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备全的尸首被拖了出去,柳应许和武成亮被押入刑房,王后突感腹部一阵剧痛,微弓起身子,背过脸去,不敢向众臣露出痛苦的脸色,此时殿外一个士兵一路喊着:“前方军报”朝大殿奔来。
“参加王后娘娘,陛下和西番援军在城外十里处遇到赤炼的埋伏,城门已被赤炼军占领,战事焦灼,无法开城门迎陛下与援军!”
王后听闻前线战事,顾不得似乎是要临盆的身子,朝殿内的薛家军命令道:“薛礼!”
“末将在!”
“本宫命你带领薛家军一百死士奔赴城门,箭上涂上火油,点火射箭,不拿下重英门,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
“另外一百死士跟随本宫突围,盾牌背于身后,一同去增援陛下,朝中武臣留守宫门,文臣一人带一个火把,一桶火油,若宫门被破,誓死抵抗!”
“臣领旨!”
“啊......!”
王后说完步兵安排,腹中的剧痛再也忍受不住了,捂着肚子颓倒在大殿上,薛礼上前馋住。
“御医呢?御医在何处?”
殿外御医早已候着了,薛礼一看,是自家夫人穆念慈,顿时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夫人,王后如何?”
“王后要临盆了,快!快挪去偏殿准备生产!”
王后听闻自己阵前生产,有些乱了分寸。
“穆御医,不是说......不是说我的产期还有半月才至吗?怎么此刻就要生产了?陛下还在等本宫去增援他,本宫现在......现在不能生,啊......好痛!”
王后此时已经全身筋挛,大汗淋漓,薛礼瞧着一把抱过王后往偏殿走去,王后目光已经开始涣散,穆念慈将一颗醒神丹放进王后的嘴里,防止她因为剧痛而昏迷,导致难产。
到了偏殿,王后提着最后一口气对薛礼说,“成败在此一举,薛将军,你把命豁出去也要把陛下带回来!”
“王后安心生产,末将将命绑在箭上了,箭在人在!”
等薛礼退下,王后才躺下,而今日的种种,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好累,好想躺下睡一睡,可是腹中的阵痛让她不得不清醒,只是精气被一点点的耗干,穆念慈见王后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答话时间也越来越长,只能拉住她的手一遍一遍跟她说话,避免她昏迷。
“王后,王后娘娘,您千万不能睡啊,千万不能睡!”
“我好累......好想躺下歇息,好累,”说着,王后觉得自己的眼皮好似千斤铁,只想好好垂下去睡一觉。
“小姐,小姐,不能睡啊,想想幼时我们一同去万福寺烧香,您就是在那里碰到的陛下,您还记得吗?”
王后听到穆念慈说起幼时回忆,顿时脸上浮现出些许微笑。
穆念慈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在家中便被传授医术,后从药署司的煎药女使做起,一路做到如今药署司的一等御医,她还记得幼时因为家中战功的缘故,曾和父亲一起被召去万福寺,陪同先王敬香,为国祈福。
“念慈,你还记得那时候的陛下吗?”
“小姐,奴婢记不太清了,小姐你还记得吗?”
王后本来沉重的身子因为提起幼时的回忆,强打起精神来,娓娓说道:“那日一早,父亲便带着我去往万福寺,那是我第一次去皇家庙宇,气派恢弘,你记得不记得......记不记得当时我......我还跟你说,要是以后每年可以来这里上香多......念慈,我好痛!”
王后的腹中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她紧紧抓住穆念慈的手,力道之大把她的手都握红了。
“小姐,用力啊,用力!”
