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任
我进出瑶章殿惯了,何况这里又是皇帝休憩之所,可谓宫中最安全之所。侍卫再不敢多言,躬身让我进去。
过了映月石桥,望见殿内隐隐透出的灯光,心头大安。前殿内的大门紧闭,四个侍卫守在门口。神情警惕,望见我,垂头无声行礼。
我站在门外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进去。既然丰西玥平安无恙,也不想打扰他处理公事,刚准备转身离开,鬼使神差,余光瞥见一抹黑影,快如闪电隐没在偏殿的拐角。
侍卫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一时也以为自己眼花,但定睛一看,又觉得不太对劲。大着胆子往偏殿的方向走了几步。
通往偏殿的细窄石子宫道上零星散落几根断枝。我顿时心跳加速。宫道每天都有专门的宫人打扫,不应该会有树木的枝杈撒落在宫道上才对,我悚然一惊,疑惑陡升,莫非刺客躲进了瑶章殿?
我心头怦怦直跳,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动。我在一处不大的屋前停下,这是丰西玥平时看书小憩的小书房,自从丰西玥搬来执子宫,就很少来这里,但依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鬼使神差的我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我竟不觉得害怕。凭着记忆,小心翼翼挪到书桌前,摸索了一阵,手指触到一个长杆形的东西,欣喜的抓住,火折子到手,很快点燃一支蜡烛,端在手里。烛火虽然微弱,但已经能够看清书房内的一切摆设。我眼珠一转,目光定在一处书柜前,这间屋子唯一的藏身之处。
我屏住呼吸,手心已经冒出冷汗,轻手轻脚走近,大气也不敢出,我深吸一口气,抓紧桌上随手拿起的花瓶,一把拉开柜门,却原来虚惊一场,里面除了厚厚的藏书,哪有半个人影。
不由长出一口气,暗付自己真是疑神疑鬼。不禁也有些后怕,万一是敌非友,虽然刺客受了伤,也足够干掉她这个手无寸铁,不会死好武功的弱女子了。
正打算关门出去,蓦然脖颈一凉,森寒冷冰的声音鬼魅般的响起,“要命的话就别动,也不许叫。”
脖子上冰凉的不是别的,正是银晃晃的刀子,我心头惊跳,哪敢多言,点头加求饶,“我不喊人,大侠饶命。”
耳边蓦然响起巨大的吸气声,像是垂垂老矣发出的沙哑喘息声,我中惊疑不定,想起云喜说过他受了伤,难道已经重伤到如此虚弱了吗?
我不易察觉的试着挪了下身子,身后的人似乎是没有察觉,手上也没有加大握刀的力度。“大侠饶命!”我一边示弱求饶,一边又大着胆子挪了挪身子,若他真是重伤不治,我岂不得乘着机会逃命?
谁知我刚挪了一寸,当啷一声,脖子上的刀始料不及的掉到了地上,他果然是受伤严重,连刀都握不稳了。我来不及窃喜,抓住机会跳开一步,逃到安全的地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哪知刺客并没有伤重倒地,反而身板站的笔直,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像看怪物似的。
哪知刺客并没有伤重倒地,反而身姿挺拔的站的笔直,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像看怪物似的,眼中有让人看不懂的震惊,喜悦,不可置信,种种复杂情绪。
烛火已经倒翻在地,室内又一次黑暗一片,刺客的面容模糊不清,借着窗外投入的点点碎光,只感觉到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莫名觉得有丝熟悉。
“雪儿?是你吗?”刺客的眼睛似能够穿透黑暗,一瞬间,已经站至我面前,蓦然抓住我的肩膀,声音激动“是你,对不对?”
声音依然沙哑,但语调这么熟悉,仿若穿越厚厚云层中的一束光,刹那照亮我的眼眸,我讶然道,“齐晧?”
“真的是你!”齐晧激动的手臂都在颤抖,“是雪儿,是你!”
真的是齐晧?喜悦骤然袭上心头,我抖着声有些激动的问道,“齐晧,是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烛火再一次被点燃,齐晧的脸放大在眼前,他瘦了很多,面容不复从前清风般的清润,而是带着些许憔悴。他的脸色苍白,像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你受伤了?”没想到刺客竟是齐晧,万万想不到他亲自冒险夜闯皇宫!
