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林若和赵佑敏的关系就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怎么个不一样呢,有事儿没事儿说上几句话,两个人聊得也算投机,偶尔可能也会碰见两人呆在一块儿,但再多也就没有了。只是那天过后,碍着赵佑敏,鲜少有人再在林若面前说些不好的话,可背后又是另一番景象。
说起那天晚上挑衅的小头目,自打那以后,看见了赵佑敏就一副狗腿子的样儿,一度让他那些小兄弟们惊掉下巴。至于为什么,那天从烧烤摊回去之后,赵佑敏那鸡窝头就一直在高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忽然一个激灵,他就想起了小学的时候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那时候他有个同桌,有着漆黑但又柔软的一头长发,用一根鹅黄色的丝带系着,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儿,还有又长又密的黑色睫毛,每次轻巧地眨眼,都会在那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投下一个好看的阴影,就像个放在好看的包装盒里的洋娃娃,但是自打坐一起以来,就没听见她讲过话,也许是熊孩子的恶趣味,见到美好的东西总想着破坏了才有意思,于是,某个午休过后,他在他那个可爱同桌的笔盒里,塞上了一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胖嘟嘟的小青虫。
然后,他趴在桌上,偷偷地露出一只眯起来的小眼睛,看着他可爱的同桌走进教室,挪开凳子,坐下,打开笔盒,张大嘴巴,惊声尖叫......不,这并没有发生,反而在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的注视下,他可爱的同桌,用她那同样肥嘟嘟的小手指,将那条还在扭动的虫子捏了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到窗户边,随手扔进了草丛里,这一系列的动作,仿佛她只是去丢了个垃圾,都并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在小高盟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他那可爱的同桌已经回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并且用她那刚刚捏过小虫子的手指头戳了戳他,“上课了。”多好听的声音啊,可爱的人果然也有可爱的声音,可是现在仍然处在震惊中的小高盟已经无暇顾及这个,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他这个同桌有点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后的某一天,小高盟在离家门不远的小路口和几个朋友都再了见,正蹦蹦跳跳的往家赶的时候,他那可爱的小同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而且,手里抱着一只鸡!不对,应该说,是抓着一只鸡,那洋娃娃般的孩子正一手一边死抓着鸡的翅膀,而那只鸡可能因为被抓的不舒服了,全程吱呀哇啦的乱叫,可那半大孩子的手劲儿着实是惊人,愣是没让那跟疯了一样的鸡挣脱了,然后,就在小高盟懵逼的注视下,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同一秒内,抓着鸡的手松开了,那忽然获得了自由的小家伙,猛地朝前冲了出去,到处扑棱拍打着翅膀,扇了漫天纷飞的鸡毛,仿佛在感叹重获新生的喜悦,而小高盟已经被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了,反应过来的他一路惊叫着跑回家去了。
可自打那以后,他也没再见过他那个可爱的同桌了,听说是转学走了。就在发生了那件事情的第二天,听说他隔壁奶奶家从小养到大的鸡被狗咬走了一只,正气得没地儿撒气,路上只要碰见个遛狗的就要啐口痰,再骂上两句,一度搞得邻里关系十分紧张,而他也很丢人的落下了个怕鸡的破毛病。
直到那天晚上,他看见了那股子熟悉的杀气,还有那头乱发。后来,为了确认赵佑敏是不是他童年的那场噩梦的始作俑者,旁敲侧击地拍了赵佑敏一句马屁,“您那发型可太酷了!”
“是吗?”赵佑敏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小时候路过一个鸡窝,觉得蛮好看的。”
赵佑敏可能是自言自语,可高盟的心里却是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同桌,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高考临近,高三的课业负担越来越重,紧张的氛围连带着高一高二的压力也大了起来,因此周末显得特别难能可贵,虽然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刷题。
周五,送完林若回家后,项前独自去了医院,然而,在母亲的病房里,他却见到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
“妈。”
“项前,快来。”方芸的气色从未如此好过。
项前走到母亲床边,打量着对面那个坐在母亲床边的女人,很职业女性的打扮,虽然是普通的套装,但还是从那精致的袖扣上,不小心流露出些许贵气。此刻,她正用着和母亲相似的微笑看着自己,为什么会相似呢?方芸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这是你姨妈。快叫人。”方芸此刻正半躺在病床上,拉着项前的手,已经有些陌生的亲热,让项前很不习惯。
“姨妈。”项前礼貌的喊了声。
姨妈?他什么时候有个姨妈了?不对,妈妈家不是没什么亲戚了吗?
“项前都这么大了啊,”她颇为感概地说,“当初你妈下狠心走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呆着呢。”
他一脸疑惑的看向妈妈,方芸脸上有些尴尬,但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依旧是满脸笑意。
“别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当初年纪轻不懂事......对了,项前,妈妈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项前总觉得这个消息不怎么好,可方芸笑得实在过于明朗。
“和妈妈一起去国外,送你到英国上大学。”
......
项前没有过多的思考这个决定带来的改变将会是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反感离开现在他所习惯的一切。
“我不去。”
方芸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从难得的慈爱逐渐变得狰狞。
“你说什么?”
项前意识到刚才的话,对精神尚未完全稳定的母亲又产生了极大的刺激,他并不知道这个叫方瞳的姨妈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去。
......
“说话!”方芸抓着项前的手越来越紧,项前害怕再刺激到她,也不挣脱。
“姐,”方瞳从椅子上站起来,安抚着方芸的后背,想把两人的手分开,声音平稳却有力,“你别激动,项前他也不是这个意思,是吧项前?”