“我要是每年可以来这里上香多好......那天父亲陪先王敬香,我带着你......带着你偷跑出来,撞见了同样感觉无趣偷跑出来的陛下,那天......那天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我记得他腰间的佩袋上绣的是碧色的梅花,一般王公贵族家的世家公子多是墨色,朱红,紫色的长衫,唯他......唯他不同。”
王后此时声音越来越小,不得不停下来,集中精力产子,但她的脑海里回想的都是这么多年来和陛下的点点滴滴。
第二次见面,是在宫中的春华中秋宴,父亲带着她入宫,她才知那日撞见的少年,是先王嫡子,后来的储君郁靖嵘,再到后来,她被召入宫和世子们一同练习射箭,长剑,父亲身为世子们的武学师傅,时常可以和世子们呆在一起,其他人都摆世家子弟的架子,只有他不会。
十六岁那年,他叫她涵妹妹,请旨先王,求娶她为储君妃。
洞房之夜,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涵妹,我终于娶你为妻,今生今世我也只会有你一妻,绝无弃绝断情之时,只愿比翼连理,做天下臣民夫妻的表率。”
王后思及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的少年公子,一世夫君,最后沦为无能君王,宠妾灭妻。
“王后,王后,我看见殿下的头了,再加把劲儿!”王后的思绪被穆念慈打断,她拼尽最后一点全力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随即昏迷过去。
薛礼带领薛家军一路苦战良久,薛家军的死士都是经过常年训练的作战之人,都如薛礼一样,将命时刻掂在手里,稍有不慎便命丧沙场,血洒马蹄,非常之际更是军心大振,一路飞奔城外,等赶到时,陛下手中的剑早已沾满了血,身上的盔甲也被割破。
“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薛礼共同击退赤炼大军后,下马,单膝,跪地,抱拳,皇帝将他扶起。
“薛将军请起,宫内情形如何?”
“王后娘娘关押了万夫人和万将军,柳应许和武成亮因帮万夫人行贿,也被革职关押,只待陛下回宫发落。”
“王后呢?王后如何?”
“末将来时,王后娘娘正好生产,此时还不知晓娘娘情况。”
王上听闻王后生产,踩上马鞍就往宫内赶去,“回宫!”
王上,薛礼,薛家军以及西番援军战马奔腾的往宫内赶去,城门上,薛家军见皇帝的战马在前,纷纷俯首跪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奉命守住宫门的武将,见王上的战马急速奔腾而来,大开宫门,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上来到偏殿,看到了刚刚生产完,虚弱之极的王后,穆念慈见皇帝回来,抱着刚出生的孩儿跪在一旁。
“恭喜陛下,王后娘娘为您生下了一个公主!”
王上看了一眼公主,便走向床边,握住王后的手,带着一点哽咽的哭腔对她说:“涵妹,靖嵘回来了,靖嵘真的回来了。”
王后在梦里听到陛下回来了,听到了一阵急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慌慌张张,还有婴儿的啼哭,响亮,清脆,如同当年北鸣生下来的声音一样洪亮,还听到陛下唤她的名字,脑袋昏昏沉沉,只是梦里陛下一直在叫她的名字“涵妹,涵妹”,她的眼睛慢慢睁开,看见一身墨色的盔甲,胸前的龙纹,越来越清楚。
“嵘哥哥。”
“涵妹,你醒了?!”
王上听到王后虚弱的叫了自己,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穆念慈将孩子抱到她身边,王后看了一眼,王上也仔细看了一眼孩子。
“涵妹,是个公主,生得好看极了,以后定是和你一样性子果敢有将门之风,”王上现下无暇顾及孩子太多,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做最后的定夺,王后看了一眼睡得极香的婴儿,回握住王上的手,“陛下,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叫芊宁,郁芊宁。”
“这名字,陛下有何出处?”
“乱世而生,祈千方安宁。”
“陛下,我听说您带了援军过来,可是现在我们哪里还有军队可以调动?就连地方上领主的护卫军队都早已去往边地作战,何来......”
“是西番,朕以向西番称臣,成为西番属国为条件,交换西番王南烟武出兵救我朝晖于水火,你别忘了,太祖当年私下送了不少粮饷给他南烟家,助他称王,一统西番,此次,就是他们还情的时候,只是我昏庸之君,国难当头,百姓深陷水火,我不得不将朝晖基业暂寄人篱下,”王上神情凝重的说出这番话,刚刚生产完的王后柔弱之极,却因为听闻自己的国家即将从一方霸主沦落为他国附属,一时间情绪激动,一口憋着的气从胸腔奔涌而来,鲜血灌喉。
“陛下,这是先祖们百年的基业啊,这与亡国有何分别?!我们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先祖们交代?”王后勉强撑起身子,死死握住王上的手腕问他,王上侧首不答,怀中的婴儿此时啼哭了起来,王后低头看着还在襁褓里的公主,亲了亲她的额头。
“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将公主由薛礼,穆念慈夫妇带出宫外,隐姓埋名,过她平稳安定的一生,如今朝晖已成属国,臣妾不要自己的女儿在这深宫之中成为一个万事不由己,如履薄冰的金丝雀,未来再成为政治工具,嫁与不爱之人,沦为牺牲品,臣妾恳请陛下昭告天下,王后产下死婴,以死谢罪天下。”
王上听闻王后的决定,惊恐的望着她,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王后,也要弃朕而去吗?”