“不要紧”齐晧声音虽然沙哑微弱,却满含喜悦,“上天怜我,还能再见到你!”他的手轻轻抖着,抚上我的面颊,佛若我是顷刻就会幻灭消失的泡沫般小心翼翼。
他穿的夜行衣,看不出哪里受了伤,但他紧抿的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想必伤的不轻。我心里一紧,语气竟带了一丝轻责,“为何做事这么鲁莽?不顾后果,你忘了当年步步为营的日子了吗?”为何如此不珍惜自己性命!
“嘘!”齐晧手指触在我的唇瓣上,轻轻摩挲,轻声道,“没关系,能见到你,受再重的伤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的心里一酸,却又狠心刻意忽略他话语中的绵绵情意,轻声问道,“你到底来丰国皇宫做什么?”不会是傻到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齐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体弱多病,与世无争的少年。母亲的惨死,哥哥的陷害,皇宫的诡辩莫测,勾心斗角让他不得不褪去纯真,将他善良温柔的天性,隐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渴望温暖的孩子罢了!
“我来找玉玺,却不料脚伤发作,被人发现了行踪!”齐晧自责又懊恼道,“雪儿,我是不是很没用?”如果说南齐的四王爷齐晧还能在什么人面前坦露他的善良真诚的话,那个人就只有我了。他从不会对我说谎,更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我心里非常明白。
我满脸疑惑,“什么玉玺?”他难道要偷丰国的玉玺?他要玉玺做什么?
“说什么傻话?”齐晧眸中掠过一丝惊异,望着我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当然是我齐国的玉玺啊!”
“丰国怎么会有南齐的玉玺?”我更加疑惑,我知道南齐被灭是丰国联合凉国军队所为,我其实一直没有怪过丰西玥,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攻进烟京。
“雪儿?你怎么了?”齐晧担忧的望着我,面上却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丰西玥杀了吾王,灭了南齐,玉玺不在他这里在哪里?”
我胡乱的摇头,丰西玥不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西宫太后要烧死我,他为了救我,才杀了幼帝。而玉玺找到的时候已经被人毁去,怎么可能会在丰国皇宫。
“你骗我,玉玺早已毁了,不可能在这里。”我知道齐晧不会骗我,可是难道丰西玥骗我不成?这让我怎么能相信?
齐晧捧住我的脸,痛苦又感伤道,“我何时骗过你?我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
是啊,他何时骗过我,在南齐危机四伏的皇宫,唯有彼此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才得以平安活着,可是我宁愿是他在骗我,而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真相。
门外蓦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我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就挡在齐晧身前,终究我是不能看着他送命的。
“雪儿?”轻柔呼唤在门口响起,下一秒已经推门而入。丰西玥看见我似是松了口气,“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这里也没有暖炉,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呆愣着说不出话来,心乱如麻,又担心齐晧被抓,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紧张过,齐晧在丰西玥进门之前,已经快速躲了起来,也就仗着天黑,若是在白天,这么大点地方,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我不知道丰西玥会不会放过他,手心里冒着冷汗,强作镇定道,“嗯,是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如鬼,所幸灯光昏暗,丰西玥似乎没有发觉。我深吸几口气,拉起丰西玥的手就要出去。
丰西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听侍卫说你一个人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知道了!”心中思绪烦乱,却不敢表露出来,我乖顺的微微笑道,“下次不会了!”
“雪儿!”丰西玥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我已经微微冻得发僵的手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一股热流涌进冰凉的血管,丰西玥的真情没有人比我更懂,我已经选择和他并肩,就该相信他才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动摇?那样岂不是对不起他的情意。南齐已灭,执着那死物又有何用。想到次,心下顿时一松。
但齐晧是南齐唯一的皇族后裔,也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我不得不救他。
“下次不会了,真的!我们回去吧,我好冷!”我撒娇般的缩进他的怀里,丰西玥将我的斗篷紧了紧,柔柔一笑,拥着我离开了瑶章殿。
这个除夕夜,发生了太多事,齐晧的性命堪忧,我必须救他,可是我太累,脑袋涨痛无法思考,回到执子宫,几乎一粘床铺,就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躺在怀里睡梦中依旧皱着眉头的萱雪,丰西玥眷恋的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移开,抚了抚她额角的发丝,低下头落下一吻。良久,终于低叹一声,掖了掖被角,下床走出内室。
来到外殿,子章半闭着眼睛,站倚在一旁,已经等候多时了。
丰西玥抿了一口茶,坐在龙案旁,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看。淡淡的问道,“人呢?”