方瞳抬头看向项前,项前这才发现,这个女人,虽然和母亲有着相似的容貌,声音,但本质上却天差地别,她更加干练,更加冷静,甚至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暗示,还有,威胁。
项前看着即将失控的母亲,点了点头。
方芸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依然看起来懵懵的。
“你看,项前这不是答应了吗?你就是自己折腾自个儿......”方瞳扶着方芸慢慢躺下,面色如常地给她掖好被子,轻声和她说,“行了,你今天中午都没休息,现在睡会儿吧。”
说完招呼护士给方芸看了看情况,确定没什么事了,才走到项前的身边说了句,“跟我来。”
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傍晚的夕阳已经将天染红了半边,出来活动的病人也在护士的搀扶下陆陆续续回去了。
“你知道你妈的病吧。”方瞳喝了一口手里刚从自动售卖机里拿出来的速溶咖啡,随后皱皱眉放下了,不再碰它。
“知道。”
“所以你也知道去国外治疗条件更好吧。”
......
方瞳转过脸来,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项前,缓缓开口说,“当初你妈跟家里人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跟你爸。”说完这些,她看向远处的渐渐暗沉的天空,笑了。“还真有点羡慕她。”
“她不跟我们联系,我爸,也就是你外公,说过再也不认你妈这个女儿,所以期间就断了联系。不过,我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你们过得并不幸福。至少不是她原来所想要的幸福。”
“所以呢?你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说这个?”项前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长辈,又对自己十几年的人生自顾自地下了审判的时候,他就失去了耐心。
方瞳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跟姐姐当年的倔脾气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过好在,他还就只是个孩子。
“当然不是。怕你误会还是说清楚吧,是你妈的联系我才会在这儿。”方瞳绽放出一个充满深意的微笑,“英国,不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得去。”
项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眼眼前这个人,虽然有着血缘关系,但他并未感受到任何和血缘有关的亲切。
“您对说服我这件事如此的自信?那不好意思要让您失望了。”
项前向病房走去,不打算再和她多废话。
“不是对你,而是你母亲。”方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高跟鞋与鹅卵石碰撞的声音实在不怎么悦耳,项前皱起眉头。方瞳走到他面前,将那杯咖啡丢进了垃圾桶,
“她说过,你如果执意要呆在这里,她会陪你,”方瞳笑得更加肆意,“直到她死。”
项前一脸震惊的看向她,直到她说出下一句更让他震惊的话。
“他们早就离婚了。”
方瞳似乎很满意项前的反应,“你还年轻,做事多想想以后。”说完拍了拍这个孩子的肩膀,她其实很满意这个孩子,可塑性强,也有股劲儿,不像自己家的那个小女孩儿,烂泥扶不上墙。
“明天见吧。”
方瞳走了,留下脑袋空白的项前,站在原地,不知多久。
下了班赶来的项赴,见到靠在病房外沉默不语的项前,明白了大半,心下却也还是一沉。
“怎么不进去?”他迫使自己看起来还算镇定。
“你们什么时候离得婚?”项前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
“一个月前。”
呵。项前自嘲地想,自己可真是够了。他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既然没必要在一起过下去了,这样的结果无可厚非,只是,怎么连告诉他一声都不愿意。
“那我呢?”
项赴看着身形不知在哪天早已超过了自己的项前,叹了口气,“你快高考了,不想影响你,本打算你高考结束......你可以选择跟我或者你妈,如果你留在国内,我会一直照顾你到你能照顾自己为止,如果......跟着你妈出国,也行......听说那边教育蛮好......”
“不必了。”项前说。
项赴站在原地,有些局促,说实话,他很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但他也知道这些年的误会和发展,已经让他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太多,他没有什么理由拦着他们去过更好的生活。
项前走到病房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再转过身来时,已不带什么语气,“既然那边已经给我铺好了路,我就不拒绝他们的好意了。更何况,爸爸您还要照顾小若呢,我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再赖着您。”随后关上门进去了。
门外的项赴看着那扇闭上的门,叹了口气。
里头的方芸还在熟睡中,听见开门的声音,稍微皱了皱眉头。
项前看向病床上的母亲,走到今天这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了?而关于他们上一辈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天,项前没有回家,在医院陪了妈妈一晚上,他睡的不踏实,迷迷糊糊听见了母亲的梦话,她在喊爸爸的名字。可,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恨。
醒了的方芸看见儿子就在身边,心情很好,吃早饭的时候,还问他上学来不来得及,才知道今天是周末,被自己给笑到了。
项前看着状态还不错的妈妈,斟酌着开口了,“妈,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英国?”
方芸看着儿子主动提起这事儿,嘴角都没舍得放下,“下个礼拜三。怎么了?”然后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哦,你是不是担心高考啊?没事的,英国那边的学校......”
“我想考完再去行不行?”
方芸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说了英国那边的学校不需要!你直接过去参加他们学校的考试就行了!干嘛非得多浪费一个礼拜时间?”
“我想......跟朋友们说完再见再走,而且,我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高中,不然我之前的努力也没什么意义了。”项前看着母亲的眼神,没有乞求的意味,只是,在表达他的愿望。
方芸看向自己的儿子,摸了摸他的脸,想了想这些年,是自己太强势了吗?是啊,让他这么突然的切断和身边原来一切的联系。
“好,那就等你考完,正好这段时间和朋友们聚聚。”
“嗯。”
......
要说再见了吗?
还剩下一个礼拜。