“陛下,你我是少年相识,还有北鸣这个大世子,可是自从万玲珑进宫,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我都快要看不清自己钟情一生心爱之人的样子了,我本将门之后,学不来万玲珑那艳冶婀娜的女子媚态,我父亲说过,我是妻子,也是人母,但首先我是朝晖的王后,要心怀天下臣民,容得下后宫的每一个宠妾,才是一个王后该有的样子,如今朝晖已不再姓郁,臣妾这个王后也不想当了。”
“王后,是朕对不起你,听信了万玲珑和奸臣的谗言废了你,冷落了你,是朕不思进取,昏庸无用才任由万玲珑在后宫和前朝掀起风浪,是朕,都是朕的错!但是朕不许你走,芊宁我可以答应你送出宫外,让她远离这深宫恩怨,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过平静安稳的一生,可是你不能,你不能离开朕的身边!”
王上抱起王后在怀里,王后也抱住他。
“陛下,臣妾想亲手杀了万玲珑,才能泄我这几年来的心头之恨。”
王上点点头,万玲珑随即被带来偏殿,跪在他俩的面前,此时的万玲珑珠翠华服已卸,一身囚衣,同以前在这深宫里翻云覆雨的夫人判若两人。
“万玲珑,你初入宫时,本宫待你不薄,教你礼仪,赐你宫殿,那时何等的融洽,自你生下世子,因陛下宠爱你,你便开始对本宫处处做对,你就那么想替你儿子谋得储君之位,将来让朝晖成为你万家的天下吗?!”
万玲珑面对王后的质问,半天没有答话,王上一巴掌扇在万玲珑的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扇在了地上。
“贱妇!朕宠了多年的女人就是一个蛇蝎心肠的贱妇!”
万玲珑捂着脸冷笑,抬起头看向王后。
“王后,你还记得曾经你父亲麾下的统兵张古正吗?”
“张古正早已以通敌罪斩首。”
“那是与我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就死在你们薛家的刀下,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王后听到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
“我和古正自幼家贫,一起长大,他从小就有胆识,有魄力,投了你薛家军队的麾下,从一名小小的士兵做起,因为在战场上杀过赤炼的几个前锋,做到了统兵,对你薛家,对朝晖忠心不二。
后来他来我家提亲,他说等他升了统兵长,再多攒一些银子就来迎娶我,以后我们就不用过这么苦的日子了,本来统兵长就应该是他,他善战又忠心,在军中又小有威望,我也以为我就要嫁给他了。
可是就是你薛家!就是你薛涵的哥哥!没有军功,就因为出生世家,是薛家的长子,就成了统兵长,古正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统兵,你哥哥瞧他颇有军功,怕他功高盖主,借着由头把他调去押运粮草,我和他从此见面的次数少了,我担心的时候也多了。”
“万玲珑,你不知张古正虽颇有军功,却心术不正,屡屡出风头邀功请赏,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只会成为败笔!”
“不,你们就是害怕他军功盖主,是赤炼的人赏识他的胆识和魄力,向他许诺了赤炼左先锋的位置,但是你们,就是你们薛家在他押运粮草的时候把他杀了!”
“通敌叛国的人我为何不杀?张古正私自泄漏我军粮草行军图,让赤炼的人提前埋伏,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截断粮草,阻碍我军行军,此等居心不正之人我为何不杀?”
“呵,”万玲珑听完冷笑一声,“古正他本就是忠心耿耿,对你薛家,对朝晖,这统兵长本也就是他应得的,就是因为他没有一个贵族世家的出生,就是因为他出身贫穷人家就活该被阻断了仕途吗?”
