊！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而且就在几秒钟内发生改变。嘴里的饭终于包不住了，喷出来。喷了他爸爸一脸，他爸爸很生气。但是看他笑的这么开心，嘴角也略微上扬了。那几个聋哑人看见他，也笑得很开心。所有人都笑了，刺眼的灯光此时也变得柔软，软到心里去了，他有些哽咽。又哭了起来，又哭又笑。哈哈哈！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为什么非要用不好的态度去面对呢？店员们也笑了，服务员端着扫帚在卖力的打扫，也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整个店内充满了快乐的气息。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留下的只有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