子章回道,“已经包围,插翅也难飞。”
“哼!”丰西玥冷哼一声,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真是没想到,他竟敢自投罗网!”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丰西玥似是在思考,沉默着没有说话。任何一个冷静的帝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永绝后患这条路,可是这一刻丰西玥却犹豫了。
子章看在眼里,再明白不过,他的眼底闪耀着刀锋般的寒芒,说出口的话更是冷冰冰,“陛下,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丰西玥锐利的眼神扫过来,气势凛冽,巨大的压迫感让子章识趣的闭上嘴,但他的背脊始终挺得笔直,表明着自己的立场。齐晧就是南齐的后患,不死,丰国永远不得安宁。
良久,丰西玥冷然道,“先把他关起来!朕还有事问他!”子章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他终究是怕了,怕他的决定,会扼杀掉他们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感情。
“是!”子章再是不愿,也不能违抗君命,嘴唇张合,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身形利落的退了下去。
“等等!”丰西玥却又叫住了他,想了想说道,“若雪儿明日问起,就说刺客已经逃了!”
“是!”主子如此用心良苦,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醒来时,外头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天空阴沉着不知是何时辰。丰西玥不在,我梳洗过后,就匆匆来到瑶章殿。
殿门外的侍卫人数又恢复平日的规制,我眼皮不由自主一跳,难道齐晧被抓住了吗?心顿时揪紧。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来到昨日的小书房。
齐晧受了伤,皇宫又重兵把守,他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按耐住剧烈的心跳,我推门进去,怀揣着微弱的希望,轻声唤道,“齐晧?”
连唤数声没有人应答。我心里一沉,将整个屋子翻找了一遍,确然一个人影也无。真的是被抓了吗?
我失魂落魄的关上门,走了出去。却不期然抬头望见子章倚在门边懒洋洋的身影,他半寐着眼睛,看见我出来,眼皮微抬,眸中一轮精光一闪而过。
子章垂头向我行礼,“娘娘万安!”
我莫名有些心虚,强作镇定道,“我来找皇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以为他在这,就过来了!”
子章面上平静淡定,刚才那眸底精光一闪仿若只是我的错觉,他缓缓道,“是,陛下怕娘娘等的烦闷,特命属下来听候娘娘差遣。”
“不用了,你待在这儿,我反而不自在。”我清楚子章的为人,他骨子了有股高傲的天性,注定只会服从忠实于丰西玥,虽然他面上对我恭敬顺从,实则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那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只会在丰西玥面前收敛起它的锋芒。
子章果然没再说话,不动声色的走开了去。
“慢!”我担心齐晧,不由脱口而出,“刺客抓住了吗?”
子章缓缓转过身,从容的回道,“没有,刺客已经逃了?”
“逃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按耐住,强装平静道,“不是听说受了伤吗?”
子章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无能,刺客武功高强,也许只是受了轻伤,不幸被他逃了!”
“没事了!你下去吧!”子章走后,我长吁一口气,心渐渐平静下来。齐晧没有生命危险,心中一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我心里有太多疑问,齐晧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封地,为何偷偷潜进丰国,难道他真的如传言所说,意图复国吗?若是果真如此,那么他的下场只有失败一条路,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我必须想方设法阻止他才行。
可是,一想起,他说过的话,心里就似乎有条毒蛇,缠着住我的心肺五脏。我知道我该相信丰西玥,我怎么可以怀疑他?可是,迈出去的脚步,却生生的顿住了。如果玉玺没有被毁,那它就是被丰西玥藏起来了。难道它真的在这里?我环视一圈这小小的书房,心如擂鼓般剧烈跳动。仿佛听到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着,“我只是为了证明丰西玥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