郁王和王后一时间说不上话来,朝晖历来世家为先,即使明知这是阻碍朝堂的重要缘由,却因世家势力滔天,无法拔除。
“呵,你们生来就有高贵的出身,就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一生,薛涵,你自己说,你哥哥武功平平,军法不通,就因为是你薛家的长子,就身居高位,就随意改变了古正和我的一生,你叫我怎么不恨?!怎么不恨?!
是,他是将粮草行军图给了赤炼,可是朝晖军中世家子弟横行,军心涣散,地方领主各自拥兵,占山为王,这些不都是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人种下的孽果?!还有你!”万玲珑突然手指向王上,神情凶恶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成一头狮子,将他吞下。
“你,郁靖嵘,资质平庸,整日流连花草之中,无心问政,就因为你是先王和先王后唯一的孩子,出身就是储君之位,一生荣华,天家富贵,还有我的孩子,就因为是我的孩子,不是你薛涵的孩子,就与储君无望,你们生在富贵之中,哪里懂我们这些贫苦出生的人家的痛和不易,你们眨眨眼就可以杀了我们,而我们奉献一生也未必可以改变全家的命运,而我,我万玲珑不信命!我费尽心思,在你王上微服出巡的时候认识你,接近你,理解你,不像你的王后那样矜持得体,让你随心所欲,带你去烟花柳巷,一步一步从婢女,爬到夫人,我就是要你们夫妻离心,让你们偿还杀我心爱之人的罪!”
万玲珑此刻觉得无比的轻松,深处深宫多年,权力滔天,却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也从未真正感受到快乐,今日将藏于心底的秘密和目的说出来,反而无比的畅快,尤其看着刚刚生产完的薛涵和当了亡国之君的郁靖嵘气急攻心的样子,顿时心生一股复仇的快感。
王上捏住她的脸,用尽全身气力又狠狠的扇了她一个耳光,万玲珑却大笑起来,慢慢爬到薛涵的床前,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拉扯着她的床单,看着她。
“还有几件事情,我不妨也坦白告诉你,你知道为何陛下对我如此宠爱,在你第二次有喜之后陛下对你越来越厌恶,甚至相信我,要废后吗?你知道为什么大世子的身体越来越孱弱吗?你知道为何我一进宫时候要跟你假装交好吗?”
“说!”
“我进宫时,你刚刚产下大世子没多久,我为了骗取你的信任,跟你假装交好,害死了照顾大世子的侍女,安插了我娘家的远亲照顾大世子,而我,自从诞下孩儿后,便使用媚药魅惑王上,而你在第二次有喜的时候,我知道我动不了药署司的人,穆念慈是你的人,那我只能从你的衣物上动手。
你孕期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用泡过无极蛊虫的染料染的,还有你郁靖嵘,你每日服用醒神丹时的水,都是我提前备好的无极蛊虫汤,你喝了好几年,你知道这无极蛊虫历来是宫中禁药,一对蛊虫,阳蛊入女体,阴蛊入男体,宿主的身体会被蛊虫吃干啃净,我终究还是太心慈手软,没有直接将蛊虫下到你俩的身体里,只是用蛊虫伤害你们。
本来我不想劝王上废后的,但是我怕你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男胎,那我的孩子地位更加不保,这蛊虫也是不负我所望,即使只是用他的汤水和染料,你俩的身体都开始彼此有感应,只要一方不适,另一方就会钻心的疼,所以我才跟陛下说,你是妖女,是克夫亡国的妖女,才废了你!”
“你!你这个贱人!”薛涵听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拔起王上的剑,一剑刺向万玲珑,剑身穿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囚衣。
“薛涵,你的儿子,被侍女照顾得很好,他......他今生恐怕难以活过而立之年......”万玲珑生前最后一句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薛涵压垮,听闻如此残酷且周密的安排,薛涵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
“涵妹,涵妹!”
王上瞬间乱了分寸,抱着王后的逐渐冰冷的身子一遍遍叫着,眼泪涌出来,与王后的血融合在一起。
“王上,让芊宁......让芊宁走......”王后说完这句话,手重重的垂了下去,生命在王上的怀里终结了。
他抱着她的尸体,呆住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
“王后薛涵,孕期披甲,致公主胎死腹中,不顾皇室血脉安危,抗旨出征,公主生来已亡,王后以死谢罪天下,朕深感痛心,接连失妻失女,即日起传位于大世子郁北鸣,改国号,曙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